《垓下遗歌》故柳色

16、第十五章

　　虞歌正在屋中缝制柳如烟的嫁衣最后一部分，这件衣服是几日来同沈静轩、织云、微雨共同完成的，就要完工，虞歌便拿去给她看。

　　惊喜了一番，柳如烟妥善收好，便请她留下陪她聊天。

　　“对了，你可听闻，半个月前项王在安阳斩了卿子冠军宋义，楚怀王封他为上将军，率军渡了漳水，九战九捷，俘获了秦军统帅王离，杀死秦将苏角。”

　　“嗯，”虞歌只是点了点头，柳如烟兀自感叹，“这一仗打了快三个月了，听闻项军以一当十，解了钜鹿城的围。先前秦军围攻的时候，城中粮尽兵少，危在旦夕，赵国曾派去攻打秦国围成部队的五千人全军覆没。”

　　虞歌接话，“秦军共有四十万兵马，仅凭五千人就想围攻，怪不得会全军覆没。”

　　柳如烟瞟了她一眼，“是啊，可是项王就厉害了，二十万人就打得秦军不得不降。”

　　“你知道的还挺多。”

　　柳如烟抿嘴一笑，继续道：“赵军应邀到项军营，对项王那可是毕恭毕敬的呢。”

　　虞歌放下茶杯，她一早便知道这一仗他会大获全胜，所以并没有太过惊讶，“项王渡漳水之后破釜沉舟，誓言不破秦军绝不返还。这样的决心和意志，怎能不令人敬佩？”

　　柳如烟“哦”了一声，“你倒是真向着他。”

　　虞歌从容道：“身为一个将军，他是合格的。”

　　战火烧了近两个月的钜鹿城终于得脱，楚军依旧驻扎在城郊草原上，是夜各处营帐门口都点上了灯，军营中也燃着火，士兵们围坐在火堆四周，喝酒谈天，人人都沉浸在首战告捷的喜悦中。

　　唯有军营西北角的主帐内灯火通明，几名随军大夫神情凝重地走了进去，久久没有出来。

　　门口处立着一男一女，男的生的俊秀，唇红齿白，而那女的则是一袭红衣，英姿飒爽，两人的眉目中有些许相似，却都染上了一丝焦急。

　　男子哈了口气，“怎的还不出来？”

　　女子神色淡淡的，目不转睛地盯着营帐口那条厚重的帘子，都已经很久没有被撩开了。

　　半晌无语，男子终于按捺不住，“姐，要不我们进去看看吧？”

　　卫谨侧头看他，“韩墨茹在里面呢。”

　　卫瞻语塞，碰巧这时从帐中走出来那几个军医，卫瞻和卫谨对望了一眼，连忙上前去。

　　营帐内床榻边上围了好多人，走近了看，烛光摇曳下项凌的脸显得十分苍白，他双目紧闭着，肩上裹了条白净纱布，上半身是裸着的，露出不算白皙却称得上是健硕的胸膛。

　　范增道：“索性救治及时，毒去了大半，但仍有些余毒未清，好在这一仗终归是胜了，若败，还不知道将要怎样呢。”

　　卫瞻又细细地问过了，几个人说了会儿话，便都去旁边看望同样负伤的季布去了。

　　一时间帐中只留下两姐弟，卫瞻见卫谨脸上有些心不在焉，知道她在想什么，便笑道：“季布将军这次可也伤的不轻呢，姐姐不如代子滕去探探？”

　　卫谨瞟了他一眼，心中暗骂，却着实想，道了声“那我便不客气了，你照顾好项王，我去去就回”便转身出去了。

　　卫瞻好笑，自言自语道：“打量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呢，那可不是白做你弟弟了。”又见项凌躺在床上，脸色似有些潮红，便俯身去触他的额头，竟是有些烫手，吓了一跳，想想又觉正常，体内余毒未清，可不就会发热，便想寻个盆打些水来，因着军营内不允许进女子，卫谨是个将领便罢，这一先一后的墨茹和楼雪已算违了令，就算楼雪从前贵为公主，也是没有人伺候的，因此军营中的人都会照顾自己，捎带手也能照顾别人，这发热的状况常见，卫瞻自然知道如何应对。

　　刚想出去接水，忽听见床上项凌似乎呻吟了一声。忙放下盆子凑过去看，果然项凌已微微醒转过来，望着他眼神有些迷茫。

　　卫瞻看着他那副样子实在难得，觉得好笑，又不能真笑出来，憋着问他，“项王可要些什么？”
　　项凌眨了眨眼，半晌才回答，“给我倒些水。”声音略有些沙哑。

　　卫瞻应了，当即出去接水去了。项凌躺在床上，只觉身上无力，脑中仍有些混沌不清。见门口处走来一人，身形窈窕，似是个女子，喃喃道：“虞歌，你来了吗……”

　　墨茹本是下去端药，碰巧回来的时候老远就看见卫谨走了出来，神色匆匆地似乎是去了季布将军帐子的方向，便不以为意。刚要把药给项凌送去，忽想起卫谨和卫瞻一向是在一起的，此刻只见卫谨出来，想来卫瞻还在项凌帐中。

　　总算她聪明了一回，暗自盘算着，想要等到无人时再进去。项凌虽然身体薄弱，但越是这种时候，自己表现得殷勤些就越是容易给项王留个好印象。她自嫁给了项凌后，除了新婚那晚他把她认做虞歌，抓着她吻了片刻外，竟没有再碰过她，甚至都没有往自己营帐来过一趟。

　　墨茹心下冷笑，这是还指望着虞歌能嫁他，因此想给她留个清白身呢吧。想自己那日一闹腾，便知虞歌和他成不了了，哪个女人会容忍男人把别人的嫁妆转送给她？她此时便要让他知道，你项凌虽然对我无情，但我对你一番心意却是日月可鉴的，你如今只有我一个，就算你想纳了虞歌为妾也还得问过我这个正经夫人的意见，我不同意又能怎样，你不还得好好待我。

　　这样想着，更觉自己今晚真是天赐良机，抬眼望去，果然等了不久，卫瞻端着个盆子走了出来，墨茹抛开一番思索，忙进了去。

　　项凌脑袋不清醒，见着那窈窕的身形，隐约想着军营里哪儿来的女子？难道这竟真是虞歌，按捺不住心中的欢喜，想要坐起来，却见虞歌过来扶起他，柔声道：“项王慢些。”这话听在项凌耳中更是惊喜，虞歌那个淡漠性子，何时对他这么温存过，便探身握住了她的手，将她拽了过来，不由分说地便欲吻她。

　　墨茹被他这一拽，手又被他拉了去，没了支撑，自然而然的倒在了项凌身上，恰巧正碰上了他肩上伤口。突如其来的痛感使项凌打了个激灵，灵台一阵清明，看清了眼前之人竟是墨茹，顿时大怒，一把推开了她。

　　墨茹一晃神，自己被他这一推，踉跄了几步，明白过来他这是糊涂了，又把她当做虞歌，不禁也怒了起来，一抬手将刚放下的药碗往地上一掼，“哗啦”一声，那碗带着尚有余温的药水尽数撒在地上，在十二月寒冷的天气里微微冒着烟。

　　项凌也不理她，把头转向里侧，克制着自己的怒火，问：“你怎么在这儿？”墨茹也实在生气，喊道：“我怎么在这儿？你还问我我怎么在这儿！你还是想着虞歌那个贱人是吧？你今日……”

　　“不许你这样说她！”项凌忽然打断，转过头来，声音中已然带了些严厉之色。墨茹愣了愣，不顾一切地嚷道：“行，你行！你这样对我，便是这辈子都别想再见到虞歌！她趁早死了最好！”

　　项凌脸色顿变，一再克制才没有出手打她，只压抑着怒气道：“滚出去，别让我再看见你！”墨茹不想他竟会这样愤怒，愣在那里还未说什么，正巧这时卫瞻打了水回来，撩开帘子见了帐中场景，皱了皱眉，对墨茹道：“夫人，将军需要静养。”

　　墨茹听了这话脸上青白交加，没有想到被项凌赶了出来又被卫瞻不由分说、不问缘由的说了一句，觉得大跌颜面，咬着唇跑了出去。卫瞻见项凌坐在床上，面色不虞，暗暗叹了一口气，大略也知道了两人这矛盾的起源了。

　　“阿羽，你这是何苦。”

　　项凌却恍若未闻，只是微微喘着气，面色愈发低沉。

　　那种从惊喜一下子到失望的感觉着实难受，其实也说不出来有多难受，只是心中空落落的，头次觉得钜鹿和彭城怎么隔着那么远，隔着那么远，像是隔着天与地的距离。又觉钜鹿城中人虽多，便是自己这军营中也有二十万楚军，却比不上彭城月影楼中那一个人，虽是一个人，却足以令自己挂牵。打胜仗固然重要，固然令他骄傲，可这庞大的军中没有那一人的身影，他便是成了将军又如何，又有什么值得骄傲的。

　　愣愣地坐了许久，浑身上下提不起力气，由着卫瞻扶着他重新躺下，那冰凉的帕子搁在了自己额上，得以少许的清醒。

　　“子滕，”他低声道。

　　“怎么了？”

　　项凌却不说话了，床榻边烛台上的蜡烛“啪”地爆起一个灯花，帐外还传来士兵们隐隐约约地谈笑声。

　　他犹豫半晌，最终还是妥协了。

　　“让韩信把她带来吧，无论如何也要把她带来——”顿了顿，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道：“我想见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