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垓下遗歌》故柳色

17、第十六章

　　冬日里的晴天十分可贵，这个时代没有空气污染，天空显得愈发透亮，虞歌站在院中，北风虽有些冷冽，但阳光和煦，倒不觉得冷了。

　　缎儿过来的时候，正看见虞歌站在庭前枯了的树下，微微张开手臂，风卷起她披洒在肩上的头发，如飞蝶乱舞，不由得有些看呆了。

　　虞歌似乎察觉有人来了，转过头，看见缎儿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便笑了笑，“怎么了？柳姐姐有事吗？”

　　缎儿回过神，觉得自己方才的行为有些不礼貌，赧然一笑，“确实有事。前头来了位军官，要找虞姑娘。”

　　军官？虞歌皱皱眉，她又不认得军营里的人，来找她做什么？

　　虽然疑惑，但还是应了一声，随着缎儿到了碧玉阁外间。

　　屋内站着一个男子，即使穿着布衣，但是依然能看出来身材健硕，一看便是是个常年习武之人。一旁柳如烟则是闲闲地靠坐在软榻上剥橙子，虞歌不由得觉得好笑，什么时候看见她都是如此清闲。

　　柳如烟抬眼看到她来了，也不起身，只道：“一大早就有人来找，问他什么他也不说。”顿了顿，“我就不用出去避让了吧？”

　　虞歌点点头，那男子转过脸和她打了个照面，她这才注意到，这人生得有些眼熟，她之前定是见过他。

　　男子也不说话，只面无表情地站着，脸庞黝黑，生得甚是刚毅，直直地望着她。

　　虞歌想了想，终于认了出来。

　　那日项凌大婚，她曾去军营看过，当时门口处，卫瞻身旁的那位副将可不就是眼前这男子。
　　虞歌皱了皱眉，这想来是和项凌有关了。

　　“虞姑娘，”那人收回视线，双手一抱拳，“在下韩信，是项王手下一名军官，此次前来是受了项王嘱托，请虞姑娘务必去一趟钜鹿，大军在那里驻扎。”

　　虞歌微讶，他是韩信？

　　历史上韩信原是项羽手下的治粟都尉，治粟都尉这个职务，实在算不上重用，这才使得韩信最终投奔了刘邦。但现在——

　　——难道和历史其实并不一样？

　　不过她没有时间去想，未来的淮阴侯韩信还在等她的回复，去钜鹿？为什么要她务必去一趟？这场仗打完了，打胜了，他还要她去做什么？

　　虞歌心中忽然想到一个可能。

　　难道他负伤了？

　　又暗暗摇头，不应该的，他身边那么多好手……

　　“他可说因为什么吗？”

　　韩信摇摇头，“没有，只说请虞姑娘务必随在下去一趟。”

　　虞歌又觉得自己可能是想多了，也摇了摇头，“请你代我向项王告罪，我不去。”

　　韩信脸色微变，抬眼看了她半晌，忽然道：“还请虞姑娘好生想一想。”

　　“没什么好想的了，”虞歌不假思索，“想来并无重要的事，项王打了胜仗，我去与不去其实——”

　　“请虞姑娘再考虑考虑！”韩信突然打断了她，虞歌愣了愣，微微有些怒了，“我便是不去又能怎样？”

　　窗外刮起了风，透过半开的窗子吹了进来，打在身上有些冷。

　　屋内一时间寂静一片，韩信脸上带了怒气，看得出来他在忍着。他忽然冷笑一声，“虞姑娘想来不知道，”他顿了顿，“项王中了毒箭。”

　　虞歌抬头望着他，那神情不似作伪，心中忽然没来由的一颤，不禁问道：“怎么回事？他旁边没有人跟着吗？”

　　“虞姑娘也未免把战场想得太简单了，”韩信说，“项王虽贵为将军，却身先士卒，上阵杀敌，会遭暗算也在所难免。只是他昏迷中还一直记挂着虞姑娘，还把夫人当做了您。”韩信抬头看她一眼，“在下不会说话，有一点却还是要说的，项王待虞姑娘什么样，想来从前在彭城时虞姑娘就清楚了，如此情深意重，虞姑娘当真不曾有半点感动吗？”

　　虞歌皱了皱眉，没有理会他言语中的责备，“他现在……怎么样了？”

　　“听闻体内余毒未清，夜里又发了热，境况不大好。”韩信声音中有些担忧，又向她一抱拳，“韩信言尽于此，还请虞姑娘好生考虑，明日我会再来。”说完径自掉头出去了。

　　屋内的香炉渐渐灭了，缎儿进来又添了些香料，悄无声息地又退了出去。柳如烟剥完了一个橙子，慢慢站起身，“你当真不打算去？”

　　虞歌神情少见的有些茫然，“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应不应该去。”

　　柳如烟叹了口气，“要我说，项王对你真是好，他现下负伤，听那口气伤的好像还不轻，你若是真的不去探一探，倒显得你……”她轻轻一笑，“你明白的。”拍了拍她的肩膀，“我也觉得你需要好好想一想。”

　　冷风朔朔，虞歌躺在床榻上有些睡不着。此时距柳如烟与段兴二人成亲仅剩不过半个月的时间，她若是去了钜鹿，定然赶不上柳如烟大婚。

　　可如果真的不去……他好像病得很厉害，倘若真出了意外，不知道以后会不会后悔……

　　她翻了个身，又胡思乱想了半天，终于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翌日一早，天还没亮的时候，虞歌难得失了眠，翻来覆去地也睡不着了，索性起身坐到梳妆镜前略略打扮了一下，对着镜子戴上一只翡翠镶金耳坠时，却怎么也找不到另一只，把妆奁翻了个遍，却突然愣住了。

　　妆奁的最后一层，放着一个精致的扁盒，那一层是她并不常用的首饰，此时乍一看见，有些怔忪，拿出来打开盖子，里面是一支做工精巧的金步摇。

　　是项凌给她的那支。

　　虞歌微微分神，记起那日项凌把这支步摇轻轻插入她的发中，对着她轻轻一笑，说“很好看，送给你的”，又想起了草原上，日光照耀下他俊美得几乎无俦的侧脸，含笑望着她，说了一声“我在”，心中有个位置微微塌陷了下去。

　　独自一人坐在镜前许久，直到天彻底亮了，早间第一缕稀薄的阳光透过窗纱照在了她的脸颊上，她才慢慢回过神，合上那扁盒，推门走了出去。

　　她不再犹豫，她也没有了顾忌。

　　到了正午，果然韩信又来了，虞歌早叫微雨去打听，他一来便立刻找了过去，不等韩信说话，虞歌先微微笑了笑，“将军，我考虑好了。”在韩信略显错愕的表情中，她缓缓说：“钜鹿，我去便是。”

　　这个结果，算是意料之中，却又在意料之外，没有想到她会这么痛快的答应，但韩信还是很快的回过了神，“那么请虞姑娘收拾些东西，下午便可以出发了。”虞歌点点头，送了他出去后，径自回房。

　　她其实也没有什么东西需要带走的，只是大略收拾了些寻常衣物，因钜鹿比彭城冷些，虞歌捡了件厚点的白狐裘披风。

　　门轻轻一响，微雨走了进来，犹豫着想要说些什么。

　　虞歌回头看见了她，“怎么了？”

　　“虞姑娘……”微雨低着头，“你一定要去钜鹿吗？”

　　虞歌点了点头，笑了笑，“钜鹿离这里不算远——我大概很快便会回来。”虽是这么说，但她心中清楚，项凌见到了她势必不会再让她走了，自己这一去，有可能就要等到很久以后，项凌在彭城自立为西楚霸王的时候才能回来了。

　　且钜鹿到彭城，若是搁在有火车有高速的现代，并不算很远，但现在……要几天才能到自己着实说不好。

　　微雨咬了咬唇，叫了一声“虞姑娘”，声音有些哽咽，“这几个月多亏了虞姑娘照顾，我才有今日，如今虞姑娘要走了，我、我……”她声音渐低，虞歌明白了过来，“你是怕那些人在欺负你？”

　　微雨头快低到胸前了，双手绞着衣带，点了点头。

　　虞歌笑了笑，“怎么会？”见她还是一脸恐惧，便道：“我去向如烟姐姐说说，让她照看着你。”

　　微雨抬起一张泪眼盈盈的脸，“虞姑娘，你便带我去吧，我不怕吃苦的。”

　　虞歌略有些为难，“军营中向来不允许女子出入，我去已是很不妥了，若再带上你……”

　　“我知道虞姑娘是担心墨茹姑娘会寻机会挑衅……但是我会很小心的，我不会给虞姑娘带来麻烦……”

　　虞歌蹙眉，这点，她倒是没有想过。微雨怯怯地望着她，眼中透露出期盼与紧张不安。虞歌知道微雨这是赌了一把，赌她对项凌到底有没有情，若是她十分在乎项凌，她就不会把微雨带过去，平白让墨茹寻到错处好打压她。

　　微雨也正忐忑着，她不知道这最后一个放手一搏的机会是否能让自己如愿，她屏住了呼吸。

　　时间一点点过去，虞歌终于还是点了点头，“好吧，我便带你去。”

　　微雨明显松了一口气，欢欢喜喜地道了一声谢。

　　虞歌正色道：“带你去是因为你是有几分机灵的，在那样一个环境中，随时都有可能发生危险，我一个人的力量可能不足以保护好我自己，楼雪又不在……你与我同去，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微雨也正了正颜色，“我知道了，虞姑娘，我会小心的。”

　　虞歌点点头，“嗯”了一声，“去收拾东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