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喻]南山何其悲》寒山唁

25、二十四

　　魏琛显然也听到了他所说之话，神情一震，“喻文州怎么可能出现在此处？”也匆忙地要回望过去。
　　叶修却轻松地扳住了他的肩膀，声音低若呢喃，又带着点戏谑的味道，“如何不能？你早该知道你的任何动向他都会十分关注。”
　　“诚如斯言，”魏琛知道叶修是在提示他不应有多余动作，又小心地转了回来，“但我此番行事十分隐秘，也专门有让人在这附近盯梢，就算有这样意外境况我也早该被他们通知。”
　　“那么便是你的那些人已经尽悉被处理掉了罢。”叶修说得轻描淡写，却别有一股肃杀之意。
　　魏琛心中早隐隐有此猜测却一直逃避，他终究不愿相信自己连这唯一依凭的势力也会被轻而易举的钳制，但叶修说的如此笃定而随便却使他心中更为警铃大作，他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许久方萧瑟而嘲讽地道，“原来是又被你摆了一道，我本是看着我们多年交情加你盛情相邀方冒险前来，却原来还是过于天真。”
　　他疲倦看向剧院中沉沉鸦色的穹顶，“真是和当年一模一样。”
　　叶修一皱眉，“老魏你这是误会什么了？怎么第一反应就是怀疑到我身上来，我叶修是这么不讲江湖道义的人么？或者说你也太低估你的徒弟了，最为基本的打草惊蛇的道理他焉能不知，要追究起来也只能说你带过来的人良莠不齐，如此轻松便被处理。”
　　“或者，”他意味深长地续道，“也可以是因为喻文州麾下之人根本不给你手下防范甚而反抗的机会，是对手棋高一着还是自己不慎行差踏错，端看你怎么安慰自己了。”
　　魏琛只觉心烦意乱，低声呵道，“这个根本不重要，关键是他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消息若不是从我这里走漏出去的就肯定是你那边的问题。”
　　叶修完全不在这个问题上自辩便轻巧地扭转了谈话的方向，“那你为何如此不愿与他相见。我不否认这些人的确有可能是追踪我而来，从我到这里的那一刻起他就未放松这张网，但是我自问与你相见也算得上十分坦荡之举，即使与他当面质询也是问心无愧。”
　　“问心无愧？”魏琛一声冷笑，“你现在与□□有千丝万缕之关系竟然也可以说出问心无愧这种话，弄不好连我也要沾染上这通共的罪名。”
　　叶修漫不经心地道，“若我已经在这一点上与他达成共识了呢？”
　　魏琛怀疑地看向他，而对方则是徐徐道来，“现在全国虽然暂时达成了所谓统一，本质上依然是各地为政，又有国外诸强群雄环伺，他想必也是思及此才想借助我打开与□□合作的局面，故而单就通共一事，他不但不会以此为罪，还会帮忙遮掩。”
　　魏琛默然许久，好一会儿才无力地笑了笑，“他倒真是深谋远虑。”他似乎是想起了极久前的一些往事，神情也渺远起来，只是终究又归于沉郁，“但恐怕我跟你的情况并不一样。”
　　“如何个不一样法？”叶修饶有兴致地追问。
　　“你或许可以海阔凭鱼跃，随性来去，但我，”魏琛垂首看向自己的双手，其上皆是沟壑纵横，“真的是不能再冒险了。”

　　戏已在慢慢进入尾声，叶修却注意到喻文州在进入剧院后便相当有风度地未有任何行动，倒似是同样全神贯注地欣赏起剧目并等待其完结的样子。他现在对魏琛不是不失望的，但他终究也是善于取舍之人，只是微一思索便决心做最后一尝试若还是不成便彻底放弃。他亦苦笑着想若以故人的身份这么想法设法地拖老朋友下水的确不太厚道，但他此刻忧心更甚的终还是陈果唐柔他们，虽然他之前就已经联系上了关榕飞让他带兴欣客栈的人撤离广州，先引爆炸弹引开人注意力并销毁行迹，然后便趁夜撤离。但这个计划终究也有疏漏之处，现在正值高层会晤警力虽然一部分得以分散但对各路交通的控制只会更为紧密，而喻文州必然也会想到此关节，现在围住剧院的同时想必也已经封锁起了港口铁路，只看那位他在□□中偶然结识的那位小兄弟是否能如承诺般引她们从其他方法出城了。他想到那个浑名“包子”的年轻人心里不禁也是一笑，却也想到了他们当时互相所给的承诺中所包含的条款.
　　包子当时听说他是魏老大的朋友且受委托来交待出城之事时，十分有自信地拍着胸膛说自己肯定可以带着这些人出去，但最后似乎也是觉得全凭叶修声称之言口说无凭，嚷着说反正你说魏老大跟你们一起走，我看到魏老大就立刻带人走。
　　而如今他们却被困在此处，虽然也算是他意料之中。

　　叶修冷静地道，“那便如此罢，你当然可以坦然自若地离去，并在供述中将所有事由归咎于我，这某种意义上也是事实，我相信喻文州会放你走的，毕竟他如此念旧情，如此善于施舍恰到好处的仁慈悲悯。”
　　他可以清晰地看见魏琛在他说完最后一句话时的脸色变幻，他知道这位退隐已久的军政老人此刻是真的动怒了，而自己却确然是在消耗本就所剩无几的旧日情谊。但他不知是被什么所驱使，竟没有如之前计划般停在这里做一个恰当好处的激将法而是继续说了下去，“就如同当年冯宪君突然翻脸将你软禁却放出卸甲归田的托词，而他至始至终不发一言，一直到你后来又十分突然地出现在香港都是如此。我也听到些内部的说法，他本不应该让你如此悠哉游哉的。”
　　“你又知道些什么？”魏琛是反唇相讥，“这件事情对你来说不过是捕风捉影的传闻以及道听途说的叠加，你又自以为自己知道些什么？”
　　“我自然什么都不知道，”叶修好整以暇地说，“我只知道喻文州在我来之前不动声色地抓了几千号人，然后跟我如故地见面喝茶，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甚至我可以说就在他跟我交涉的那段时间，也从来没有放松这张网、”
　　叶修觉得自己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却好像还有另一个漂浮于体外的灵魂，冷冷俯视着自己，寒凉地嘲讽着这些话语的真实，还有刻薄。但他已经无暇顾及这个灵魂的所思所想，他所需要的是自己的目的得以达成，终究，他是一个再现实不过的结果论者。
　　“你觉得他会放过你么？”叶修续道，浑似现在陷入重围的只是魏琛而与他全然无涉，“把你带走是相当符合程式的事。你通匪或者不通匪，想不想做顺民，这些根本都毫不重要，因为不管做什么都不会有损失。而另一方面，你却可以重新主宰自己的人生，参与这如画江山的角逐。”
　　“我跟你走。”魏琛斩钉截铁地说。

　　叶修知道自己的目的达成了，却出乎意料地，没有感到一丝一毫欣喜或者快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