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3、所谓补偿 ...

  •   我大概真的变了,在不大注意的时候,心变硬了,变钝了,变得连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
      就像此刻,我一旦肯定了他是姬容,下一瞬便全无留恋将匕首没入了他的胸膛。荣华公主与君流苏的脸交互印在我脑海里,下意识地我就做了这件事。
      可姬容还是死死压着我,不愿腾出一点空隙,仿佛还留给我呼吸的余地便是恩赐。
      我心一横,将匕首刺得更深,望着姬容苍白带笑的脸一用力就推开了他。
      姬容被我推开,背靠巨石屈着一条腿坐在地上,眉心皱了皱,捂着胸口却又笑出来,“阿浔尚且心疼我这个哥哥,长亭,你的心是石头做的么?”
      点点血痕从他嘴角溢出来,幻术做成的面具顷刻幻灭。姬容,姬浔?月摇情还不知道自己被人摆了一道吧。
      我支起身子站起来,“越国那个人是姬浔。”
      姬容勾了勾唇角,“若非如此,你这辈子也不会再见我吧。”
      月光映在他半边脸上,姬容背倚枯石,笑得一片颓败,却跟这样的清风明月意外地相衬。我提着匕首靠过去,才发现他下巴竟有那么多青青的胡茬,姬容老了。
      我曾经心折不已的那张桃李春风面居然老了。
      望了望远处蠢蠢欲动的混沌兽,我有些无力地在他面前坐定,却是直奔主题地问,“我死后留下那几截木桩子呢?”
      暗色的血液从他指缝中溢出来,姬容却不急,笑着跟我装糊涂,“那是我亡妻的遗物,你想要?”
      “嗯。”我对他点头,难得的耐心与他周旋。“你不给我,我就杀了你。”
      可他只是默不作声望着我,像是怔然,密密的睫毛极轻地扇动,像一只受伤的蝴蝶。我以为我足够了解他,他下一句就会耍赖告诉我,那就杀了我吧。
      可他没有,他只是抬起手试图摸我的脸,如我睡梦中千千万万次臆想的那样。抬到一半的手,忽然又放下了,他胸口浮沉了一会儿,又开始笑。
      “长亭,你真是一点都没变。”
      我愣了一下,才发觉自己其实并没有那么了解姬容。
      他说我没变,可我自己都不晓得自己应该是什么样。挣扎了那么久,说话的语气,做事的手段,有时候我会清楚地意识到我是西奈的容华,偶尔也会想起自己是长亭,但更多的时候,我也不知道自己是谁。
      我特别讨厌这样的纠结,望着姬容又重复了一遍,“你不给我,我就杀了你。”
      他却豁然笑了,余音非常袅袅,如释重负般靠在巨石上,对我道:“好。你留下来,我什么都给你。”
      我抹了把汗,竟差点以为姬容痴傻了。
      将匕首架在他脖子上威逼这样的事我是不屑做的,因为根本没用。对于姬容这样油盐不进的人,我就要更加油盐不进,于是就站起来,退得远远的对他道:“姬容,你还当我是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吗?我跟你一起那半年不过是少不更事,贪图新鲜。可如今既想起了君流苏,我容华爱了一世的人,就这样被你杀了,你还指望我对你抱有什么想法?”
      话到这里,我瞪了一眼远处的混沌兽,又望着姬容,“你觉得该怎么补偿我。”
      他眸光微不可查一黯,依旧维持着笑容,轻猫淡写地问,“怎么补偿?”
      “怎么补偿都补偿不了。”我右手蓄力,一掌向姬容挥过去,“姬容,你死了就好了。”
      果然,旁边的混沌兽见姬容有危险,立刻就冲过来截下半招,姬容受我半掌,闷闷咳了一阵才从唇角溢出一点血迹。
      倒挺能撑,我那一掌下去,若不是混沌兽拦下,即便他不死也该瘫痪了。
      混沌兽此刻却像受了刺激般撒欢地扬蹄踩下来,照那个阵仗,一脚让我歇菜应该不在话下。
      横竖一副皮囊,我此时若连一只凶兽都对付不来,今后的混沌莽原又该如何闯得?这么一想,又燃起斗志,一个掌风往它方才受伤的鼻子灌去。
      混沌兽吃了疼竟愈发狂了几分,发出一串哀嚎,更加凶猛一撞,我便被它撞退到了石台边。眼看混沌兽又嘶吼着扑过来,我正抬手要挡,额头却开始发疼,似有什么东西在额间游移。只这么迟疑片刻,混沌兽巨大的铁蹄就踩了下来,我往旁边滚了两圈避开,姬容忽然就穿进我与混沌兽之间。
      他微微喘息着抚摸混沌兽受伤的鼻子,背对我的肩膀一直发颤。平息了良久,终于转过头望着我,用一种深潭微澜的语气击开了夜的沉寂。
      “你要的东西就在棋盘下面。”近乎悲伤的形容。
      我不再看他,一把火点燃棋盘,不过片刻便见一道白光从棋盘下的石桌里浮起来。
      “君流苏。”我喊了一声,慌乱地从怀里掏出那只木偶,那一魂一魄立刻就被吸引过来附在了木偶上。
      小心翼翼拽着木偶,一颗心忽然就安定了,额头却愈发疼得厉害。
      “长亭。”姬容有所察觉。
      我瞥他一眼,也不多话,捏个诀转身飞遁出去。
      离开了姬王宫,我将木偶放回怀里,扶着头摇摇晃晃走了很久,额头一下疼似一下,青筋突突地狂跳。大概是九华玉魂又在波动了。沉枭七万年修为炼成的九华玉,竟这么护主吗?又走了几步,额头更是疼得厉害,我有些头晕失力,就近靠在一堵墙上平复,却越来越晕,就想睡一觉。
      看样子,姬容应该伤的不轻,不然也不会这么大反应。
      “该死的月摇情,这个时候就不见他踪影了。”我扶着围墙骂道,甩了甩头继续往前,刚一挪步便腿脚一软倒下去。好困,我躺在地上,天旋地转了,迷迷糊糊的就想闭眼睡觉。
      却在眼皮将合未合时,见一双皂靴渐渐趋近,我吃力地稍微抬眼,沿着正红的衣袍往上看,终于瞧见一张倾国倾城的面容。
      “江南。”我迷糊着呓语,做梦一样。
      再后来,头脑一轻,便再没知觉。
      一觉睡醒,没有姬容,没有苏江南,除了月摇情,什么都没有。
      就像醉酒醒来的人,脑子一旦清明,就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总不踏实。直到月摇情重新将那个木娃娃塞到我手心,我放在指尖摩挲了一会儿,终于稍稍得以填补。
      车马颠簸的感觉真实地跟上来,我挑开帘子问月摇情,“到南阳了么?”
      他漫不经心答了句建安,我把帘子一放,就让月摇情调方向去建安。他看似有些犹豫,我便对他解释了一句,“我有个故人要见一见,不会太久。”
      他若有所悟点头,这便驱车进了建安郡。
      人来人往中,我边走边跟月摇情讲解过去的光荣事迹。“你可能不知道,我当初就差那么一点点就做了建安郡主。”
      月摇情只一味听着,并不插话。
      “对了,我还有个凤君,他叫楮墨。这个凤君很不待见我,跟你一样,巴不得我去死。我从定陶跌下崖时九死一生,便是他救了我,还拿我试药来着,什么乱七八糟的药都给我吃。后来我动了他的心上人,他便对我下了杀手。想不到,竟是个情种。”
      月摇情状似听出了点门道,轻飘飘扔出一句,“我帮你杀了他?”
      “用不着。这种事,自然要亲自去一趟。”

      韩王宫。
      进了韩王宫,我根本没费功夫便找到了郡王的寝殿。偌大的王宫周围竟一个人也没有,都不消隐身诀术,我便轻巧推开了门。一时间,满室浓郁腐朽的药味儿漫出来,我捂住口鼻进去,不多时便在垂地的重帘中央看到了“韩昭音”。
      这个韩昭音形容枯槁,仰着青灰微陷的脸躺在榻上,双眼无神,直勾勾望着房顶,一看就没有多少活头了。
      像是回光返照的症状,那双浑浊的眼动了动,看清楚是我,竟生出两分惊恐的神采。干张着一张嘴模糊叫了两声,硬是发不出什么实质性的声音,像是哑了。我揭下已经破败不堪的人皮面具,这才瞧清楚那张脸,是昔日精明得让我不放心的小丫鬟禅心。
      这辈子活成这样,倒不如死了干净。
      略一思忖,又从袖袋里掏出一面镜子。观心镜能看到人隐藏最深的东西,我将镜子往她心上一过,便看到一张久违的面孔。
      楮墨坐在长案前一杯接着一杯喝闷酒,明明不胜酒力的人,地上却歪了好几个空酒罐。他又灌了一杯,忽然就一拍桌将酒壶哐啷全扫下去,暴怒的问跪在地上的禅心,“你想代她去做建安侯?”
      禅心看了眼旁边一脸漠然的楮蓠,又将目光放回楮墨身上,头往地上一磕,“奴婢万死不辞。”
      楮墨忽然有些癫狂地笑,“你想代替她?”仰头又是一杯酒,他伏在长案上略显醉态,“好啊。你就是韩昭音了……”
      我挥手将观心镜放回袖袋里,望着禅心深凹的眼睛,讽刺得很。“我道楮墨痛痛快快就下了杀手,原来还有你这么个退路。”
      禅心闻言,慌乱破碎地从喉咙里哀嚎了两声。看她这个下场,我也觉着无聊,便任她自行生灭了。
      出了寝殿,方才做的灵鸟便飞过来引路,我跟着走了一会儿,一拐弯就看到了楮墨。笔挺的背影立在那里,望着跟前一座石碑,负手远望的姿态显出两分清冷。
      他很快就察觉到不对,悠然一转头,眯了一下眼,一闪而过的诧异很快便被他压下。不等他说话,我就越过他看清了石碑上的字。
      “亡妻,韩昭音死了?”
      楮墨微怔片刻,半垂了眼帘低沉道:“阿篱很好。”
      我看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主动靠近了问他,“你是不是想问我是人还是鬼?”
      他猛地就抬了眼皮,一声不吭盯着我看。
      我吓唬他,“死过一回,又那么不幸活了过来,连我都不晓得是人是鬼。”又绕到他身边阴恻恻地问,“你怕不怕?”
      他不为所动,“你想做什么?”
      我就撇开头,掏出一小瓶绝情水扔到他手上,“我待会儿就给你家阿篱喂半瓶进去,这个送给你玩儿,要解开就算了,解不开就看着你心上人去死吧。”
      “你……”楮墨攥着瓶子的手开始发抖,瞪着眼似要将我千刀万剐。
      我转身就走,撂下一句,“或者你自己留着喝,陪她殉情也行。”
      “阿篱不是我的心上人。”他在我身后低低喊了一句,“她是无辜的。”
      可我毕竟是容华公主,她是无辜的关我鸟事。我上辈子干的混账事多了去了,再干一桩也无可厚非,于是就真的捏着无辜的楮蓠灌了小半瓶下去。
      “我总归是要死的人。”楮蓠坐在轮椅上,出奇的冷静,“那些事都是我做的,让你为我试药,让你顶替我,包括让他杀了你,都是我。可他是无辜的。”
      我跌碎药瓶,“对,你们都是无辜的。”只有我罪有应得。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3章 所谓补偿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