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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初夜选(上) ...

  •   1928年,初春。
      乍暖还寒时分,霓裳园子里的草木在不觉间已经悄悄吐露的新芽,薄薄的春风吹过湖面,一片波光潋滟。
      下午4点左右,凤鸾楼里一片忙碌的景象,下人们在打扫屋子,游女色子们则纷纷开始沐浴梳妆。还有两个小时天就要黑了,那时客人便会陆续上门,一天的工作也就正式开始了。
      今天是凉蝉的大日子,从最初的“秃”做到“新造”再到今天,她已经在凤鸾楼度过了5年的时光,从一个11岁的小姑娘,出落成了如今亭亭玉立的少女。铜镜中,凉蝉还未上妆的圆润小脸上透着16岁女孩的稚嫩和朝气,灵动的大眼睛清澈见底,粉嫩的樱桃小唇莹亮润泽。今天是她的“初夜选”,所谓“初夜选”,就是在有意竞拍游女初夜的客人中举行的竞拍会,价高者便可得到游女的初夜。过了今晚,凉蝉也就开始了真正的游女生涯。
      此时,凉蝉的屋子里挤满了帮她穿衣梳妆的新造和秃,这些年龄比凉蝉稍小几岁的小姑娘一边忙着还一边七嘴八舌的问东问西。
      “凉蝉姐姐你要戴哪对耳环?”
      “涂粉色的口红还是红色的?”
      “腰带可以吗?会不会太紧了?”
      “怎么办?发簪的样式好像都不太合适唉…”
      凉蝉已经快被这些小姑娘接连不断的问题搞疯了,“哎呀你们看着来吧,只要符合初夜选的规矩就行,这些细节都无所谓的。”凉蝉一边说着一边抢过傍边新造手里那个装着发簪的奁盒,扒拉了两下,拿几只出来对比了一会儿,很快便沮丧了放下了盒子,“还真的没有合适的唉,怎么都这么难看啊……”
      一个眉眼俏皮的新造在一边窃笑:“嘿嘿,谁让凉蝉姐姐做新造时总是提不起干劲,很少收到客人的礼物呢。”
      “哎呀楠!你还有功夫取笑我啊,快帮我想想怎么办吧,总不能带着这么简陋的发簪去见初夜选的客人吧,藤堂会杀了我的。”凉蝉一边说一边翻着妆台上的各种盒子,刚画好的宛如远山的眉黛此时愁得拧成了一团。
      “哎!对了!”那个叫楠的新造一拍脑袋说:“去向雁秋鸿借吧,她平时对你不是满照顾的吗?”
      凉蝉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说不行。雁秋鸿是凤鸾楼当下的一名花魁,凉蝉从进了凤鸾楼以来就被安排在雁秋鸿的房里侍奉和学习。雁秋鸿与店里其他的花魁和倾城不同,没有过多的锋芒和骄傲,为人持重而淡薄。凉蝉一直很庆幸自己能跟着这样的一位花魁,五年来很少被欺负也很少被惩罚。正是因为这样,凉蝉对雁秋鸿总是抱着尊重和感恩的心态,从来不愿意给她添麻烦。
      一屋子人正沉默的发愁,纸门忽然被拉开,两个穿着正绢小振袖和服高挑身影出现在门口。
      下午时分暖暖的斜阳给他们的身形描上了一条断断续续的金边,如果不是因为身高和和略显宽阔的骨架,一时间你根本无法意识到门口这雪肤花貌的两人竟然是男子。
      流潋斜靠在门上,眉眼间带着慵懒的笑意。他身穿宝石蓝色的正绢和服,上面布满了淡粉色友禅染的扇面垂枝樱图样。领口仿佛是有意敞的很大,嶙峋锁骨和优美的脖颈线展露无遗。锋利的薄唇、英挺的鼻梁、细长的桃花眼,一张美伦美奂的少年脸庞上带着一丝玩世不恭的邪魅之气。明明是一张中国人的脸,却留着一头淡金色的过肩长发,发梢和偏分的刘海都被修剪成长碎,更是为他俊美的外表增添了两分不羁之气。
      站在流潋身边的晴月,身穿白色的正绢和服,淡淡的云纹飞鸟图案的边缘勾勒着密织的金银线,阳光下熠熠生辉。黑色的头发如同瀑布一样长而直,垂到腰间,与白色的和服形成鲜明的对比。精妙无双的脸庞上镶嵌着一双漆黑的深邃而朦胧的眼睛,整个人看上去就像大雨过后放晴的夜空上悬挂的明月,高贵而华美的气质如同月晕般环绕在他周围,莹透润泽,倾倒众生。
      凉蝉原本坐在地上的妆台前翻东西,听到开门声转头看向门口,一时间被门外的阳光晃得失了神。在凤鸾楼的这几年中,对凉蝉来说,夕阳光晕里那两个如画中人般的俊美少年,一直都太过耀眼。
      “嘿!你们都怎么了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斜靠在门边的流潋先开口道,同时冲着屋里的一群女孩子明媚的一笑。资质上佳的流潋是色子新人中最被看好的一个,仅仅这一笑,就使一屋子的小女孩都被电得差点眩晕过去。
      “凉蝉姐姐的发簪都不合适,我们正在想办法呢。”一个靠近门边年龄稍小的秃羞涩的答道。
      “哦?那看来我们真是来对了。”流潋拍了拍那个秃的头,然后目光转向凉蝉道:“小蝉蝉,我们是来送礼物的哦。”
      “礼物?”
      “来,戴上试试。”说着,流潋从振袖里掏出了一个白色丝绢包着的东西,递给凉蝉。
      凉蝉狐疑的接过,刚一打开来,便引来的一屋子小姑娘的惊叹:
      “哇!好漂亮啊!”
      “看上去很名贵的样子啊。”
      “这么大颗的,我还是第一次见呢。”
      “流潋果然有不少好东西呢。”
      凉蝉自己也十分惊讶,这是一直极尽奢华的发簪,通体淡金色,片状的簪干上镂刻这茎叶的图案,形态不同薄金片组成的几朵牡丹花作为体托,上面镶嵌着一颗鸽子蛋一般大小的带飘翠的玻璃种翡翠,簪头上还缀着金丝流苏。
      “这……也太贵重了…流潋,我不能…”还没等凉蝉婉言谢绝,她手里的簪子就被一只白皙纤长的手拿了起来,熟练地三两下就别到了凉蝉的发间。然后这只手落到凉蝉的肩上轻轻一堆,把她转向了镜子的方向。
      “看,很合适。”清朗的男生从身后传来,凉蝉从镜子不仅能看到自己,也能看到身后的他——晴月。凉蝉的眼中流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神伤,就算是有了如此华丽的发簪做装饰,她还是觉得晴月那张巧夺天工的脸比自己美上许多许多。
      “嗯~”一边的流潋满意的点了点头:“这样看起来比刚才清汤挂面的好多了,等下你就戴着它去吧,初夜选的价格如果能拉高的话就相当于打响了名气,对以后的生意很有好处的哦。”
      “你哪来的这么高级的东西?这样随便就给我真的没问题么?”
      “放心啦,这是我初夜选的时候倾城送给我的,他的好东西还多着呢,不会在意这一只的。”
      原来是珑云的东西啊,怪不得这么精致奢华。凉蝉因为从小和流潋晴月关系就很好,所以也经常会见到他们侍奉的倾城。流潋跟着的那位倾城叫珑云,是凤鸾楼非常非常红的一个头牌,名声在整个霓裳园子都是响当当的,大量的富客争着为他花钱给他送礼物,他的吃穿用度在整个凤鸾楼是数一数二的,流潋跟着他,经常也能分到些不错的物什。
      “你就安心戴着吧,祝你一切顺利。”晴月嗓音就像古老的大提琴曲一样优美而安宁,凉蝉透过镜子看到晴月对自己温和地笑了笑,那笑容如同一剂镇定剂,安抚了凉蝉初夜前紧张不安的心。
      正当凉蝉刚想说声谢谢的时候,一个穿着深灰色男士和服的高大男人就走进了凉蝉的房间,他一出现,屋子里的气压一下低了不少。
      “都堆在这儿干什么呢?”藤堂低沉威严的嗓音敲打着在场所有人的心脏,他看看还未上妆的凉蝉,脸色一下就冷了下来,转身对新造们喝道:“都什么时候了还没有帮她准备好?马上就要入夜了,你们打算让客人等吗?动作快一点!”
      新造们闻言赶紧忙活了起来,藤堂又看向流潋和晴月,“你们两个也别戳在这儿了,快去准备开工吧。”
      流潋耸了耸肩,跟凉蝉道了个再见,就和晴月一起离开了凉蝉的房间。两人一起走在二楼长长的阳台廊子上,右手边就是霓裳园子中的初春风景,半园飘翠,湖光潋滟。
      “真想把藤堂那张千年冰块脸放在手炉上烤一烤啊,总是一副全世界人都欠了他钱似的样子。”流潋抱怨着,他一直不太喜欢藤堂这个无趣的男人。
      “他那个样子也是因为他是‘监事’的关系,如果不严肃一点恐怕很难管理整个凤鸾楼吧。”晴月淡淡地说。
      “不过他唯独对你们家彩风大人特别宽容,他俩之间搞不好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呢。”
      嗯,确实是对彩风很不一样,晴月这样想着。自己入楼以来跟着的倾城就是彩风,那是一个脾气坏又任性的男人,对待房内的小侍们总是很苛刻,尤其是对长相出众又被挑选出来特殊训练的晴月十分看不顺眼。晴月不像流潋那么幸运能跟到一个脾气温和的倾城,他从小没少受到彩风无理的责骂和惩罚。晴月私下一直觉得,彩风这样乖戾的性格和藤堂平时对他的纵容是有关系的。在凤鸾楼,除了楼主之外权力最大的就是任“监事”之职的藤堂和辉,他负责凤鸾楼上下所有事务的管理,对待色子和游女们更是面如冰霜十分严格。但是让晴月和流潋一直很不解的是,这个冷面监事唯独对彩风的态度与对其他人不同,有时彩风会闹脾气,一连几天不愿意接客,但藤堂从不加以训斥,而彩风平时对新人总是言辞刻薄甚至明目张胆的欺负,藤堂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彩风胡来。最让人不解的是,彩风对藤堂的宽容不仅不感激,反而特别不把他放在眼里,楼里其他的人对藤堂都十分敬畏,唯独彩风从不对他礼貌相待,他是唯一一个敢跟藤堂吵架的人,甚至吵的时候还会骂的相当难听。对于这种不公平的待遇,地位一般的色子游女以及新造和秃们是不敢说什么的,而倾城和花魁级别的人之间仿佛有一种共识似的,对这件事不置一词。久而久之,彩风也就成了整个凤鸾楼最跋扈的一个,也因为这样,晴月的日子一直过的非常艰难。
      不过,那两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晴月琢磨着,步子不觉间慢了下来。这是走在前面的流潋突然撞到了什么人,“啊”的一声吃痛的叫了出来,晴月这才回过神来,快步跟了上去。
      拐角处,流潋前面站着一个样貌惊为天人的男子。
      无论从外貌还是气质上,都再没有比珑云更担得起“倾城”之名的色子了。他比流潋和晴月年长一些,二十三四岁的样子。原本及腰的黑色大波浪卷发此刻被挽成了一个美丽又不失随性的髻,白皙精致的杏核脸上,一双细长的丹凤眼里透着慑人魂魄的妩媚,两瓣樱唇莹润饱满,粉亮的唇色娇艳欲滴。珑云穿着无比华丽的正绢大振袖和服,绮丽的振袖长长的直垂到脚底,上半身是明艳的正红色,腿部以下则渐变得染成黑色,通体的花色是一副色彩丰富而精美的北国春景山水图,秀满金线暗纹的袋带前方打着繁琐而豪华的太鼓结。在凤鸾楼,红色和黑色是只有倾城和花魁才可以使用的至高无上的颜色。
      由于穿着高齿木屐,珑云此时的身高比流潋高了半个头,他敲着流潋的脑袋半认真半开玩笑地说:“刚才被我看到了哦,你拿我给你的东西去借花献佛了?”他的中文带着明显的日本口音,发音有些生硬。
      “哎呀干嘛这么小气啊,只是让她戴一下而已。”流潋躲闪着珑云的敲打,但由于身高差距躲起来有些吃力。
      看到这情景晴月愣了一下,然后上前礼貌的欠身打招呼:“珑云大人,好早啊,您已经要去见客人了吗?”为了表示对倾城和花魁的尊敬,普通的色子游女以及小侍们会在对倾城花魁的称谓后加上“大人”二字,有些礼教甚好的客人甚至也会这样做。
      珑云看到晴月微笑着点了点头,虽然晴月不是自己房里的,但珑云一向很喜欢这个相貌不俗又温和有礼的后辈,“预约的客人已经到了,我正准备下去呢,你们今晚也要加油啊。”珑云说着,又在流潋的脑门上弹了一记,然后便悠悠然的离开了。
      流潋揉揉脑门,“珑云这家伙……明明不在意那点东西却非要借机捉弄我……”
      “行了,别抱怨了,快到营业时间了,我们也赶快下去吧。”

      营业时间,除了已经有客人预约的人之外,其他的色子游女们都要一楼迎接客人。倾城和花魁们一般是不用出来迎接客人的,因为他们的预约基本都会排满一整个晚上。
      迎宾厅内,色子游女们一排排的坐在木栅后面,客人则站在木栅的另一边挑选自己中意的,被挑中的色子或游女就会把客人带进自己的房里。
      流潋和晴月是新人里名气比较高的,所以他俩的的座位就在比较靠中间的容易被客人看到的位置,而名气不大的色子和游女就只能坐在很靠边的地方。
      今天的晴月有些心不在焉,眼睛总是瞄向二楼楼梯口的地方。察觉到这一点的流潋用胳膊肘碰碰晴月,“喂,在想什么呢?”
      “呃…没什么,我…有点担心凉蝉。”
      流潋顺着晴月的眼光看向楼梯,一上二楼右手边第一个大套屋就是雁秋鸿的屋子,凉蝉的房间就在这间套屋里面,“这个时间初夜选应该已经结束了,她已经和客人回房了吧。”
      “是呀,不知是怎样的客人…”晴月说着,眼神里流露出不加掩饰的担忧。
      “确实,小蝉蝉是挺让人担心的,明明已经十六岁了可是身材还像个小女孩似的那么瘦弱,也不知道初夜受不受得了呢。”
      这时,流潋和晴月旁边不远处有个穿着樱花色小振袖和服的年轻游女站了起来向木栅外走去,一个看上去三十多岁的气宇轩昂的客人正站在站在那里等着她。
      流潋指指那个年轻游女对晴月说:“你看,同样都是十六七岁,粼漪的身材就好得多了,长得也蛮漂亮的。听说柳千丝经常提拔她,才做了半年新人,客人就已经很多了呢。”
      “你不是也受了珑云很多照顾吗?”
      “不一样啦,珑云只是教我了很多东西,但是柳千丝会介绍客人给粼漪,这也太诡异了吧,哪有人会把自己的客人分给别人?”
      “别人房里的事,你就别操心了。”
      “我没……”流潋刚想分辨几句,却在此时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寻声看去,是他的一个熟客。流潋马上换上了很专业的微笑答应着,然后拍拍晴月的肩膀,丢下一句“我先过去了”便起身带着客人离开了。
      流潋走了没多久,晴月的熟客也上门了。
      夜色越来越深,原本还很热闹的迎宾厅渐渐的冷清起来,大部分的色子和游女们都和客人进了房间,剩下一些没有被客人指名的人干脆直接到大门口拉生意去了。
      霓裳园子里满园霓虹。多少奢靡无度的宴饮,多少珍奇美味的菜肴,多少轻佻放浪的欢笑,多少情欲纠缠的□□,都尽数淹没在这一片旖旎的殷红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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