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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小男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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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脚趾很痛。
今天早上买早饭的时候,因为快要迟到了,我的动作非常匆忙。我穿着细带凉鞋一路跑到卖煎饼果子的摊位,期间大脚趾磕到了人行道上突起的石砖边缘。
真的很痛。
煎饼果子的摊主看到我龇牙咧嘴笑得很开心。他其实还只是个小男孩,二十岁不到,很瘦,常年在室外工作被太阳晒得黑黑的,笑起来牙很白。
要做好防晒工作啊。我看着他笑出一脸褶子,心想。
“姐,你今天起太晚了吗?”他一边摊饼一边和我聊天。我每天都吃一样的,所以他没问我要什么。
傻子。我在心里说,万一我今天换口味了呢?
我总是内心戏很多,但这些话我从不会说出口。
那样就太亲昵了。我怎么能和一个卖煎饼果子的小男孩太亲昵。
“姐,你要迟到了。”小摊主还在笑着,他动作利索,快而不乱,看上去还有几分自得。
“嗯。”我很冷淡地回应。身后马路上堵的车越来越多,我在犹豫要不要跟单位请个假。这个月的全勤怕是要泡汤。
“姐,你的煎饼果子。”他动作真的很快,可我还没决定好。
我给了钱,提着煎饼果子愣神。
“姐,我送你去上班吧。”他指着身后的小电驴,笑出一口白牙。
“哈?”我没反应过来:“你不卖煎饼果子了?”
“姐,你不是快迟到了吗?我去送你,送完再回来。”他很热情地对我说。
“不了不了,别耽误你挣钱。”我表面上做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实际在心里os:什么情况?!突然这么大情分是闹哪样啊!
“姐,没事,骑电瓶车到你单位25分钟就到了,你要是打车的话肯定要迟到的,现在路上太堵了。”
他说的是对的,可我不能答应。废话,到单位同事问我,我怎么说。
哦,我们楼下卖煎饼果子的把我送过来的。为什么啊?他是你们家亲戚啊?
哟,你们家亲戚是卖煎饼果子的啊?这么小怎么不上学啊?
哎,他在哪摆摊啊?我去照顾他生意哪。
要不混了啊我。
可对上小男生那一脸的真诚,我不知该怎么开口拒绝。
人家是一片好心想帮忙,自己却满脑子的庸俗世故。
“别了吧,我可以请假,今天就不上班了。”她咬咬牙,到底说不出生硬的拒绝,只好和自己的全勤奖say bye。
“那你在旁边等会儿,等我收摊儿带你出去玩。”他不仅没失望,反而很开心的样子。
“诶?”我一脸懵逼,“不用了不用了。”这事情的发展是不是不太对劲?
“哎呀没事,我很快就好了,不会让你等太久的。”他黝黑的眼睛亮晶晶的,脸上同时显露着稚嫩和期待。
“那好吧。”我糊里糊涂答应下来,看他忙碌中透着欢快的身影,他得到我的回应以后就继续工作了,一如既往热情地招徕客人,只是动作比以前更迅速了。早高峰顾客真的很多,都是上班的,他忙得一刻不得闲。
发消息过去跟领导请好假,我站在清晨的冷气和食物的香气中,陷入了一种混乱的平静里,望着他的背影发愣。
我知道他的行为很奇怪,但我并不想拒绝他。我心里隐约知道自己这么做的原因,但我不愿意去细想。随便吧,反正我只放纵这一次。不管是什么原因,玩一天有什么大不了的。
我愣神忘记了时间,好像只是一小会儿,他的脸就凑在了我的脸前。
“嘿!等得着急吗?”他对着我露出一口小白牙,眼睛眯起来,更像小孩子了。
“还好,你卖得很快。”我忍不住笑了一下。
“我都熟练了。”他像是被我的笑鼓励到了,有点炫耀地说,“我都卖了快一年煎饼果子了。”
“还不到一年吗?”我有点吃惊,印象里我从工作到现在的早餐一直都是他卖的煎饼果子,可我工作已经两年了,在他来之前我早饭都吃的什么呢?
我于是这样问他,他很开心。“你是我第一天摆摊的第一个顾客。”
“哈?”
“真的,我当时刚买了餐车,在家练好技术,觉得自己做得味道还可以,就大清早跑到这里摆摊。”他手舞足蹈地向我描述当时的场景。
“你那天不紧不慢地走到我的摊位,和我说‘你好,要个煎饼果子。‘我当时看着你没精打彩的样子就特别想笑。”
他说的我一点印象也没有,那天对我来说是再普通不过的一天,没什么好铭记的。
“后来你上班的时候几乎每天都来买我的煎饼果子。”他的眼睛又是亮晶晶的,“每次你在路口那里我就看见你了,我就赶紧给上一位客人做完等你过来。”
我并不知道自己得到了这番优待。出于感谢,我去接他的话:“那你挺厉害的,我还没走过来你就能看见。”
“我一到那时候就等着你呢。”他是在向我邀功吗?
“你早上有固定的时间段,我提前看你一眼,如果你很慌张,我就提前给你把常要的东西都热上;如果你像第一天一样很悠闲,我就慢慢做,和你聊会天儿。”
我有些受宠若惊:“谢谢谢谢”我不知该说什么好。
“你陪我去趟药店吧,”他说,“我刚刚太开心,把手烫到了。”
“唔……好。”我说不出拒绝的话,只好答应。
一路上,他都在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什么他家在小县城啊,家里几口人啊,还有个弟弟啦,高中没毕业就出来打工啦,连他爸让他好好赚钱买房不然找不到好媳妇都说出来了。
他一个人说得热闹,我静静地听着。
我们进药店买了管烫伤膏,他随手塞进兜里。
出了药店的门,他突然说:“我已经攒够在我们那买房的钱了。”
我愣住了,停在人行道上:“哈?”
“我已经出来干了三年了。因为要省钱钱我都是和别人一起住在地下室。”他并不为自己的境况自怜,反而有些骄傲:“在大城市干活真的挺赚钱的。”
“嗯……”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和我说这些。
“本来我今年是要回老家的,我攒了不少,再和家里要点钱,就够付房子的首付了。”他一直低头看着我。
“……”
“可我喜欢你。”他语速很快,说完紧张地看着我。
“……”
“你不说点什么吗?”
我下意识避开他探寻的目光,这让他变得有些悲伤。“你要拒绝我吗?”
他的眼睛泛起水光,扁嘴的样子很像小孩子。我不知道这什么,但我真的对他狠不下心来。
“你的手不疼吗?先把药抹上吧。”我在转移话题。
“那你给我抹。”他抹了把眼泪,从兜里掏出药膏递给我。
我发誓他一定发现了撒娇对我有奇效。
接过的药盒子有点湿,是这个男孩的泪水,我心里有个地方被触动了。
他先抹了一把眼泪才去掏兜,所以我接过来的纸壳子一面有点湿,是这个男孩的泪水啊。
被烫伤的是右手,手背到腕部有一大片暗红色,幸而他的手挺黑,故而这伤并不显得太狰狞。
这是一双自食其力者的手。
我一边上药一边观察他的手。手指干瘦,并不好看,而且大概是因为做煎饼的原因,握着总觉得油腻腻的。手背上又有很多细小的伤口,指甲修得也很不整齐,坑坑凹凹的,但好歹还算干净。
“你今年多大了?”我问他。
“十九了。”他回答得小心翼翼。“在我老家那边已经可以娶媳妇了。”
我几乎被气笑,又有些悲哀,他还是个小孩儿呢,可是已经出来工作三年了。
“那你挺厉害啊,这么小就攒出来房子的首付了。”我上完药,放开他的手。
“只够在我老家那边的城里,”他皱着眉,看着我的目光里显出几分迟疑和瑟缩。“大城市的房价真的太贵了。”
“不光你觉得贵,我们也都觉得贵。”我找话安慰他,不忍心看他露出那样的神情。
“我家那边环境挺好的。”他笑出一口白牙,“姐你想不想去看看?”
“嗯?”我愣了一下,皱眉:“你家是哪里的?”
“贵阳那边。”他看不懂我表情里的拒绝,受到鼓励似地介绍:“你知道花溪石板镇吗?我们那里有很多加工石头的作坊,空气也比这边好。”
我当然什么也不知道,生在济南长在济南,贵阳这个地方一听就隔我八百里。
“哦……”有点尴尬,想回去了,我挠挠脸,我们是怎么走到这儿的?有点奇怪啊。
“姐,你是不是不知道贵阳在哪?”他笑嘻嘻的,看起来很开心,“你肯定没去过贵州旅游,我们那边吃辣可凶啦,你吃不惯的。”
我经常在他那里买煎饼,他了解我的口味。
“那你喜欢吃辣吗?”
……
无聊的话题就一句一句这样继续下去,我们站在树影里,温煦的阳光透过树叶,在他的脸和衣服上投下斑驳的光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