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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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男人在挣扎，拼命挥舞着手掌，踢蹬着双脚，妄图驱赶掉那些围绕在他周身的浅红色细微粉尘。
然而这一切都是徒劳。
飘散在空气中的烟雾状粉尘随着男人剧烈动作带起的气流飞舞开来，化成致密又细小却粘黏性巨大的颗粒迅速贴附到他的皮肤之上，随后，有什么东西破壳而出。
那是虫子！
刚刚粘到表皮的几秒之后，粉尘就变成了无数只猩红色的尖头小虫钻了出来。
猩红色小虫钻挠着，蠕动着，渐渐钻入那男人的表皮之中。他脸上、皮肤上小虫钻入后密密麻麻的孔洞以及还在扭动挣扎着往内钻动的生物，使得男人面目全非、血肉模糊的。
张起灵眼神幽冷平静，淡淡看着发生在他眼前这称得上惨剧的一幕，表情却是不动分毫。
这个……汪家的人暗中跟着他们已有许久了，张起灵假作不曾发现，就是想引蛇出洞，看看这群人到底有些什么企图。
哪知道一转眼，这人也不知道碰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竟瞬间自取灭亡了。
事情发生的太快，那男人显然还没有反应过来，只见他张张合合肿胀充血的嘴唇，这时才发现双唇碰触间好像还在摩擦着什么？软软的，黏黏的,有一种特殊的湿滑感。
他迷茫地一张嘴，呕——成百上千的虫卵连着胃液污血内脏之类从他口中吐了出来。他双眼惊恐地瞠大，暴张的眼珠都似乎要从欲裂的眼角下滚落出来，随着似水泡破裂的轻微“啵”的一声，他的眼珠子也崩碎朽灭，瞬间被噬肉之虫啃食掉了。
尽力伸出的手还没来得及抓住些什么，马上就被猩红色淹没，渐渐缩小直至看不见。
张起灵轻吸凉气，这不知名的猩红色小虫竟连坚硬的骨骼都能一并啃噬了去，不过短短几息的时间，就将一个体格出众、战斗力也远胜一般人的男人吞噬殆尽，确实令人心惊。
本来，在不知暗处是否另有敌人窥伺的时候，不应该轻举妄动。然而，便是身负麒麟血，张起灵也并不敢保证一定能克制得住这种见所未见的噬肉之虫。
最重要的是，不能让她涉险，没把握的事情，他还不敢用她的安危去赌。
张起灵悄悄握上身边女子纤手，准备一有什么不对就立刻离开此处。
似是没有注意到身边男子暗中握紧她的温暖手掌，看到那些掉落在地上的小虫还在不停地吞噬着内脏碎末，若水眉峰渐渐拧起。
这一幕场景，似曾相识，似乎在哪里见到过。
对了，她想起来了，这是……
“这是痋术，用女子精血生命献祭培养出来的这种虫子，我只在……献王墓见过，而且那时候，也有一个人……”
若水没有说完的是，那时候被这种虫子啃食的，也是一个跟踪她的汪家人。
事情怎么会巧合到这种地步？
是她的记忆出了问题，还是？
“不对，这个世界……这个空间不对劲！似乎是根据我们的记忆，来幻化出一部分曾经见过的景象！”
若水一开始略显不确定的语气，说到后来已是越见肯定起来。
张起灵又回想起之前巴乃那座破败腐朽的竹楼，心中也暗暗肯定若水的猜测。
这个想法，他之前也有，只是没有足够的证据来证明心中的想法，才没有说出来，免得在一开始就武断的误下什么错误的判断。
但现在既然若水也有了这种感觉，那便不仅仅是他一个人的误测了。
张起灵闭上眼睛，静静感受，感受风过皮肤的触感，感受草木漫溢鼻端的气息。
“确实如此，这个世界并不是真实的。”恍如呓语般，张起灵喃喃道。
一个正常的世界，哪怕没有风，世间万物的气息也应该是流动的，就像一颗平凡的树，它也要呼吸，也要进行气息之间的轮换。
可张起灵感受中这个世界，明明正处于盛夏初年，明明正该当是万物繁华的时节，却在每一缕空气中都透露出一股死气。
这股死气不是生命由鲜活走向衰败凋落时特有的衰亡之气，而更偏向于本就空无一物的虚缈荒芜。
1933年、2002年，七十余年的时光。
颠倒错位的时间与空间，冗杂不清的记忆与现实。
真理与虚幻缠绕，过去与未来揉杂。
时间的扭曲形成罅隙，将这个诡异空间伪装为正常，但空间秩序的不稳，已然从细微处一一显现。
——这个世界，是空无的虚假，种种看似合理发生的事情，其从发生这一本质上，就已然开始脱节。
张起灵眼神一凛，瞬间想到了一个可能，一个早该被他想起来却因为空间法则硬生生压抑住的可能。
“我们现在是在镜像空间！”
“镜像空间？”
若水疑问出声，却没有得到青年的回答，她忍不住侧头看去。
青年平静淡然的眉目和远山的积雪一样清冽明澈，不染俗世一丝尘埃。他眼底漆黑晦暗深不见底，玉白面上却是一片平静无澜。好似忽然陷入了极深极深的回忆之海里，一时之间挣脱不得。
清瘦颀长的身影就静静地站在那处，身后是一片青霁色的天穹，越发衬得他本就过人的风姿，越发湛然若神。
若水瞳孔倏忽缩紧，眼前这个人，与模糊记忆中的那人，竟在一瞬间身影重叠。
“你……”有一个名字在舌尖徘徊良久，最终轻轻吐出。
“是你么……嗣清……”
……
“水月灯，菱花镜，竟然真被你找到了。呵~好毅力~”
那少年似笑非笑，浅棕色的眸子眯成一线，仿佛一只慵懒的猫儿，侧倚在美人榻上，懒懒晒着太阳。
“与其说是好毅力，不如说是……好运气？毕竟，这可是传说中的东西。”那少年语气顿了顿，瞥了一眼面无表情的青年，忽然好似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咯咯笑起来。
“张小哥，果然就算再讨厌你，我也不得不佩服你，不愧是在……神一样的存在。”意识到差点说漏了什么，少年表情忽然变得严肃。
“张起灵，你的决定，还是不变吗？”
青年没有回答他，只是那双平静无澜的阗黑眼眸深处，忽然泛滥开深浓到化不开的执着。
花远冥皱了皱眉，最终缓缓叹出一口气来。“虽然你似乎已经不记得了，但小爷我说出的话，从来没有不算数的。既然答应过你，那我便会履行诺言。”
张起灵没有理会少年莫名其妙令人听不懂的话语，只是缓缓攥紧手掌，手心里一块小木牌串着已然褪色的绳子，隐隐约约之间还能看见上面清秀柔和的字迹。
“你去到新疆的克孜勒苏柯尔克孜自治州，那里有个叫做乌恰的县城，公格尔峰就在那儿。这是昆仑墟最高峰，不但是龙脉汇集之处，亦是天下清气所钟之地，磁场清澈明净。到峰顶之后，你自会知道该怎么做。”
听到这里，张起灵点了点头似是感谢，随手丢出一张卡，转身就要离开。
“等等，还有几点注意事项你必须了解。一、时光回溯并非真正的时间倒流，而是根据幻境支持者的记忆构筑一个镜像空间。你会进入记忆中的一个场景，具体会是哪个场景我是不清楚啦，不过应当是你脑海中印象刻印最深的一个时间点。这个场景中的人、事、物因为由记忆构筑，属客观既定，所以主观不可干涉。唯一的好处就是，你的大脑潜意识可以与你最想要见的人相沟通连接，达成于幻境之中相见的目的。”
“第二点、因为这是由你大脑潜意识的脑电波所构筑生成的镜像空间，所以，若是沉迷于幻境不知返回，时间一长肉·体便无法负荷，最终导致枯竭而亡。当然，你若是在幻境中死亡，即脑死亡，现实中的肉·体也会死亡。所以，虽然是一个幻境，本质上还是跟真实有所关联的，你可以把所遇到的是看成真实的事件来对待。”
“第三点……”花远冥说到这里，双眼眯了眯，浅棕色眼瞳中流露出一丝微不可见的同情。
“……”
那句话清清淡淡飘散在空气里，却引得张起灵瞳孔骤然收缩。手指动了动，似乎想要握住什么，最后还是轻轻放下。
“好了，该说的我都说了，这场赌，是我输了，所以……祝你好运……”说完这话，花远冥仿佛终于卸下了心头的什么担子，完全放松下来。
……
“你想起来了？若水……”张起灵缓缓摊开手掌，只见他手心里握着一枚小木牌，上书一行娟秀字迹。
——苍天在上，我祈愿，张嗣清可远离尘世一切悲苦。以我全部，换他一生平安喜乐。
“这是……我的字迹？”若水讶然低呼，可不一会儿表情又变得苦涩起来。
“对不起，嗣清……我……只想起了你的名字，想起了你是我的夫君，可除此以外别的什么都……”
她摇摇头，眸中的悲苦愁郁浅浅晕染开来，荡得张起灵呼吸也为之一窒。
他忽然伸出双臂，紧紧抱住那牵动他心也一并疼痛起来的女子，将她深埋在自己怀里。
“无碍，这便够了……我会帮你想起来的，我们一起，去寻找那些失落的记忆……放心，有我在……”
听着这清澈温和溢满关怀的声音，若水渐渐平静下来。
“你刚刚说，这是镜像空间？”
她忽然提起了一个始终萦绕在她心头的疑问。
“是的，这是由两件磁场特殊的物品为引线，以我们记忆为基础构筑出来的幻境，是映照现实世界的镜像空间。”
菱花镜，又称镜花，传说中可以映照过去未来一切事物的存在，记录了人往生于六道之间的全部，可以控制命运。
当然，这是夸大的说法。这个物品并没有传说的那么神乎，不能显示出未来，毕竟未来未定，任何一个改变都会衍生出不同的结局。但要说它能映照过去，从某一个方面来说，倒确实是真的。
菱花镜能够映照使用者记忆中所发生之事，以此创造出幻境。从科学上来看的话，大概就是把人类脑电波中所含有的信息放大化、实体化吧。当然，仅仅如此还是不够的，太过粗浅的幻境始终无法长久存在，也无法令人真正沉浸进去。所以，在这之上，还需要水月灯。水月灯能够控制人类五感，使人对镜花构筑出的幻境产生出身临其境之感。这样一来，一个完整而相对稳固的镜像空间就形成了。
“原来如此。”
在青年温暖的怀抱中蹭了蹭，调整了一个更加舒适的姿势，若水忽然想到了一个现实问题。
“这样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吧？”
这个问题是显而易见的，既然他们两个只是意识体进入这个镜像空间，那在现实世界中的肉·体也就会随着时间流逝而渐渐衰弱。
在肉·体衰亡之前，他们是必须得离开此处的。
但这也就意味着，两人的分离已成为了必然。
“嗣清，你在国内吧？我现在在美国。”
“那我去……”
不等张起灵把话说完，若水便马上打断了他，“不用，不出意外的话，几个月内我应当会回去国内，到时候我去见你吧。”
说到这里，若水眼中闪过一丝冷光，汪家已经找到了线索，这么多年来，他们的耐心也快耗尽了，所以，近期应当会有所动作。
首先被派出去探路做炮灰的，非那个贪妄长生的美国人莫属，那她这几年在美国的潜伏，也不算是浪费了。
搭上裘德考这路顺风车，到时候，她的行动也会方便许多。
哪知若水这话，不但没有使张起灵感到放松，反而更使他紧张不安。
张起灵紧了紧搂住若水的双臂，脑海里倏得想起那个少年所说的话。
“第三点、幻境不太稳定，构筑主体主要是以幻境制造者的记忆为基础。而当幻境破碎消散的时候，也只有幻境制造者可保留在其中的记忆，别的人，会遗忘掉在幻境中经历过的一切……”
张起灵眼神幽深不见底，他嘴唇张合，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我会去找你。
我会找到你。
他在心里这样告诉自己。
……
有因就有果，有生命就有轮回。一切若自知，一切便心知。
月有盈缺，潮有涨落，浮浮沉沉，方为太平。
而这一场因果，不仅仅是她的祈求，更是他近半个世纪的执着。
时至如今，这场因果，到底到了不得不散场的时候。
普通人不吃不喝，至多活三日，饶是张家一脉血统特殊体质过人，也只不过可将这个时限延长到一个月罢了。
张起灵想尽力延长这个时间，分离天长日久，两人能相会在一起的时间，真的太过难得。
然而他又是太过于理智的人，他深切的的知道，幻境中厮守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以现实世界两人的肉·体步步衰竭为代价。
自己怎么样都可以，但若水的安危他却不能不顾。
这是他们在幻境之中的第七日，张起灵知道若水此时正在美国裘德考手下做事，暗中又有汪家人虎视眈眈，情况十分危险。所以，就算再怎么不舍，分开的时间也已经到了。
七日，这是他们之前便已经说好的。
曲折惊险的砂石盘山路蜿蜒向上，通往云端的山顶。两人坐在山顶，向南俯瞰。
夜晚的巴乃村庄已然点起星点灯火，恍然间铺满视野，闪闪烁烁明灭在脚下。纤陌交错的灯火河流，像闪着虹光的蛛网，沿着伴山流淌的河谷向四方肆意延展。蛛网之间无数的亮点，隐约便可见村人宁谧安然的恬淡生活。高悬于山巅的银亮月盘，被底下辉煌的灯光包围着，成为视野中最亮眼的一点。
若水侧头靠在张起灵肩上，眼光似乎穿过无尽悠远的时空，看向天际明亮的月华。
风起兮，云飞扬。云层裂开一个口子，本被遮掩的灿烂星空显露出来，繁星点点，如同云之上的天空之城。
“这是……最后一晚了。”艰涩的话语吐出，若水悄悄握紧青年右手，纤细的身子在山巅微凉的风中更显单薄。
“嗯。”
张起灵低声答应，没再说什么，只是脱下厚实的外套，轻柔披在身边女子纤弱的肩头。只是他略带颤抖的指尖，还是暴露出他心中的动摇。
两人就这样相依着，看山谷中灯火一盏盏熄灭，看巴乃村庄渐渐沉入酣然，看清冷的月亮，一步步从东头，走到西头。
当月华不知不觉中淡去，天际的太阳终于升起，大气中充满的飘渺水雾将阳光中的青蓝紫光散射掉，两人眼底只剩下一片绚丽的红橙色。
张起灵默默伸出手。
不知什么时候，他手中已出现了一面巴掌大小边缘雕花中镶嵌着明珠的精致镜子，以及一盏发出柔绿色浅光的七转宫灯来。
“镜花、水月……”
若水轻叹道。
就是这两样东西，跨越时间与空间，让他们的相会成为可能，也是这两样东西，将要把这片仅容他们相守的天地，寸寸打碎。
“准备好了么？”张起灵语气平静无波，眼底却是一片黯然。
“嗯。”若水低应，紧了紧两人交握的手。
随着空气的动荡，周围的山水花木忽然间扭曲起来，各种颜色搅合在一起，揉杂冲击。
在冲击的力达到顶点的时候，只听“叮”的一声，似乎是镜子被打碎的声音，若水眼前的一切便尽皆化为齑粉飞散开去。
恍惚间，她只听得青年在她耳边低语。
“等我。”
还没来得及回答什么，交握的手便倏然一空，随着那抹温度的逝去，若水也陷入了恬静的瞑黑。
……
在那深邃的漆黑里，在那冗长的等待里，在那温柔的宁静里，若水恍惚间做了一场长长的美梦。
这场梦做了很久很久，但是等到她终于梦醒时，却从心底涌上一股什么也记不起来的空虚感。
她撑起身，坐靠在床头，感受着身体如同极长时间未进食而产生的虚弱感，不禁疑惑地皱起秀眉。
“我这是……怎么了？”
算了，还是先出门找点食物充饥再说吧。
若水所住的地方是紧挨着太平洋的一个海边小镇，虽远离繁华的大商业中心，但也算不上太过荒僻，只是因为最近附近在施工修建度假区，一到夜晚就没什么人出没了。
美国夜晚的街区很阴凉，海风吹来清新咸苦的湿气，令人精神一振。三米宽的路，地上还散落着些施工时的碎石。沿路走过的时候，旁边的路灯坏了几盏，明明灭灭晃人眼。几棵梧桐树挡住了惨淡的月色，阴影之外，在地上筛落一些细碎的光斑。
她抬起眼来，极目往西边望去，那里是她祖国所在的地方。
那里，有什么在吸引着她。
张起灵静静走在静谧的小镇街道上，街町窄小狭隘，两旁建着黑白瓦墙的尖顶民居，大多还是那种老式的黑色格子窗棂。每隔几米，街町就会出现几个缺口，通过幽深的巷道曲曲折折地延伸到他视线看不到的地方。
他忽然之间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突然往东看，视野尽头却被疏落的几棵雪杉树遮掩。
越过这片土地，越过浩淼汪洋，那是他所陌生的国度。
但他知道，他心里所挂念的人就在那个地方。
——间奏·镜花水月·完
作者有话说
第88章 第三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