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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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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的嘈杂终于被隔绝在紧闭的门扇后,唯有耳中的嗡鸣还告诉着方才的纷乱。有理十分放肆地松了口气,出于谨慎,又将病床上方挂着的隔离布帘拉起,方才一屁股重重坐在床沿上。
回想原彻倒向怀里时自己的果敢霸气,乱阵之中横空出世指挥若定宛如天生领袖,吼得那叫一个气壮山河,直把已经愣怔的育林好男儿们比了下去,有理心虚之余不免又有些小得意。毕竟此刻的静谧处清寂独享,是靠了自己的勇气和演技挣来的。这般大手笔大场面,出生至今也是第一次了。
既然如此,岂可无人喝彩?
“起来啦,臭小子!”有理重重一巴掌拍在“昏迷不醒”的原彻大腿上,“你打算装到什么时候?”
但见床上了无生气的人出人意料地动了动,没来由轻轻叹了声,掀起半边眼睑委屈地望过来:“疼!”
敢情原彻果然是装的!
真亏他还能这么从容淡定地躺着。适才输液室一通乱,好多病人帮着跑出去叫护士找医生。正巧原彻的妹妹原慧放了学来看他,好容易挤进门来就见至亲的大哥一嘴血,被有理抱着歪在地上,情绪瞬间失控,惊声尖叫着冲过来——路上连推带搡把姚哲都撞了个趔趄——跪在原彻边上,不住哭喊:“哥,你怎么了呀?哥,醒醒,振作点!”
原彻演得比有理还敬业,弥留似的缓缓睁开眼来,轻轻握了握妹妹的手,艰难嘱咐:“给妈妈带个话,这个不长进的儿子,先走了。”
说完,头一歪,彻底“晕厥”。
原慧算是哭毁了!当真信了至亲的大哥回天乏术,即将阴阳永隔。
明知真相却不能当众点破的有理几乎气死,托着原彻的手在他背上狠狠拧了一把。由此,有理还不禁暗暗佩服原彻。因她确定,自己拧得没掺一点儿水分,那必然是很疼的。而原彻居然生生受着,没喊叫没动换,连眉头都不皱一下,果然好定力。
于是在护工的帮助下,有理成功将原彻带出了输液室,搬进独立抢救室来。
此刻见原彻得了便宜卖乖,有理气不打一处来,两眼一瞪:“疼你个大头鬼啊?!赶紧起来。不然我真叫主任来给你打针啦!”
原彻侧了侧身,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卧着,眯着眼懒懒道:“怎么知道我是装的?”
有理昂起骄傲的头颅:“废话!好歹咱也是有一年以上实习经验的合格护士,真的胃出血什么样还能辨别不出来?好了别磨洋工了,赶紧起来,想办法去安抚一下小慧吧!哭得声音都没了,你还真忍心骗她。”
原彻非但没起来,更索性把毯子拉上盖到鼻下:“困!”
有理哭笑不得:“困就回家睡去。”
原彻睁开一只眼,不无好奇道:“不是要我留下来观察吗?”
“都观察一晚上了。这一天不疼不吐的,回家养养就行。”
“大夫说的?”
有理白他一眼:“我说哒!怎么了?信不过本人的医学素养啊?那等着,给你找主任去!”
说归说,有理却只是坐着,半点挪动的意思都没有。原彻回避着有理的目光,低头坐起来,讷讷道:“不用。我信!”
“信就麻利儿走人,别赖在医院里。来,我看看!”有理捏住原彻下巴检查他的嘴,“嘶,看着就觉得疼。你小子是真对自己狠得下去呀!也不怕把舌头咬断了。”
不知是否对这样的肢体接触不太习惯,原彻突然显得有些局促:“我有分寸的。没事儿了,那我走了。”
“哦,路上小心!嗳,可得好好吃饭啊!饮食不规律,你这胃溃疡迟早真的变成胃出血。”
有理如长辈一般碎碎念,原彻听着丝毫不觉得腻烦,反而受用得很。想起当初霍鑫问他,为什么不早早跟有理表白心意,原彻难得赧然一笑:“不是怕她拒绝。只不过万一她真的拒绝,以后再见面她数落起我来,恐怕就没有这么自在了。”
听这一番阔论,霍鑫足笑了十分钟,最后斩钉截铁给出一个结论:原彻是抖M!
是不是抖M不重要,原彻心里,能听见有理无所顾忌地说笑,和她一起待一会儿,这样就算得幸福了。
“不怕啦!有你在,我一定活得好好的。”
原彻说着双关的话,慢慢将脚落在地上。方起身,忽听有理道:“阿彻,我说真的呢!你也不想真的让医生给你检查、验血,对吧?”
原彻猛站下,偏过头深深地望着有理。
姑娘讪讪一笑:“没错,我很清楚的,你是C+。”
短暂的静默。有理始终勇敢地正视原彻的双眼,一分一秒都不曾转移。终于原彻先投降了,转过脸去切断了视线,直直盯着抢救室的门,问她:“为什么?为什么,你,会知道?”
话说开,有理反而轻松了,坐在床沿上晃着腿,坦白道:“是你打架时受的伤啦!C+的身体爆发力比普通人强,同时,细胞再生速度也非常快。也就是说,生病或者受伤都能以寻常人几倍甚至几十倍的速度复原。第一次看见你来医院,一身的土,袖口上还沾着血,摆明了刚同人干过架。可又看不到你有严重外伤,包括攻击损伤和防御伤都不明显,我就有些怀疑。后来知道了你妈妈的病和你们家的情况,我就确信,你是C+。”
原彻全身僵硬,话音干涩:“这么说,你一开始就知道了?”
有理用力点了下头:“嗯!我知道。而且我也明白你为什么要隐瞒这个事实。是那条被写入全球通则里的该死的‘C+基因者不享受医保’吧?的确你妈妈是辐射病人享受全额医保,可如果你没有医保的话,你们家会变得很麻烦。因为作为C+,你很少见地偶尔也会生病,更确切说,是免疫力低下。每隔三个月,是吧?”
原彻不说话,倦极了般挨着有理缓缓坐下来,眼神里有深深的落寞,还有哀伤。
有理没见过这样子的原彻,让人不由自主想去抱住,去安慰。她伸出手来握起原彻的手,手心里传递的温度暖暖的,说话也暖暖的。
“我看过谴责‘至上生命教’的文章。那种教人吸血,以期用换血的方式把普通人改变成C+的荒谬做法,我绝对不赞同。也庆幸,那只是一个存在于几十年前,并被剿灭了的邪教。没想到阿彻居然会相信,会去试着做。可我明白的,你是真的没有办法了,才会冒险去给妈妈换血。因为那是妈妈呀!有妈妈在,那才叫家。”
“行了!”原彻冷不防用力攥紧有理的手,近乎哀求,“能,别说了吗?”
有理安静地凝望着他,不怕,不躲,不放开。
似乎过了好久,原彻终于抬起头来,依旧望着前面的墙,声音好倦好倦:“呐,知道吗?刚才跟慧慧说要先走,其实,我真那样想来着。明知希望渺茫还是一次一次去试,一次一次失败。我的血搁在我的身体里可以永无止尽地奔腾,一旦放进妈妈的血管里,却只能维持一个月的活性。然后还是要用药,要卧床。我也想每个月给她换一次血,可不行啊!每次换完血我几乎站不起来,只能趴在妈妈床边地上睡过去。我还有慧慧和小望要照顾,我必须留下足够的气力去工作,才能不让全家人饿肚子。我不能生病,不能让医生给我做血液化验。不单单因为我C+的身份会被记录,我更怕换血的事被人知道,我,还有妈妈,都要面临联盟法律的惩罚。那样的话,家就真的散了。可是有理,我也会累呀!这样的生活,这样子活着,好累。很多时候我就想睡过去,睡着了不起来,什么都不用操心,什么都不用管了。”
有理的心狠狠颤了一下,本能地环臂拥住原彻。他抬眸望过来,眼里空荡荡的。
有理对着这样的原彻绽放温暖和煦的笑容:“那就睡一下嘛!睡着了也没关系,错过了打工的时间也没关系,不回家去也没关系,睡哪里睡多久都可以。不过到了明天太阳升起的时候,我一定还会在你身边,把你叫醒。所以,就到明天早上为止,阿彻你想做什么,想停下休息或者其他什么都无所谓,明天早上以前你是阿彻,可以自由任性地为自己活着。好吗?”
原彻肩头一晃,眼底深处有东西涌上来。他及时倾身抱住了有理,埋首在她肩头,什么,也不叫她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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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铠领着他的人悻悻而归。他搞不懂,见到原彻吐血后的姚哲怎么跟疯子似的,又叫又笑着跑走了。除了紧跟着追出去的大高个儿,姚哲的随众们也都丈二和尚,一个个面面相觑不明所以,只得作鸟兽散。
实话说,即便是贴心贴肺的死忠,大高个儿也不甚理解姚哲匪夷所思的言行背后所牵扯的真意。他只是如常忠实地跟随着,可靠得令人感佩。
姚哲是在横穿新筑的所谓母亲河的江边停下的。望着灰黄起澜的江面,姚哲爆发出胜利般的欢呼。终于他不再蹦跳雀跃,便又热衷地啃起了指甲,一边啃一边歇斯底里咯咯笑着,重复念叨:“他不是的,不是不是呀!他不是,呵呵呵,不是……”
大高个儿真的糊涂了:“不是什么?你说的究竟是谁呀?”
姚哲兴奋地张大了双眼:“原彻呀!你没看到吗?那血!他不是C+,不是!他只是个普通人。”
“你就为这个高兴?”
“不应该吗?呐,小铁,知道我为什么一直以来总想着要战胜原彻吗?”姚哲的笑容带着癫狂之人才有的病态,自问自答,“是基因叫我们同类相残啊!原彻太强了。我以为,他应该是,不,只有C+才能做到他那样战无不胜。可原来,他不是。他不过是普通人里太过出类拔萃的一个,仅此而已。”
铁桥斟酌着姚哲话里的意思,不确定地问道:“他是不是C+,很重要吗?”
“当然啦!”姚哲一跃上了堤坝,身姿嵯峨,如领袖般威仪,“既然他不是C+,就没必要特地去打败他来证明什么。C+是神选出来统领这个新世界的,原彻再强,也不可能战胜基因的优势超越我之上。一切的胜败早就被写进了我们的血里,无人可以逆转。”
铁桥望着这骄傲于命定的优越、睥睨天下的少年,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