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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九章(下) 2012.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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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足有整整两年的时间,星星的病情都没有再发生什么明显的变化。我们都侥幸地以为,在我们坚定的爱情面前,连病魔也望而却步,不敢再靠近。
但这半年来星星病情的迅速恶化却残酷地证明了,那真的就只是一种侥幸而已。
今年春末,星星开始在睡梦中出现了呼吸困难的症状,幸而我夜里醒来准备为他翻身时发现,及时为他连接上了备用的无创式呼吸机,才不至于就这么因为窒息而死去。但从那时开始,星星晚上睡觉,就再也离不开呼吸机。
也是从那时起,我给星星换上了更方便的可调整式家用病床,以便可以随时调整星星的躺卧角度,避免突然坐起或躺下给他带来的窒息感。
夏初,因为吞咽能力完全丧失,星星接受了胃造篓手术,开始通过直接往胃里灌入流质营养液来进食。
夏末,星星第一次出现了说不出话的情况。
我记得很清楚,那一天早晨,我如同往常一样,为星星更换过纸尿裤并按摩了一阵他瘫软的四肢,然后缓慢地将床摇起到适合的高度,观察他的脸色直至确定没有异常后,才小心翼翼地摘下了扣在他脸上的呼吸面罩。
刚刚摘下呼吸面罩,星星尚且不能适应稀薄的空气,想要大口地呼吸,却无奈肺部无力,只能难受地闭着眼皱着眉头,等着这一段适应期过去。
我心疼地看着,却也只能是看着,帮不了他任何。
“星…感觉好些了吗?”直待到星星难受的表情有所缓和,我才敢伸出手轻轻抚去他额头上沁出的丝丝冷汗,小声地问他。
“…”星星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原本故作轻松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僵硬。
“星,你怎么了?是不是还觉得难受?”
“…呃…啊…”我看得出星星努力地想要回答我,却听见从他口中传出这样的声音。
然后我看着星星脸上的表情从努力到放弃,从不可置信到万念俱灰,再后来,从他的眼神里流露出了深深的恐惧。
我立刻就意识到,也许从今往后,星星就再也没法说话了。
“星…别怕,别怕,我在你身边。”我将星星搂在怀里,一下一下地拍抚着他的后背安慰着他。却连自己都不知道,即使我在他的身边,我究竟又能为他做些什么呢?
星星失去说话能力的最初,最困扰我们的,自然是沟通和交流的问题。
虽然星星还能眨动眼睛,还能用眨眼的次数来表示对或不对,同意或不同意,但刚刚接触这样的星星的我,很多时候根本问不到重点,而突然进入如此无助的不能言语的世界,星星的心情也难免浮躁,所以常常是几次尝试沟通失败后,星星便会翻起白眼,嘴里发出“啊啊啊”的声音大发脾气,甚至歇斯底里地嚎啕大哭。
其中有一次,最是让我印象深刻。
那是一个天气闷热的下午,星星被固定在轮椅上,坐在客厅里看着一部刚上映不久的电影新片,而我就坐在他身边不远处的沙发上,一边陪他看电影,一边细心地观察着他的表情变化,生怕错过了他的任何需求。
为了让星星能感受到最大程度的舒适,我习惯将室内的的空调固定在28度左右的恒温,所以即使是在夏天,星星也依然穿着长衣长裤。
电影的剧情还算得上是精彩,我观察了星星许久,见他一直在聚精会神地看着,还不时露出紧张、兴奋等等入戏的表情,总算是勉强放下了半颗心。
但当电影播放到大约一半的时候,星星的脸部肌肉突然抽动了一下,嘴里发出“啊…啊…”的声音。
听见星星的叫声,我像是装了弹簧般地立即从沙发上蹦了起来,三步两步便扑到他的身边。
“星星,你怎么了,是不是觉得哪里不舒服?”问完这句话,我紧张地望着星星的眼睛,等待着他给我的回应。
“啊…”星星一边发出声音,一边使劲眨了一下眼睛。
“哪里不舒服?是不是姿势不对,有哪里咯得慌?”
星星眨了两下眼睛。我猜的不对。
“那是看了太久电视,头疼,头晕吗?”
星星又眨了两下眼睛。还是不对。
“那是…”我一时间没了主意,愣在原地苦思冥想起来。
“啊…啊…呃…”见我没再继续往下问,星星着急了起来,嘴里胡乱地发出一堆没有规则的音节,眼珠直往下压,似乎是想给我点提示。
“下面…那,星星是觉得腿酸?或者,刚刚腿抽筋了吗?”星星急,我也急,可是着急一点都没有用,我依然不能理解星星想要表达的意思。
“啊…啊…啊…”又眨了两下眼睛之后,星星开始失去了耐心,叫声更加急促,眼里也流露出些怒意。
“不是腿,那是不是脚疼?”
“啊…啊…啊!呜…呜…啊!”这一次,星星甚至连眼睛都不愿再眨,直接歇斯底里地大喊大哭起来。
眼看形势已经完全不受我控制,我只能喊来了小唐,两人合力把情绪失控的星星抱回床上,一起细细地为他检查身体。
最后,我在星星右脚脚踝的位置,发现了一个被蚊子叮咬过后红肿鼓起的小包。我这才明白,星星只不过是觉得脚上麻痒难耐,想要我为他挠挠痒,涂点驱蚊药水而已。
终于找到了症结所在,我很快就为星星处理好,他也便渐渐地平静了下来,不再吵闹。
我却忍不住落下了难过的眼泪。
从小家庭破碎的星星,那么乐观坚强,一直都在努力生活,努力学习,努力工作,并没有做错什么。为什么却要将如此优秀的他逼到今天这般四肢瘫软,口不能言,连一个蚊子叮咬过留下的小包都能将他折磨到歇斯底里的境地。为什么这世上的好人,往往总是逃不脱不公的命运呢。
没有人能回答我。
秋初,星星的病情再次恶化,呼吸功能丧失,不得不到医院做了气管切开手术,24小时借助有创式呼吸机来维持生命。
渐渐习惯了自己不能再说话的事实,星星倒是平静了许多,不再像一开始那样动不动就大哭大闹。
而眼睁睁地看着星星一步一步接近死亡的我,却是一天天地更紧张起来,只要是非必需,我必定寸步不离星星的身边,只怕我一个不小心没看住,呼吸机出了问题,星星便会因此与我永远分离。
长期紧张和压抑的情绪下,我的精神状态几乎是徘徊在了崩溃的边缘。却又无从发泄,只能偶尔背着星星,偷偷地躲起来大哭一场。
对于我的痛苦和恐惧,星星也是有所察觉。每一次我背着他大哭过后肿着两颗通红的兔子眼装作若无其事地回到他身边的时候,总能看到他深邃的目光中隐藏的心疼和无奈。但,就像我赶不走纠缠他的病魔一样,他也拯救不了我的情绪。
我们的爱,在这份苦难的折磨下,竟是如此脆弱不堪,毫无反抗之力。
事情开始出现些许转机,是在秋末,我为星星订购的一台单目眼控电脑送到之后。
眼控仪的使用并没有我们想象中的轻松方便,一开始,不得要领的星星因为反复尝试后依旧无法成功驾驭眼控系统,还失望了地发了一次脾气。
但短短的一段时间之后,星星便凭着他聪明的头脑成功掌握了用眼睛操纵眼控电脑的方法,还瞒着我偷偷装上了电子语音系统,让他用眼睛操作电脑键盘打出来的语句能够通过系统转化为声音传送出来。
“丫头,没想到八年前你扯住了我的衣袖,竟也就这么扯住了我的一辈子。”这是星星利用眼控电脑对我说出的第一句话。虽然电脑冰冷平淡的语调根本无法与记忆中星星动听的声音相比,但我还是没忍住感动地哭了。
“无聊,这么久的事还拿来说。你不说我倒是差点都忘了,那时候的你可坏了,不就是让你收留我一段时间吗,白眼都翻到天上去了。”我一边哭,一边数落着星星当年恶劣的态度,“现在说一辈子还太早,谁知道如果有一天你病好了,会不会就丢下我找别的漂亮妹纸去了,到时候你能跑能跳,我可抓不住。”
“托你吉言。”星星这么回了我一句,直把我气得瞪了他好几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