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念》珍妮不是小妹妹

19、第十章 2013.冬

　　2013年2月9日，正是除夕那一天，我发现星星有些咳嗽，喉咙里的痰也有明显增多，但没有发现其他的症状，看起来像是得了普通的小感冒。
　　也许对于常人来说，一场小感冒并没有什么值得在意，就算是不吃药，一般也能在一个星期内自行痊愈。但对于本就病重的星星来说，感冒的意义完全不同，只要一个不注意，小小的感冒很可能就会引起严重的并发症，成为扼杀他生命的凶手。
　　所以我表现得十分紧张，立刻就准备将星星往医院送。
　　但星星却一再表示自己的身体没有大碍，不愿在医院度过除夕，坚决地否定了我的想法。
　　见星星态度如此坚决，又是恰逢万家团圆的春节，让星星在充满药水味的医院里度过确实有些残忍，所以我便也不再勉强他，只为他吸过痰，并通过胃造瘘管灌入经过碾碎搅拌处理的药片之后，便又开始帮着小唐为我们的年夜饭做起了准备。
　　那时的我根本没有想到，我一时的疏忽让步，竟就这样铸成了大错。
　　当天晚上，春节联欢晚会刚刚开始不久，星星便通过眼控仪告诉我他有些困倦，想要先睡了，并为他不能多陪我看一会电视而道了歉。我只当是星星体内的药物发挥了作用使得他感到疲倦，也就并没有特别在意。
　　星星临睡前，我又为他吸了一次痰，喂了一次药，还为他测量过了体温，确认他并没有发烧，这才熄灭了房间里的灯，为他关好房门，又回到客厅里，继续和小唐一起观看起了春节晚会的节目。
　　观看晚会节目期间，我又回房查看了两次星星的情况，均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但是待到晚会结束，我再回到房间，开了床头暖光的小台灯准备给星星翻个身就上床睡觉的时候，却发现他好像有些不大对劲，不仅身体摸上去温度很高，背后也被汗水浸湿了一大片。
　　我心下一惊，赶紧打开了屋里的大盏吊灯。在明亮的光线下，我终于看清了，星星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额头上不断冒出的冷汗湿了一脸，牙齿还在咯咯地打着寒战，半睁的眼睛里满是痛苦的神情。
　　我立即拨打了120，然后喊来小唐为星星测量体温，自己则是为星星处理好湿透的衣服，又为他连接上了眼控仪，以便和他进行交流，了解他的情况。
　　连接上眼控仪之后，由于星星的身体不断地打着寒战，头部也便跟着不断晃动，所以电脑不能很准确地接收到星星发出的指令，以致于短短的几个字，星星愣是咬着牙努力了半天，才使它们出现在了电脑屏幕上。
　　他打出的是这几个字：冷、热、胸痛。
　　约二十分钟后，救护车赶到，医护人员向我确认过星星的身体状况和用药禁忌后，取下连接在他右眼下方的眼控仪，便将他抬上担架，送上了车厢内。
　　我吩咐小唐看好家，自己跟着星星一起上了救护车。车内，看着医护人员忙忙碌碌地为星星插上各种管子，注射各种药物，进行着各种急救措施，我越来越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也越来越感到恐惧，而这时，星星已经丧失了意识，陷入了昏迷。
　　到了医院，我一路追着星星的移动病床到了急救室门前，然后被医护人员拦在了外面。
　　对于星星的病情，医生诊断为肺部感染导致的肺积水、肺水肿，并发支气管扩张、肺部感染性休克等症，提出立即做手术进行肺部抽水治疗，并让我签署了病情知情书和手术同意书。
　　手术期间，我一直等在手术室门外，一边流着泪，一边不断地祈祷着星星的平安。期间，我几次收到从手术室中发出的病危通知书，每一次都是颤抖着签完，以致于每张通知单上的签名笔迹都大不相同，使得医护人员还特意过来再确认过一次。
　　从星星进入急救室到从手术室中被推出来，我觉得，这是我一生中最漫长的等待。每一次看见医护人员手里拿着文件朝我走来，我的心都紧张得砰砰直跳，害怕这一次递到我手中的，就不再是病危通知书，而是一张死亡通知单。
　　手术完成后，医生给我的消息不算好也不算坏。针对肺部感染的处理和抽出肺部积水的手术相对成功，但由于ALS对星星身体的侵蚀，他的脑部及体内的脏器都已不同程度地出现了损坏和衰竭的迹象，即使肺部手术成功，也不一定能够度过危险期，再次清醒过来，即使侥幸能够再醒过来，他能够在这个世界上存活的日子可能也已经所剩无几了。
　　医生的话，犹如一记晴天霹雳，扎扎实实地击中了我。我一直以为，只要我用心看护星星，每天守着他赖以呼吸的呼吸机不让它停止工作，他就不会死…至少，不会像医生所说的这么快，这么突然。
　　从手术室中出来之后，星星被直接送进了ICU无菌病房，不允许任何人进入探视。我也就只能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站在病房外，望着里面浑身插满了管子，连接着各种监控仪器毫无生气地静躺在病床上的星星，默默地流泪。
　　医生说，星星的危险期是在术后的24-48小时。所以这段时间，我几乎一步都没有离开过医院，就连吃饭也是让小唐送来，睡觉也就在病房外的长椅上凑合。我害怕，如果我在这段时间里离开了医院，也许临走时的一面，也便就成了我和他之间永远的最后一面。
　　3天后，星星幸运地度过了危险期，被从ICU病房里转移出来，送进了普通病房，但却一直不见有醒转的迹象。
　　星星被送回普通病房的那天，我握着他蜷缩的手，絮絮叨叨地跟他说了许多话。但他好像都没有听见。
　　当天下午，我回了一趟家，打算多带些我和星星的生活用品和换洗衣物到医院，做好在病房里长期驻扎的准备，也顺便清理一下自己的身体，以免星星好不容易从昏迷中醒来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却是蓬头垢面邋遢不堪的我。
　　临离开家前，我无意中的一眼，看到了星星被救护车送往医院前还在使用的眼控电脑，犹豫了一会儿，我还是将它带上了。也许星星醒过来的时候，会用得上。
　　赶回医院的病房里时，天已经黑了。星星还在安静地睡着，睡颜恬静，就像是一个被施了沉睡魔咒的小王子一般，让人看了止不住地心疼。
　　我简单地将从家里带来的物品整理了一下，摆放到合适的位置，然后取出临走时装进打包袋里的眼控电脑，放到病床边的小桌上，启动了它。
　　其实除去特殊的眼控装置以外，眼控电脑在外观和使用操作上跟普通的笔记本电脑并没有多大的区别，所以我很快便找到了切换系统的按钮，成功地进入了普通操作模式。
　　星星的电脑中并没有储存多少东西，我只浏览了一会儿，便觉得无趣，准备将它关闭。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手一滑，我不小心点开了桌面上的邮件系统，发现里面保存着一封定时发送的邮件，收件人是我，发送时间是一个月后。
　　我好奇地打开了。
　　【念念，这是我最后一次这么叫你，因为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可能已经永远地离开你了。】
　　【不要为我的离开而感到难过，因为这辈子能娶到你，能有你在我身边陪伴我走完最后的日子，我已经得到了人生最大的幸福和满足，没有留下一丝丝的遗憾。】
　　【有件事，一直想找机会跟你说，无奈病情发展得太快，我想说的时候，却已经说不出来了。虽然后来有了眼控仪，可以通过发音系统和你交流，可是那声音终究是不带感情的，不适合我对你表白，所以我想，不如就写在这里。】
　　【你还记得吗，2004年，我给你取杜念念这个名字的那晚，你问我为什么要叫你念念，我回答你说，因为你是个黏人的小屁虫，其实那是骗你的，因为我不好意思告诉你，为你取这个名字，是因为我渐渐发现，你已经成为了我心中放不下的挂念。】
　　【还有一件事，说起来有那么点难以启齿，但我还是想告诉你，十五岁的你穿上比基尼，有种性感而不失可爱的魅力，我对你发脾气，是因为不愿与任何人分享那么美好的你。再偷偷告诉你，那天气急败坏地将你拽到女更衣室门口后，我一时没忍住，鼻血就这么蹭了下来，还吓坏了当时走出来的几位美女。】
　　【念念，以后，当你想我想到失眠的时候，就打开窗来，看看外面的夜空。漫天星斗，一定会有那么一颗，你只一眼就能看出，它只为你出现，只为你闪烁，只为你在无边的漆黑中守候一整夜。那是我温柔注视着你的眼睛，远远地陪伴着你，直到温暖的阳光驱散你内心的孤寂。假如有那么几次，你遍寻不着我的踪迹，那就立即乖乖躺进被窝，闭上眼睛。因为，我早已等在你的梦里。】
　　【念念，写到这里，我必须要跟你道别了。别哭，为了我的身体，你已经流过了那么多的眼泪，现在我去了没有病痛的地方，你应该为我开心，不是吗？】
　　【念念，再见，如果有来生，我愿意从现在就开始等。下辈子，我一定不会再这么不负责任地离你而去，下辈子，换我照顾你一生一世。】
　　“你这个杜傻子，矫情鬼，写的什么乱七八糟狗屁不通的东西…”我一边不留情面地嫌弃，一边泪流满面地看完整封邮件，最后干脆将电脑抱在怀里，闷头大哭起来。
　　原来星星对自己的身体变化一直都很清楚，原来他早就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所以那么努力地想陪我过完最后一个团圆年，所以提前写下了这封邮件，希望在他离开我之后，还能给我留下这样一个念想。
　　“臭星星！你不要以为这样就算了，虽然我不是有意要偷看你的邮件，但是现在我已经都不小心看到了，所以你写的这封不算，你给我起来，重新留一封给我，不然我决不放你走！”我握住星星的手，一边摇晃，一边霸道地提要求。
　　星星仍旧安静地闭着眼睛，没有给我任何的回应。
　　“星星，你醒来，你醒来，不要走…只要你醒来，我还穿比基尼给你看，好不好…”
　　星星仍是不理我。
　　“星星，你不是说我是你放不下的挂念吗？为什么你能忍心就这么丢下我…”望着容颜恬静，对外界仿佛全无感知的星星，我心如刀割，泣不成声。
　　星星整整昏迷了三十九天，我也就这么日夜在他身边守候了整整三十九天。
　　一个多月时间下来，我已经憔悴得不成人样，连星星的主治医生都看不下去，劝我放弃。
　　随着时间的流逝，我也在慢慢地失去信心和勇气，我几乎就要相信，我真的该放弃了，星星再也不会醒过来了。
　　可是偏偏就在第四十天的时候，星星竟又坚强地睁开了眼睛。
　　“星星…我就知道，你还是舍不得我，对不对…”这么久以来的坚守，终于等到了回报，我根本无法用言语来形容自己的欣喜若狂，只化为两串欣慰的泪水，滚滚而下。
　　“…”星星眼中带泪，深深地望着我，许久许久。然后，用力地眨了一下眼睛。
　　那是我见过，最美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