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行诗》斐成章

5、第五章

　　这天的天气还是不怎么好，灰蒙蒙的很压抑，也不知是否会下起雨。李尽微在小区门口等着顾洲。
　　很快，那个人就出现在了自己眼前。
　　他们坐着车一路不停留，朝这座城市的尽头飞驰。
　　那是一片深蓝的海，不远处有着高高的信号塔。在海岸的最西边，并不属于公共开放区域，所以知道这个地方的人很少。

　　很久以前，顾洲经常和李尽微来这里，有时舒辞也会跟着他们一块来。
　　这儿没有沙滩，只有一处延伸到海里的石阶，少年时候的两个人最喜欢光着脚坐在台阶的最后一层，海水涨潮的时候会淹没脚踝，海风让人格外怀念。

　　在喜欢了很多年的那个人死后，李尽微再也没有回来过。如今他重新回到这里，然后带来了一个熟悉的陌生人。

　　海边风大，但是李尽微现在却一点都感觉不到冷。
　　身边的那人看着无际的海面，似乎在沉思。
　　有海鸥飞过，发出清亮的叫声。
　　“你觉得漂亮吗？”李尽微问他。
　　顾洲自从来到这片海，就没有说过话。安静的坐下，他不发一语，仍旧认真的看着远方的风景。
　　李尽微也不再打扰他，只是陪对方沉默的坐着。

　　这一瞬间，顾洲回忆起了很多事，自己死了有多少年？
　　十二岁的时候，他就认识了李尽微和舒辞。
　　由于父母都在国外，顾洲只能和奶奶一起生活，而除了奶奶之外，李尽微和舒辞就是自己最亲密的人了。
　　他们度过了没有任何烦恼的初中，接着去了同一所高中。
　　在那里，顾洲第一次喜欢上了一个人，他们是最好的朋友，是互相扶持的家人，也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好哥们。是的，他喜欢李尽微。
　　一次机缘巧合，在路过花店时，他看到了那束漂亮的白色玫瑰花，这个花有着动听的名字和美好的寓意，顾洲觉得它太配自己心中的那个人了。
　　于是他会每天悄悄送李尽微一支。

　　每周的休息日，两人就骑着单车来到海边，有时是看书，有时是单纯的看风景。
　　当舒辞嚷着要一块儿来时，顾洲和李尽微让她坐在后座上，三人朝着这片尽头兴致勃勃的出发。
　　但是这些珍贵的东西为什么变了质？
　　顾洲不知道舒辞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李尽微的，他一直没有发觉。他总以为舒辞会扮演着妹妹的角色。

　　直到李尽微的妈妈知道了这段不能公开的故事，她怒不可遏：两个男生怎么能在一起？！违背道德伦常，伤风败俗到了极点。
　　她开始和自己儿子冷战，不得已下了最后通牒——立刻终止这段恶心的关系或者永远别迈进家门一步。
　　李尽微很挣扎，他犹豫了。
　　顾洲可以体谅对方的犹豫，甚至他也原谅了李尽微的退缩。但他不想就这么放弃，他和李尽微说，“这条路走得很艰难，但我们已经走了这么久，能不能再坚持一下？”
　　他只是很舍不得李尽微，几乎想要拜托对方：求你不要这么快的否定我。

　　李尽微答应了，他们约好考上同一所大学。到了大学会自由很多，他们有更多的时间来证明这段感情没别人看过去的那样不堪。
　　X大是两人的理想大学，他们高考的那一年，正好学校在建一栋新图书馆。李尽微笑着说道，“这下好了，可以看书看到够。”
　　舒辞的成绩比起他们要差一些，听到两人要报同所学校时，她很不高兴，发了一顿脾气。
　　顾洲只当是她不愿离别，怕孤身一人在其他学校会寂寞。于是安慰道，“别担心，我和尽微总是随叫随到的。”
　　然后舒辞说了什么？他不记得了，太久远了。
　　他只知道，在得知录取结果后的第七天，手机收到了一条短信。是李尽微约自己去X大的新图书馆楼顶见面。新馆即将竣工，他们想先去看看未来大学的漂亮建筑。

　　到了楼顶后，顾洲没有看到李尽微，打电话过去后才听到对方惊讶的声音，“我没有发这条短信啊，我刚才一直在舒辞家，是不是这丫头恶作剧？算了，我现在过去，你等等我。”
　　于是顾洲等啊等，没有等来李尽微，倒是等来了舒辞。
　　“你怎么一个人来了？尽微呢？”
　　“我先来了，因为我有些话想和你说。”舒辞那晚很严肃，顾洲很少见她那样。
　　“恭喜你们俩个，考上了同一所大学。”她笑了笑，“还有就是，顾洲，别和李尽微在一起了。”
　　顾洲怀疑自己听错了，他问道，“什么？”
　　“尽微的妈妈知道你们还有联系，她都被气病了，现在还在医院。我知道你没听说这件事，因为尽微不让告诉你，他怕你担心。但是你就不能为他考虑考虑么？”
　　顾洲没说话，实际上他很担心尽微的妈妈，也很担心李尽微。
　　“你的爸妈都在国外，所以你肆无忌惮。可是顾洲，尽微就只有她妈妈一个亲人，你为什么要这样逼他？”
　　“我知道……舒辞，但是对不起……我不能。”
　　“你怎么这么自私啊？！”

　　那晚具体的争吵内容，顾洲已经有些模糊了。但他永远不会忘记的是，到了最后舒辞的歇斯底里，以及她突然扔过来的、透明的一瓶液体。
　　那瓶液体被直接泼在了自己脸上，痛，非常痛。就像是被人用火狠狠灼烧一般。
　　顾洲站不稳，他跪倒在地上，太痛了。他觉得自己会生生被痛死。
　　他想喊救命，可是嗓子也被灼伤了。

　　为什么？顾洲不明白。
　　他不想死，他还想和李尽微一起读大学，他想和对方一起生活。
　　不想死……

　　意识混沌时，顾洲听到了熟悉的声音，那个人在叫着自己的名字。他拼尽全力的想要多爬两步去循着那个声源。
　　下一秒，惊叫声传来，接着是李尽微愤怒的吼声，“舒辞！你干什么！”

　　顾洲的手指蜷缩着和地上的尘土混在一起，他在心里哀求：尽微，救救我。
　　李尽微想要来救人，舒辞却死死的抓住了他，哭叫道，“你是不是疯了啊李尽微！我都是为了你！为了你妈妈！你真的要为了他把你妈妈气死啊！？是她生了你，她现在这样受罪，你还是不是人啊！”
　　“这根本就是两回事！”
　　“就是一回事！你以为我没事愿意去拿硫酸泼他么！他根本不听我劝！他一点都不为你着想，这么多年我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你都不敢告诉他阿姨生病的事情，就怕他多想，可他呢！？”
　　李尽微全身发抖，他看着脸上和脖子上血肉模糊的顾洲，心神都乱了，拳头紧攥，脚步踉跄的仍旧想把人扶起来。

　　“李尽微你想想清楚，”舒辞的声音因为紧张而变了调，“顾洲肯定是毁了，救不救的回来还不一定，你要真的选了他，那就是把我也判了死刑了。这些事都是因谁而起？你好好想想！你妈妈要是知道了，一定会活生生被气死！你到底要害死几个人才开心！”
　　李尽微头脑一片混乱，舒辞的话让他做不出任何反驳，而眼前的顾洲更是让他痛苦不堪。怎么办？怎么办？谁来告诉他……要救人，否则顾洲真的会死的，他会死……
　　大约半分钟的时间，脑袋完全死机，李尽微愣愣的站在那里。
　　顾洲依旧想朝他爬过去，这是自己唯一信任的人了。尽微，拜托你，救救我……

　　舒辞浑身冒冷汗，看着还想求救的顾洲，她拽着李尽微往后拉。李尽微没有防备，被她拉的退了好几步。
　　这样明显的厌恶和避之不及的态度——

　　顾洲看着李尽微，他的一只眼睛已经瞎了，完全看不见了。但唯一的那只眼睛告诉他，李尽微放弃了自己。
　　……为什么，我真的很想和你在一起，想和你度过最好的四年……明明我离这个愿望这么近了，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连你也这样？

　　这时，舒辞转身狠狠推了一下李尽微，然后把楼顶边缘的顾洲使劲往楼下推去。她太紧张又很害怕，一下没有成功，摔了一跤后，她顾不上起身，用尽全身力气将顾洲推了出去。
　　“停手！你疯了！”李尽微看到她的疯狂举动后终于回神，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了。濒临崩溃的唯一念头就是要拉住顾洲。但是晚了一步。
　　落地时的闷响声在夜晚非常压抑，李尽微瞪大眼睛，他看着底下深黑的一片，如同深渊。他想要叫那个人的名字，开口却是语不成句。
　　“顾……顾洲……顾洲……”心口剧痛，神经像被全部麻痹。李尽微痛哭起来。

　　而黑暗之中，顾洲什么都看不清了。摔下来时，右手被一根钢筋贯穿。
　　记忆中的最后几秒，他张口，然而无法发声。
　　他始终不肯闭上眼睛，泪水慢慢流出，顾洲看着死寂的楼顶，无声说道，“我恨你们。”

　　海风不间断，吹走了过去，吹走了记忆。
　　石阶上，顾洲和李尽微安静了很久。
　　海鸥在他们周围盘旋，终于，顾洲笑了一下，“原来你知道。”
　　“我看到了不久前那个坠楼男生的照片，和你现在这张脸一模一样。”
　　“我借了他的尸体。”顾洲把围巾解了下来，“拆穿是迟早的事，因为尸斑也藏不住了。”苍白的脸和大片紫红色的斑痕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李尽微看了他很久，眼泪无声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