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风远航》寻笑

6、第 6 章

　　洛航自己出来逛。他不喜欢薛远对着别人说话时，那种真当他是自己儿子的口气，莫名的让洛航觉得憋屈。
　　幸好恒光学校够大，洛航自然不会理会薛远所谓的不要走远了，逛着出了行政大楼，洛航一边看着风景，一边随意走动，直到看到林荫掩映下的一座高大建筑。建筑是尖顶的，有些欧洲教堂的味道，整体十分宏伟，显得特别有气势。暗红色的房顶从茂密的树丛中露出不规则的边边角角，将整体景色点缀得恰到好处，多了些神秘的意味。
　　洛航走了过去，心里猜测着也许是礼堂之类的地方，想必这建筑物也算得上学校里的标志建筑了。
　　淡青色的两扇大门是虚掩着的，从门缝有灯光透出来，还有说话和重物挪动的声音。
　　洛航轻推了一下，两扇门略略分开了些。洛航跨前一步，靠在门口，往里看去。
　　这里的确是一个类似于礼堂的地方，大堂中间是空的，没有摆放任何东西，也因此显得异常宽阔，大概足以容纳全校师生集会了。房顶掉得很高，中间的尖顶更是高高突起，一盏巨大的吊灯从正中吊下来，到了稍低一些的地方又如同树藤般盘散开，散向四周出现数十个花瓣一样的灯盏，发出柔和盈亮的光芒。两边的墙壁上都整整齐齐的贴着什么东西，上下左右一字排开，晃得洛航花眼。仔细看去，才看到是一张张奖状或者获奖证书，稍低的墙面上还用木头搭起了架子，同样整整齐齐的摆放着奖杯。
　　洛航被吸引着往前踏了几步，然后听到前台正中一个清亮的男声说道：“好了，就那边。”
　　洛航扬头，看着礼堂正中的台子上站了一个人，背对着他，从背影只看得出是个年轻男人。男人的前方是两个在梯子上摆弄一个金色奖章的工人，正在男人的指挥下将奖章端正放在正中的架子上。
　　奖章放下了，男人看似很满意的点点头。然后一个工人对他喊道：“何先生，内厅的摆设你再去看看吧，有什么不好的好改。”
　　男人点头，招呼着两个工人绕过礼堂深处的小门进了内厅。诺大的房间就剩下洛航一个人，似乎没人注意到他的到来。
　　洛航自己沿着墙角慢慢一路看过去。发现所有的奖状都是以前或者现在恒光的学生获得的各种奖项，一直走到深处了，注意到正中的那个奖章。金色的奖章上几个红色的大字，最上面的名字那一项似乎很眼熟。
　　“啊，”洛航张大了嘴，又觉得不可置信，四处看了看，拉过墙角的梯子，爬上去要看个究竟。
　　当洛航爬到顶端，终于又仔仔细细地将“薛远”两个大字看了一遍的时候，脚下的梯子竟然“咯噔”响了一声。洛航方才低头要去看，脚踩的地方就落了空，整个身子都往下坠去。其实梯子并不高，洛航跌下来也未必会伤着，只是那铁质的梯子也随之倒了下来，沉甸甸的要往洛航身上砸去。
　　洛航只来得及闭上双眼，身子就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听到头顶传来一声闷哼。洛航睁眼，只看到梯子无声的砸在薛远的右手臂上，而自己落在薛远怀中，被他紧紧抱着，挡住了面前砸来的危险。
　　薛远面色有些发白，额头也泛出冷汗，却还是用力推开了梯子。“磅”一声巨响回荡在空旷的房间，梯子倒在了地上。
　　“你没事吧？”薛远放开洛航，沉声问道。
　　洛航愣了一下神，一时答不上话来。
　　“怎么了？”薛远笑了一下，只是笑容掩不住眼底痛苦的神色，显得有点扭曲，“吓傻了？话都不会说了？”
　　“你才傻了，”洛航有些赌气地说道：“疯子一样冲过来干什么？”
　　薛远拍拍他的头，“会发脾气就还好，说明还傻得不彻底。”
　　“发生什么事了？”焦急的脚步声从内厅传出来，刚才的年轻男人一脸紧张，站定在门口看着外面。
　　洛航转头去看那个人，才发现是个很漂亮的男人，甚至五官比薛远还要细腻精致。来不及回答，洛航又看向薛远，想问他手怎么样了。只是没想到，那个男人的声音抢先一步响起，“薛远？怎么是你？怎么了？”
　　薛远笑了，“宇桐？什么时候回来的？”
　　何宇桐低头看见梯子，皱起了眉头，踏前几步来到薛远旁边，“受伤了是不是？”
　　薛远低头看看自己的手，然后笑着摇摇头，“没什么，问题不大。”
　　何宇桐抬起手来，刚碰到薛远的手臂，后者就眉头一皱。他忙放下手，抬眼瞪了薛远一下，“还没什么，伤成这样了。”
　　洛航站在旁边，看到何宇桐抬眼的一瞬，顿时觉得原来所谓风情无限也可以用来形容男人。何宇桐看薛远那一眼，有些说不出的暧昧味道在里面。
　　“能有多严重，他皮糙肉厚的，顶多擦破点皮，”洛航忍不住小声嘀咕了一句。
　　何宇桐这才转头看到洛航，有些奇怪的问道：“不知道这位是——”
　　洛航笑了笑，靠到薛远身边，“我是他儿子，我叫洛航，你好啊。”
　　何宇桐的面色陡然变了，睁大了双眼看向薛远。
　　薛远笑笑，没受伤的手将洛航往怀里一搂，“儿子这么乖，老爸受点伤也值得了。”然后对着何宇桐说道：“这是我儿子，宇桐你回国都没注意过报纸吗？”
　　何宇桐脸色依然不好看，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没有注意到。”
　　“这样吧，”薛远说道，“改天出来吃个饭，好好跟你聊一下。”
　　何宇桐听薛远要走，连忙说道：“我还是先陪你去看看你的手臂吧，即使处理一下比较好，你现在这样也没有办法开车的吧。”
　　薛远似乎犹豫了一下，然后点点头，“也好，我现在这样也回不去。”然后转身对洛航道：“小航，你去校长办公室那边等着，不要再乱走了。我打电话叫司机来接你。”
　　洛航看了他一眼，“好啊，”转身就往外走，临出门又忍不住回头看向薛远，可是薛远正专注的与何宇桐交谈，没有注意到洛航。少年“哼”了一声，便不再回头的离开了。
　　洛航回到薛家很久了也不见薛远回来。在路上的时候，薛远有打电话来叮嘱他不要把他受伤的事情告诉薛老爷子，说不想长辈担心。洛航“哼”了一声就挂了电话。其实他不是不担心薛远的伤势，只是一跟薛远说话就忍不住要怄气，搞得自己心里也憋得难受。
　　到了晚上，薛远也只是打电话回来说在外面吃饭就没有下文了。
　　洛航和薛荣两个人围着大桌子，吃得格外冷清。
　　短信提示音突然响了起来。洛航看了薛荣一眼，见他也不在意的样子，就拿出手机来看。
　　短信是陈海晴发的，简简单单几个字：“抽空回来一趟吧。”
　　洛航略一犹豫，然后对薛荣说道：“我可不可以回去看看以前的朋友？”
　　对于洛航的成长经历，薛远一直告诉他不必隐瞒，照直说就好，关于母亲的部分可以通通说不记得，不知道。所以关于陈家的人并没有瞒过薛荣，薛荣自然也知道。
　　洛航期待的看着他。
　　薛荣沉默了片刻，说道：“我觉得还是过一段时间比较好。”
　　洛航眼里难掩失望。
　　薛荣继续道：“再过几天家里有个晚宴，要把你正式介绍给所有亲戚朋友知道，所以这段时间你还是留在家里，让你爸爸好好交代一些事情跟你知道。”
　　薛荣在薛家有绝对的权威。对于洛航已经算是很客气了，这一点洛航自然知道，也不好再过多要求，只低下头去乖乖吃饭。

　　晚上没有睡意，也不知道薛远回来了没有，洛航不想承认自己在担心，可是又怎么都睡不踏实。翻个身起床，拉开窗户，让夜晚的凉风透进来一些，洛航斜靠在窗户边上，用手支着头，看向窗外的花园。
　　以前的房子外面是清一色的房顶叠房顶，总是灰蒙蒙的，空气也不清新，哪像现在，尽管是漆黑的夜晚，可是透过窗户射出去的光线，还是可以看到花园里青翠的绿意，而扑面而来的微风中，也总是可以感受到青草的气息。
　　花园有个爬满了藤蔓的凉架，架子的两边都挂着秋千椅。洛航低头的时候，正好对上一张仰望的笑脸——薛远似乎心情不错，穿着睡衣，轻轻晃荡着秋千。
　　洛航白了他一眼。
　　薛远则微微招手，示意洛航下来。
　　洛航再看看他，然后探出头去，审视了一下地形。双手撑上窗台，脚伸了出去。
　　薛远一直静静坐着，看洛航从二楼的房间攀着一楼露台顶上的铁栏杆小心翼翼爬下来，既不说话也没什么表示。
　　知道洛航双脚落地，舒了一口气的时候，才缓缓说道：“你要是再掉下来一次，我可没有手去接你了。”
　　“不稀罕。”洛航看也不看他，径直走到薛远对面的秋千上坐下，在夜色中随风荡起来。
　　“怎么那么晚还不睡？”
　　“你不是也没睡吗？”
　　薛远笑笑，从睡衣口袋掏出香烟和打火机，一边叼在嘴边点燃，一边说：“我是大人了，而且是你长辈，管管你的事是正常的。”
　　“有病！”洛航闷声说道。
　　薛远“嗤”的笑了一声，不说话了。
　　洛航自顾自的荡了一会秋千，然后问道：“你的手没事了吧？”
　　“没什么，医生说没伤到骨头，顶多有点软组织损伤，不严重。”顿了一会，看洛航一直盯着自己的手臂，薛远干脆捞起袖子，手臂上贴了一片药膏，“看吧，真没什么。”
　　“那个何宇桐——”话说了一半，洛航敲敲自己的头，暗骂了一句：有病！然后站起来，说道：“没事我去睡觉了。”
　　薛远不说话，看着洛航走过他身边的时候，伸出一只手扯了他一下。洛航没站稳，跌到了薛远坐着的椅子上。
　　“干嘛啊！”洛航顿时发了火。
　　“乖，”薛远用手揉了揉洛航的头发，“陪我坐会儿。”
　　洛航推了推他，“要坐你自己坐！”
　　薛远的手压在他肩膀上，沉声道：“我只是想看看你的脸。”
　　洛航一怔，回头来正对着薛远的脸：秀美端正的脸上写满了认真与严肃，甚至有一些些恳切的味道。
　　一串字“飕”的从洛航脑海里跑过：这回他又是演戏给谁看？
　　可是没有其他人，静寂的夜晚，冷清的花园，只有洛航与薛远两个人身子挨着身子坐着。洛航可以感受到薛远隔着衣服传来的温热触感，也可以闻到他身上略带烟草气息的淡淡香味。一时间，洛航有些不真实的感觉。
　　静静地坐了一会儿。
　　洛航突然仰头对薛远说道：“我可以回去见晓晴姐一趟吗？”
　　薛远怔了一下，不过很快跟上了洛航的跳跃性思维，“有事吗？”
　　洛航也不知道什么事，含混的说道：“没什么吧，想他们了。”
　　薛远玩弄着手上的打火机，不说话。
　　洛航于是说道：“因为老爷子不同意，所以想找你……”
　　“那就不要去了。”打火机“轰”的燃起来，立刻又熄灭了。
　　洛航有些激动地站了起来，“凭什么不让我去？就算你是我亲爸爸，你也没资格这样管我！”
　　薛远安静的看着他，然后说道：“如果我是你亲爸爸，我就让你去了。”
　　洛航怔在原地，一时反应不过来，他什么意思？
　　薛远继续说道：“因为你不是我亲儿子，所以你也没资格向我提要求。”
　　洛航看着他，然后冷笑了一声，转身跑掉。
　　我一定是疯了！我一定是疯了！洛航一遍又一遍的想，所以他随便说两句自己就真拿自己当回事了，忘了这个人以前是怎么逼着自己跟他回来的！还以为他对自己其实是不一样的，眼巴巴跑人跟前犯贱！
　　洛航跑到楼梯口，撑着扶手喘气。过了很久，气息平定了，洛航自嘲的笑笑，去睡觉吧，明天醒来，该怎么还是怎么样。在外面摸爬滚打了十多年，没理由现在日子好了还过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