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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书不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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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风雪不算大,虽然漫山遍野都已染白,却不曾有一连数日的强烈暴风雪。自同郑峰喝了一顿酒后,萧璟年的心情着实好了两日。可也就两日后,西山的防备被郑峰重新布置了,变得森严了起来。有果苑院外驻扎了三队人,日夜轮换的把守着。萧璟年因郑峰的要求已不能随意外出,便是去书楼拿书,也是有御林军副统领刘坪代劳。
这样的日子没过几日,萧璟年便感觉有什么不对劲了,至于问题出在哪里,一时又察觉不出来。萧璟年的起居最近由翠微打理,小诚子每日天不亮跟着宁晖去演武场了,萧璟年在院中看上一天书也见不到宁晖一次。便是见了,宁晖也是身后跟着一群人,匆匆的拿件东西便走了,两人几乎说不上什么话。
转眼已是腊月底,萧璟年和宁晖已经有一个来月不曾好好说过话了,以前这种日子对萧璟年来说,两三日已是极限了。可这些时日宁晖也并无异常,只是突然间忙碌了起来,萧璟年又不好显得自己无理取闹,种种的种种,都让萧璟年的好脾气也越来越暴躁了。
萧璟年一直等到腊月二十八,不管起得多早,依然不曾碰见宁晖,所有的耐心也都用尽了。这日一早,翠微终于将新年的衣袍和棉靴赶制了出来,便拿来给萧璟年试穿。虽说西山行宫不比宫中,但这几年萧璟年的吃穿用度已与宫中无二,皇上几次亲自过问了萧璟年的日常,下面的人便是有心怠慢也要斟酌几分。
萧璟年过了年便十七了,身材修长而挺拔,因常年圈禁的缘故,早已没了少年的跳脱,自然也少了青涩,身上那种稳重和温文尔雅,让人莫名的想亲近和信任。
翠微偷看了眼紧蹙眉头的萧璟年,不自主的露出了一抹浅浅的微笑,细细的比对后,留下了标记,伺候萧璟年换了衣服后,拿起新袍坐在门边上改了起来。
萧璟年却站在了原地,看着翠微的一举一动,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头,终是心有所感。在请客那日后,自己只穿了一次宁晖亲手做的棉袍与棉靴,在第二日便不曾见过了,自己次日问起,翠微只说被宁晖拿去改了,可至今却再未见过。
这些时日虽也有几件新袍,可针线细密绣花精致,一眼便可看出是出自宫中绣娘之手。萧璟年想至此,快步朝自己的寝房走去,在柜子、箱子里看了一圈,却并未看见那日穿的衣袍和棉靴。
萧璟年心里烦躁至极,踱步朝书房走,却在半途又折了回来。往日虽是自己缠着宁晖比较多一些,但是宁晖只要有些空闲便会陪在自己身边,哪怕自己看书,她只坐在一旁,也是不会离开的。若自己稍微有点不舒服或是心情不好,宁晖必然是第一个知道,嘘寒问暖,她总是有办法,让自己笑起来。两人看似都是自己哄着宁晖,何尝不是宁晖也在安慰着自己。
正午的日头暖意融融的,院中红梅开得正艳,寒风中有种怡人心脾的香甜。萧璟年站在这样的日头下,心里一点点的结出了冰渣。他心中闪过种种念头,却没有一个是自己满意的。那种从心底泛起的恐慌与惧怕,逐渐蔓延到全身,便是初到西山行宫时也不曾有过如此浓重的不安。
几年的的囚禁生活,两人一直朝夕不离,萧璟年的风轻云淡仿佛已看透了一切般,还不是因为笃定不管如何,自己都还有宁晖,便是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是,萧璟年深知宁晖眼中的自己还是自己。是不是太子,是不是上皇的儿子,会不会被流放,被鸩杀,都没有关系,最坏能坏到哪里,反正宁晖都会陪一直在身边,不会离开。
每每夜深人静时,一想到宁晖只为自己肯如此,萧璟年的心便一阵阵的暖了起来。他知道自己可以失去所有,却不能失去宁晖,此时萧璟年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也不知道宁晖怎么了。若真有事,他宁愿宁晖来质问,来无理取闹,甚至可以狠狠的打上自己几下,可却受不了这样不明不白的被冷落着。
萧璟年无法接受心中所想,拿着书卷的手止不住的哆嗦着,他健步如飞的走回了翠微身边,凝视着她正在修改的新袍,心中已溢满了暴躁与狂怒,莫名的无止境恐惧将他整个人都笼罩了。
翠微并未感到萧璟年的情绪,她抬眸朝站在身旁的萧璟年,浅浅一笑,复又再次垂下了眼眸,慢慢红了脸颊。
翠微六岁入宫,在雍熙宫中跟随杜嬷嬷长到十三岁,后来调入了含章宫当差,四年有余。三年前,勇毅侯送进西山行宫的五个人,看似是皇上的手笔,可五个人却都是雍熙宫明里暗里调教出来。
小诚子本是太后留给蒋鹰将来用的,也被派了过来。翠微来之前,还以为在行宫里会如何受苦,可当她知道自己被派来伺候太子,却又觉得这是难得的机遇。翠微在宫中经历了太上皇与皇上两朝君王,又得了杜嬷嬷的亲自教导,知道不少内情,自然看得比较通透一些,单看太后用心挑出来的这五个人,便知道太后并没有废太子的意思。
翠微虽忠心太后,可内心里,也有自己的想法。她今年已双十了,还有两三日便过年了,转眼便是二十一,伺候皇上的宫女能做姑姑的甚少,若不能被宠幸或是信任,那么过了双十年华便会调往冷僻的宫殿。
翠微的年纪想跟着贵妃或是皇后也做不了心腹,熬个一等宫女都不大可能。本以为年纪再大一些,便会被太后送去安国公府伺候勇毅侯。翠微却宁愿留在宫中,也不愿意去安国公府伺候勇毅侯。
勇毅侯自小性格暴躁不喜言语,却又喜怒无常,平日在宫里一个不满意便对宫女太监非打即骂。四岁开始,每年在安国公府住上半年,短短半年的时间,常常打杀安国公府的奴才,每次回去公府哪次不是沾着血腥回宫。
翠微心里非常惧怕勇毅侯,便是他莫名其妙的勾一勾唇角,翠微都要哆嗦半天,生怕自己做错了事。何况,勇毅侯是满帝京都避之不及的纨绔子,这滔天的富贵不过是因太后依然健在,若太后不在了,这样的目中无人又阴沉的性格,焉能守住这锦绣富贵。
翠微能被派来贴身伺候太子,心中无不庆幸万分,总感觉是上天赐给自己改变命运的机会。第一眼看见太子时,翠微便惊为天人,她从来不知道一个人能竟能长得这样的好看又让人舒服,她做梦都在庆幸自己的好运气。
如果这世上真有十全十美的人的话,那么太子当算一个。他长相好,没有脾气,不端架子,说话永远都是温温和和,看着一个人的时候又是如此专注,让人自惭形愧又不自主的想靠近。便是沈公子脾气不好,说话做事多又逾越,太子却从不会计较。有时自己办砸了差事,太子得知后,不但不怪不怪罪,甚至会帮着自己隐瞒众人。
翠微虽是还会定时给宫中传信,但全部的心思都花在照顾太子上,一心想着将来便是给太子做个侍妾,也好过宫中孤老终身,或是去安国公当个教养姑姑。
翠微嘴角含笑坐在阳光下,却感觉出萧璟年的目光越发的冷冽,她慢慢忙站起身行了礼,望着萧璟年,温声道:“殿下,您这是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萧璟年侧了侧眼眸,狭长的眼眸隐晦难辨:“宁晖做给本宫的衣服怎么不见了,所有的地方本宫都找遍了,怎么不见了?”
翠微垂了垂眼眸,轻声道:“沈公子见殿下穿上不是很合适,又觉得自己做得不是很好,便扔了。”
“扔哪里了?!”萧璟年紧蹙着眉头,“那个颜色本宫很喜欢,你去把衣服找出来,本宫现在就要穿。”
翠微抿唇一笑:“殿下若喜欢,那匹布料还有一些新的,奴婢改好这件衣服,给殿下做件新的。”
萧璟年不悦的皱了皱眉,冷声道:“谁要你做的!那衣服连水都没有下,自然也是新,本宫现在就要穿那件!把那双鞋也找出来,本宫这会要穿。”
翠微垂了垂眼眸,面有难色的说道:“那衣服和棉靴都烧了……”
“什么?!烧了!?”萧璟年脸色黑沉黑沉的,凤眸溢出一抹冰冷,厉声喝道“混账东西!谁给你的胆子,居然敢烧本宫的衣物!”
翠微急急忙忙的跪下身来,极小声的辩解道:“殿下息怒,那日公子进屋找殿下,不小心踢到了火盆,衣服和棉靴烧了好几个洞。沈公子看没法补,怕您看见了生气,便直接扔在了火盆里……”
萧璟年指着翠微,高声道道:“胡说!宁晖舍得烧掉自己亲手做的东西?本宫躺在床上时,衣袍还好好的!那时宁晖还没有回来过,怎么进屋了?你们这群欺上瞒下的东西!宁晖人呢?怎么这许久都不见人影!”
翠微垂着头道,小声道:“公子最近卯时初便去演武场,上午练武下午射箭,亥时才回来。”
“胡说!你到底隐瞒些什么?本宫多少次等到天亮,也不曾见她回来过!上次去了校场,却是扑了空,什么在校场,不知又和谁出外狩猎去了才是!她这么拼命作甚,难不成还想上阵杀敌冲锋陷阵不成!”萧璟年气怒至极,狠狠的将书卷摔在了翠微的身上,转身朝门外走去。
今日天气很好,宁晖起了个大早,出去跑了一圈,在校场里与郑峰不期而遇。这个时节,郑峰该是最忙的时候,不说京城如何,光是安排五百人的过年的事宜,也够忙碌了。宁晖虽不觉得这会是一场巧遇,但也不会故意去拆穿。
演武厅内,炭火烧得极暖,宁晖站在十米开外,瞄准靶心,连射三箭,慢慢的放松了臂膀,站直了身形,将长弓递给了郑峰。郑峰接过长弓,笑了两声,将长弓扔给了副将,随手拿起桌上那把银色的长弓,取箭拉开,连射三箭,这才将弓箭放回了原处。宁晖目光带有疑色,单手去拿那银色的长弓,一只手却并未拿得起来。
郑峰大笑了起来:“赤金重达百斤,是我祖父传下的宝贝,若非我的兄弟全部都弃武从文,这等的宝贝又怎会落到我的手里。”
小诚子背着靶子跑了过来,却迟迟不肯拿出来,面有难色的看了看宁晖:“公子年岁尚小,缺了些臂力,以后再练便是。”
宁晖不信自己脱靶,从小诚子身后硬拽出了靶子。靶上六支箭都正中靶心,只是宁晖带有标记的三支箭却被那三支箭钉在靶子上。宁晖脸上没有丝毫郁色,抿唇笑道:“大人当真好手段,钉在上面,可比射穿了还难。。”
“我那两个混小子都走的读书科举的路数,幼子年岁尚小,我很久不曾见过箭术如此精准的孩子了,一时技痒罢了。”郑峰挥退了副将,伸手想拍拍宁晖的肩膀,却不知又想到什么,尴尬的弹了弹了衣袍上莫须有的灰尘,“练武讲究持之以恒,你的马步扎的极稳当,也有十年多功力,箭法在你的年纪已算很不错了。京城这群子弟里,便是自小习武的勇毅侯也不一定有你这般的稳当。”
宁晖侧了侧眼眸,笑道:“往日里同勇毅侯在一起,倒不觉得他会武,马术也极为一般,不曾想大人居然如此抬举他。”
郑峰坐到一旁,端起茶盏道:“他可非传闻中那样的人,你莫因此小看了他,京城多少子弟栽在了那些传闻里。你五岁开蒙习武,至今年也有十多年了。他虽晚了一些,却也八岁跟着林将军练武,在京城子弟里,他那一手骑射功夫也算是佼佼了。”
宁晖不以为然的点了点头,虽才见了蒋鹰不就,可他一直给宁晖最深的印象,还是那个喜欢藏食物的白包子,倒是不好评价他的武艺:“大人今日怎么如此有空?”
郑峰若无其事的轻声道:“上月初皇上再次训斥了大皇子,皇后将正得宠的福贵人杖责了一顿,不想福贵人已有了两个月的身孕……”郑峰顿了顿,才想起宁晖虽做男子装扮,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女孩子,一时间下面的话不知该怎么说了。
“若统领大人对此小事便如此避讳,那以后还有什么可以对宁晖说的。”宁晖停了停,继续道,“福贵人失了龙子,岂肯善罢甘休。”
“倒是我迂腐了,我说你听着就好,如何行事还要看宫里的意思。”郑峰民了一口茶水,“皇上最小的皇子也有八岁,福贵人有孕本是天大的喜事,不曾想却是这样的的结果,自然不肯善罢甘休。皇上每日下朝便去福贵人处,一日日的陪着她,许是福贵人说了什么,皇上便越发的看皇后和大皇子不顺眼了,这个月已训斥大皇子三次了。”
宁晖点了点头:“如此看来皇上对皇后忌讳甚多,一个月训斥三次却无责罚,想来也是恼恨到了极点,苦无办法。”
郑峰轻笑了一声:“福贵人却在前日死了。”
“死了?”宁晖虽知道皇后娘家势力极大,又有两位皇子傍身,是不惧皇上的,却想不到她敢如此的明目张胆的谋害嫔妃。皇上半途上位,全凭王家周旋,几乎所有的朝臣都知道大皇子的太子之位是板上钉钉的事。皇上虽不满,却没有办法反抗王家,否则也不会将萧璟年关押在西山近四年,迟迟不废他的太子之位。
郑峰点了点头:“福贵人前日一早被溺死在太液池里,伺候的人都说她是不小心滑进去的,救上来的时已经没有气了。”
宁晖若有所思:“福贵人失了孩子,身上又受了杖责,不好好养伤去太液池作甚?这般的不遮不掩的杀人,还是皇上的宠妃,将皇上置于何地?王皇后也太过了些……皇上岂肯善罢甘休?”
郑峰抿唇一笑:“皇上得知此事,早朝都不管了,抱住福贵人的尸身整整痛哭了一日。夜里提着剑便去了乾坤宫,说是要杀了那个毒妇……后来众人争夺中,皇上伤了自己的胳膊,听说失了不少血,现在正养在含章宫里,不许人将福贵人下葬。”
宁晖道:“闹得这样的厉害,太后便不管了吗?”
郑峰优哉游哉的放下了茶盅:“太后娘娘十月份偶感风寒一直不好,已许久不出自己的宫门了。”
宁晖侧目想了片刻,却抿唇笑了起来:“不知我爷爷那里有什么消息?”
郑峰却摇了摇头:“上皇、太傅、安国公什么消息都没有,便是最好的消息。上皇回来两年的时间,在泰和园内无声无息的,如今皇上眼里的大敌绝非是上皇和太子,而是皇后一族和心急如焚的大皇子。外戚乃乱政根本,便是性格软弱如皇上,那也是天家的皇子,岂甘心让人拿捏。”
郑峰从身旁拿出一个匣子,递给了宁晖:“听闻你最近一直在演武场,强身健体固然好,可姑娘家该会的东西一定要会,到时候你可拿什么出门,没事便弹弹琴下下棋,怎么也比一直练武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