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透黑暗的玻璃》四足踏雪

16、regression

　　从跨出我家门起，我就一直在观察小亮的精神状态。
　　很听话，一直低着头，不吵不闹不哭不笑的，但也不是平静。
　　他看我的时候的眼神，好像透过我看到很远的地方似的，还握着我手，却一点力气也说不上。
　　任他那么软软的攥着，我倒也不敢回握他了。
　　隐约从他的暗淡中看出几分绝望。
　　揪心的紧。

　　很快便到了医院。
　　我妈跑去挂号，让我领他到急诊室前面先坐下等。
　　他仍然很乖，任我领着走，在候诊长椅上靠我坐下，脑袋枕在我肩头。
　　“小亮？”
　　“……”
　　“一会医生问你什么都要说啊。”
　　“……”
　　“都说了就没事的，小亮，相信我，啊。”
　　“……嗯。”
　　“不会有事的，别怕……”
　　他妈妈一直紧皱着眉头，保持着一点距离，坐在了与我相隔一个椅子的地方，一直在看手机，拨着什么电话却又拨不通的样子，是在找他爸爸么？

　　急诊室的医生让他坐在检查台上，看着病历问他妈妈一些相关的问题，吃过什么药之类的；我听不懂那些乱七八糟的名词，只能知道推断是酒精的神经毒性导致记忆临时出了问题。
　　之后医生点点头，换了副很职业的温和语气，开始跟小亮说话。
　　“你叫什么名字啊？”
　　“……赵亮。”
　　“嗯，好。你今年多大了？”
　　“十六。”
　　“八乘以六等于多少？”
　　“四十八。”
　　“今天是几月几号？”
　　“七月……四号或者五号。”
　　“你知道现在为什么要来医院吗？”
　　“……知道。”
　　“嗯，很好。下面医生要给你做点检查，你躺在床上好吧，不会疼的。”
　　“嗯。”
　　接下来的检查我倒是在书上看过，大概都是一些低级中枢反射，结果也没出什么异常。
　　对，对，我记得书上说酒精中毒可能损害神经系统的，之前竟然一直都无意间忽略掉了昨天韩在雪给的消息，他昨天晚上应该是醉了的。
　　可是他身上并没有酒味，难道是昨天回家之后洗了澡换了衣服？
　　不过，如果韩在雪能让他一个人回家，应该醉的不严重，没准是酒气已经淡下去了。
　　最好是酒精的作用，可别是犯病了。
　　不过无论如何，他好像恢复些了。
　　这就最好。

　　医生在病历上写写划划了一整篇，最终还是诊断为酒精中毒，责备了他妈妈几句不该放任孩子喝酒，又说我这个哥哥应该看着点弟弟，最后开了三瓶点滴，几种镇定的药。
　　我妈妈去取来了药，便到医院点滴室处去挂吊瓶了。
　　我看到护士在拿瓶子来吊上之前，从我妈递过去的药袋中拿出一支什么针剂注进点滴液里；是什么药？医生不是说跟抑郁症没什么关系么？
　　护士挂上瓶，拿起小亮的右手，在血管周围擦了两遍酒精，迅速扎进了针头，拿胶布压上棉球；又换左手，同样纯熟的扎好，开了两侧管上的调速器，药液开始嘀嗒的落。
　　小亮手背血管本来就很明显，又经常打点滴，所以应该没有我血管的那么难扎，不用扎好几次；他一直平静的看着，一点表情也没有，倒是那银晃晃的针头看得我直揪心。

　　点滴室病人不算少，有轻症的病人斜靠在椅子上捂着脸小睡，也有重症的病人躺在活动床上；我们正前方不远处的一个病人好像是头痛的紧，不断的用没被固定的那只手捶打自己。
　　小亮双手都插着管，安安静静的坐着。
　　我妈妈说都已经中午了，出去给我俩买点吃的带过来，之后他妈妈接了个电话便径直出去了，小亮也没看她一眼；我站起来蹲到他面前，试图跟他说说话。
　　说什么呢？
　　动新说最近有什么新番要出，轩X剑Online的3D如何如何烂，学校周围那家动漫店要进凌波的手办……
　　我暗自庆幸最近还算收集了不少小道消息，他也显得有点兴趣。

　　啧啧，毕竟他是个宅而我不是。
　　没过几分钟就变成他在小声跟我说前些天发现的游戏bug了……
　　在回魂仙梦中小心的擦边走避开触发剧情溜到向草海的出口然后一路杀到蛮州然后回到蜀山却不能再出发剧情了于是从此以后只能在泛黄的草海中徘徊一辈子……
　　跟小孩交任务之后拿到神秘果小孩掉头就走赶紧追上去立即对话他又会给一个然后一直站在那里等小孩不断的回来给你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无穷无尽……
　　平时他给我讲这些的时候总是眉飞色舞的，今天倒是没有，一直用平淡的声音不紧不慢的说着，倒好像是他兴趣索然的在给我讲故事似的，诡异的很。
　　药物的作用么。
　　这么平静的，到觉得不像小亮了呢。
　　我视线飘向仍在匀速嘀嗒着的调速，又看了看已经空下一半的吊瓶。
　　这么说……
　　这孩子平时是脱离药物控制的，是他自己的性格？
　　那样的才是真正的他？
　　如果真正的他会使自己那么痛苦的话，是不是被控制才对小亮比较好？
　　是我的话，可能宁可一直痛苦也希望朋友支持他保持真性的吧。
　　但是我现在真的是无法切身体会那种痛苦，我有权利这么推断的么……
　　小亮也许也在挣扎呢，说服不了自己主动回避这种痛苦，内心其实希望我劝他吃药？
　　那些药物……真的能为他减轻痛苦么？
　　……

　　他突然瘪了下嘴，便噤声，有点小沮丧。
　　我惊觉，看来走神被他发现了。
　　“呃，我看看是不是该换瓶了，你继续说~”
　　他听我这么解释，抬头瞥了一眼吊瓶，眼神却更加失落了，别过头去不看我。
　　“……才半瓶……然然，你其实不喜欢听，是吧。”
　　“啊？没有啊，怎么会，呃……”
　　“……”
　　“哎，你别这么想，没有啊，我……”
　　我一时语塞，半天想不来该说点什么，怎么都不对。
　　隐约可以想起相关的思考结果，当对方说这种话的时候应该怎么回答；
　　事实上我也差点就直接按照那样来了，可是又觉得不好，那样我根本不就是在敷衍他么？
　　我心里想说的其实是不同的话吧，但又不能说出来的。
　　如果是平时的小亮，应该是“喂！杂碎你有没有在听啊！皮痒了是不是！”之类的吧。
　　而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