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1、罗伞的平衡 ...
-
一切痛苦都是来源于对自己无能的愤怒。
罗伞把书合上。
这本书她看了很长时间了,但是合上之后,永远只记得这一句。
作为星盟智囊级人物,罗伞的经历和其他人最大的一点不同就是——她杀过人。
金仙观或星盟以及李坤主手下的那几个或多或少手里都有人命的,三位部长更不用说,玩儿政治的,手里哪有不沾血的,这倒不是很稀罕的事儿。但是这些人杀人是完成任务,他们对被杀者本身并没有什么兴趣,他们眼中,被杀者是路边的一块石头,挡了路,搬开就好。这样做的坏处是他们无视了被杀者的权利,这样做微不足道的好处是他们从不虐杀——犯不上跟块石头较劲。他们只是研究如何快速有效的实现杀人的目的,当然,如果杀人的手段也是目的之一的话,那么他们也会认真讨论实现手段。
罗伞不是,罗伞是定点清除了一个她最痛恨的人,这不是其他人交付与她的任务,是她真心想做的事情。
罗伞的人生一直过的挺顺的,至少别人看起来是这样,当然,罗伞自己也经常这么认为,经常。她曾经诚惶诚恐的跪拜天地想知道上天何以厚赐她,后来她经历了很多事情,被梵音天选中了成为了准成员。
准成员相当于党员考察期,只不过这个考察期没时间限制,你的能力到了,可是领悟没到,那就一直是准成员。
领悟什么呢?
梵音天没说,来个人告诉罗伞:哪天你想到了,哪天就正式入职。至于该想什么,恕不奉告。
罗伞很无奈的说那我现在就这样跟普通人有什么区别啊,毕竟是个准成员了好歹给点普通人没有的福利吧。梵音天这一点倒是很痛快的,直接把她送到了那时候还是独立一国的平东区去,身份是交流。
罗伞在那个实验室里每天打发日子。
她很快就想回家了。
周围的人都很优秀,顶头导师是个对学生极其严厉苛刻的人,罗伞厌恶这个环境,所有需要大家一起参与的活动,她能躲就躲。
导师每次都要在报告时候骂人,罗伞挨骂次数不少,她在心底更加恶毒的回骂,并且盘算着如果导师坐飞机出国的时候遇到什么事故就好了……
罗伞在那里待到6个月的时候,患了很严重的抑郁症。
其实就是精神病,抑郁是主要症状。
罗伞把感受说给别人听,她倒也不指望别人理解,别人能听着能知道就不错了。
但是没人听,听过的不信。
罗伞说我不是偷懒啊不工作啊,我是到了低谷期了啊,这是定时袭来的周期性病症,在这个时间段我就是什么都做不了啊。
罗伞说我知道我强迫自己去努力工作啊,但是没有用啊,没有任何效率啊,不是我强迫自己集中精力就集中精力的啊。
罗伞说我也试着强迫自己去努力工作了,结果就是生病。
罗伞说这不是主观的愿望,这是一个客观的现实,就像一年四季一样,不是说你想让冬天不来,冬天就不会来了啊。即使你躲进空调房里去,想要躲开冬天,那也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冬天依然在,并且在饮食起居上无微不至的影响着你,你什么也躲不开。
导师依然骂,别人依旧无视。罗伞感觉自己活在一个:不想工作——被骂——更不想工作——被骂得更狠的恶性循环里。
导师自己也有很大的问题,但是罗伞不敢和任何人讨论这个问题,周围的人讨论的是工作,不交心。大家都是自己扛,所以罗伞也得这样。
导师自恋且偏执,其实精神病也不轻。
很多事罗伞是以后才知道的。
比如导师的妻子比他小十几岁,因此在家里也是生活在他的威压之下,他两个儿子都有自闭症,大儿子尤其严重。
比如导师没出国的时候曾经有学生不能忍受他的教育方式情愿放弃学位。
比如很多学生都有在做报告时晕倒的经历。
比如导师自己从来不知道这些,在最初的尝试沟通失败后,所有人都放弃了继续跟他沟通。随他去吧。
罗伞抑郁症最严重的时候,导师的实验室就像是那个终于经受不住压力而垮掉的南瓜一样破裂了。先是一个师兄表示情愿放弃学位离开这里,然后是一个师姐,然后不断有人跟进,最后以这种极端的方式离开的人占到三分之二。
这个导师在平东区混不下去去了,只好去了□□。
罗伞被这一段生活折磨的形销骨立,终日活在对自己无能的愤怒和自卑中,她对研究的所有信心和兴趣已经被消磨殆尽,于是她勉强凑够了交流点数,回到了□□。
回到□□后,梵音天没有再和罗伞联系,罗伞闲下来就跟普通人一样,开始挣钱,但是稀里糊涂混了个文凭后她对研究已经没有什么兴趣了,她交流之前拜入门下的导师很讶异也很可惜,说你一开始不是打算走学术的路子么,为什么不努力一把走走后门留在高校呢?
罗伞坦白的告诉老师:我现在听到背后门响和别人的大嗓门就哆嗦就以为是那个导师来了,然后就浑身哆嗦,抖得像筛糠一样,您觉得我这样的状态还能做学术么?
□□的导师默然,本来交流的机会是很好的,令人艳羡的,都不知道怎么会落在了罗伞的头上,谁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
该说是谁的错。
罗伞很想说是梵音天的,可是她也知道梵音天最擅长下一盘大棋,这个举动经过深思熟虑是妥妥的,所以出错的概率实在是低的可以,而且真的出错梵音天怎么会容忍而一直没有矫正的动作。
罗伞回到□□后靠着兼职挣钱租了一套房子,自己平时就宅在里面,想着自己在平东区的经历,错过了□□好多的人和事,觉得很不值,于是嚎啕大哭。哭曾经那个意气风发的自己,哭如今这个憔悴支离的自己,哭那些逝去的时间与时间里沉淀的人,哭不确定的不能由自己选择的未来,哭这个看似走不出去无法痊愈的抑郁症,一切痛苦都是来源于对自己无能的愤怒。
罗伞好多年后云淡风轻的回忆,只能想起平东区里自己被彻底摧毁的人格和智商。
那是一种不正常的永远压抑的生活状态,却已经想不起来是怎么不正常法。
罗伞在平东区自杀未遂。倒不是被别人发现,而是在自杀前突然中断了这种行为。罗伞一边鄙视自己这种贪恋红尘的懦夫行径,一边打开电脑写小说。
小说居然支撑着罗伞活了下来。
回到□□后,罗伞继续写,然后不知怎么回事就火了。
实体书改编动画真人版电视剧电影手办周边番外同人……
原来离罗伞远远的东西,突然像潮水一般涌来。那被众星捧月一般的姿态,着实令人艳羡的美好。
但是罗伞很清醒的看着这一切,像一场梦。她知道这是梵音天安排的,梵音天大可以明天就让这一切再次远离她,只要梵音天愿意。
被施舍的滋味儿太差了。
罗伞面对采访镜头似乎永远没有很开心的样子,有人问她感想,永远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
罗伞得到了很多廉价头衔后就参加了一些综艺节目。有一期的节目她居然又看到了平东区那个导师。这一期的节目是“新锐高人气小说家的老师”主题,但是罗伞想,我在台本里没看到这个人。
罗伞一开始在主持人介绍的时候热情拥抱了所有找来的自己曾经的老师,然后只是很尊敬的喊了一声“x先生”,没有寒暄。
主持人聊着聊着问起罗伞之前的经历,罗伞大略的回忆了一遍自己的学生生涯。主持人发现什么地方不对:“你在xx学习的时候,有没有什么特别的经历?”
罗伞微笑:“我没在xx学习过。”
气氛变得有点冷。主持人面子上有点挂不住:“有你的出境记录啊。”
“我是去过xx,旅游了不到一年。”
“你不是去交流的吗?x先生,就这位,当时不是你的导师嘛!”
“我是旅游不是学习,x先生的学生都是非常人,我这种废柴如何敢高攀。”
这个节目其实到这里就进行不下去了。
“x先生,之前您指导的那篇引起轰动的论文我拜读了,连同后面的评论。‘这什么老师教的学生写的啊居然拿这种东西写论文。’,‘通篇自以为严谨的内容其实研究这个毫无意义吧。’‘完全没用。’‘这种东西也敢投稿到□□,自我感觉良好,怪不得杂志社怒了挂墙头呢,给人留下的印象真差。’”
罗伞慢慢的一个一个字的说着,这些话当年都是x先生说她和其他学生的,只不过改了些称呼。罗伞没想到自己会有说出去的一天。她有一种残忍的快感,她不兴奋,也不轻松,她只是觉得,这些话她一定要说,就像是一件必须完成的正等待结束的任务。
X先生面色惨白,什么也没说。
“听说尊夫人和贵公子——”
罗伞打住了,突然发现其实这些人很无辜,x先生因为那篇论文的事情几乎被学术界封杀,曾经呼风唤雨的教授不过半年间就落魄的夫妻离婚,儿子被那个比他小很多终于不再因为他的钱和他能带来钱的才华而受他的气的前妻带走了。
X先生终于坐不住了站起来,指着罗伞大骂:“你别得意!我知道你在报复!我对当年的事不后悔!你这么心胸狭窄,睚眦必报,将来就不怕这些事也发生在你身上么!”
罗伞想我哪里得意了,我情愿没有今日的得意,也不要昔日那交流到平东区的错误好么。
罗伞看着他点头:“我是在报复,而且我才不要说什么高尚的为师兄弟姐妹报复的话,我就是为了自己。我相信你不后悔。所以——我也想好了,我不后悔。至于跳起来指责我的你,过去的账先不论,你这行为也没有心胸宽广不计前嫌到哪儿去。”
罗伞说这话的时候,觉得周围的光有些微微的荡漾。
不过很快就恢复正常了。
再一次听到那个x先生的消息的时候,罗伞已经不是光环耀眼的新锐高人气小说家了,小说的火爆和蜂拥而上的各种锦上添花已经过去了,她的生活回复平静而安详,罗伞觉得这样很好,万千宠爱也不是她适合的生活。有够花的钱,做做美食,生活很美好。
罗伞惊讶的发现她的抑郁症已经不见了。
在一个微微落雨的夜,罗伞打着伞走在路灯下裹挟着熙熙攘攘人流的小吃铺间,突然接到了一个同学的电话,问她知不知道,x先生已经死了。
罗伞看了一眼面前的书报摊,买了中州日报,然后快速浏览了一遍,对电话那头说:“不知道。中州日报的每一版包括中缝加版我都看了,没提。”
电话那头嗤嗤的笑:“以他现在的水平,这种事儿还能上中州日报?他也配?不过他倒是上了法制日报。”
“怎么会上法制日报的。”罗伞把报纸夹到腋下,顺手又买了一个茶叶蛋,剥皮放到嘴里。
“这是个意外。准确说是意外中的意外。简单说就是如果那天没有个他的老同学去拜访他;没有他没有严格在十分钟内送客,没有一个左肩有纹身的外卖小哥送烤酱日式意面,没有一个开车倒过头的二愣子,没有一个随意搭衣服的邻居,没有一个喜欢抽烟的婊子……那这意外就根本不会发生。”
“原来是你。火很大吗?你在哪儿?”罗伞淡淡的说,这人知道她年轻的时候是干侦探的。
对方在电话那头歇斯底里的大笑:“很大!我不想牵扯你进来所以没叫你!我藏在地下室!我等着!我想后悔!可是我已经被毁掉了!我不会后悔了!”
“我知道你在哭,”罗伞依然很平静,“大老爷们别哭的时候笑,听着跟九头鸟似的难听。从地下室出来,马上重新开始你的生活,我会让那个外卖小哥给我送一份老北京春饼拼盘,关于这份外卖的资料删除的事情我来搞定。”
“都过去了?”电话那头低语。
“都过去了。”罗伞很笃定的说。“顺便告诉你,你刚才忘了说两个意外:如果没有一个报复心重的傻×刺激和没有一个blx的x先生。”
共犯。
罗伞合上了手机。
所以这个电话会打给她。
其实从某种程度来说他们还真是一样的,全方位的一样。
既然如此,再也不必“一切痛苦都是来源于对自己无能的愤怒”。
明亮的光,罗伞还以为是不是闪电。
梵音天的考察结束。
梵音天的考察是:宇宙的终极准则。
罗伞的答案是:平衡。
所有的付出都将得到回报,所有的损失也终将得到补偿。所有的泪都将收获笑容,所有的欢喜都会变成悲伤。
此谓之天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