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间一壶酒》七里

47、第 47 章

　　临去则是道有事，同闫少游摸到王帐之侧，寻出苏麻麻所在。行军本不允携家眷，这一件，代王仍是随着则是的意思，由亲兵照看苏麻麻，一路同往同食。
　　闫少游侯在帐外，更深霜冷，夜空里独月清寒，似圆实缺。
　　苏则是掀帘出来，看见闫少游愣愣怔怔的站着，注目于半空，半空星黯月明，全不同江南月夜。旧时青岩赏月，草木镌影，风物入画，塞北天高风寥，只嫌孤单。
　　“师兄。”低声唤了。
　　闫少游懵然回首，一时语塞，无话找话般问道：“你那女儿，可好？”“好，羊羔也好，都睡熟了。”苏则是笑道。“如此，便好。”两人好了再好，同门多年，从不似此刻，言语都带着别扭。
　　数日前，苏则是送他一行四人至皋兰，抱拳为别，转身折返塞北。
　　闫少游其时无话，苏则是往回走了一程，听得身后马蹄声起，回首处，正见师兄快马催鞭，疾疾赶来。闫少游追到近前，扯住苏则是缰绳，回了一口气，急道：“我同你回去！”
　　“师兄。”
　　“不是找你，找旁人说话！”
　　苏则是给他呛了一句，摇头笑笑，只得由着他去而复返，夜探囚徒，做个无用的说客。
　　营帐里高高低低的言语听了，闫少游所持，为历代帝王玉玺；苏则是所承，是父亲生时所托。帐内帐外，只是无望。
　　闫少游垂头行来，跟着苏则是偷出大营，趁夜往南去。
　　代王兵马东去封路，说不得，仍需绕长安一转。出得塞北大营，天将明时，回望北地，但见天地遥遥无际，濛濛如洪荒初分。忽想起苏青翟当年一卦，卦成离坎，人分南北。冥冥中或有天定，天公无德，人亦无能。
　　闫少游心头郁郁，纵马出去，全不顾隐迹遁形，只将一腔心绪迎风抖开，仿佛这般跑了下去，便能追上所思所愿。
　　苏则是打马跟上，到他跑得岔了，便出声叫他回来。
　　闫少游听见，回马寻他，跟着又远远跑出去。一路上结伴走着，却是若即若离，恍如嬉戏。
　　这般折腾来去，沿着萧政所指小道逃向长安，倒也不曾遇上追兵盘查。自僻径出山，城池在望，前路忽见一队巡兵过去，闫少游牵马躲返，苏则是凑来看过，道：“西山盗匪多，这些时日战事繁重，无暇剿灭，只派遣下兵士轮值巡查。贼不昼出，白日是无人的，便在山中侯到天明罢。”
　　闫少游点头应了，抬头看山景熟稔，这一处，似乎来时经过。
　　于是在隐蔽处栓了马，领着苏则是上山寻宿处。山梁上村庄坐落，村头有屋，屋中药香四溢。正是三过村胡老丈的家中，昔日萧政抱着他星夜求医，苏则是来时昏昏，去时沉沉，倒不曾记得这一处。
　　闫少游推了栅门，闷声叫人，胡老丈抓着一把药草出来，迎头看见二人，笑得眯着眼。
　　这一回，萧政不曾来，他两个兄弟倒结伴来了。前头是吃饭的兄弟，看着秀美俊目，恶起来提剑就要刺人。后头是疗伤的兄弟，头一回看见睁眼，眼神亮堂，脸上带笑，是个温文公子模样。两人站在一处，愈发的光彩照人。
　　胡老丈虽有些怕闫少游，仍旧款待二人，晚饭做了一道野味，更打点了里间床铺，留他二人宿下。
　　苏则是连番道谢，这才入屋歇下。闫少游斜坐在床沿，偏头看他。“他与你有救命之恩，是该谢的。”苏则是隐约明白些，笑问：“师兄如何知道？”
　　闫少游冷声哼了，靴也不除，平展展躺倒在铺上。萧政带着则是来疗伤，便是在这张床上，解了衣裳，相偎相伴。越想越觉忿忿，翻身不语。
　　苏则是一旁躺下，只望见他一线侧脸，转了头看着顶上破败屋梁。“师兄，陈三小姐不远万里前来找你，可是金陵有变？”他问的轻，闫少游只做不知，金陵何事，都不关代王军师的事。
　　“那魏雎，想必困于金陵多年，宁可将传国玺交给师兄，却不交给陈群。师兄回去，事端也多，好在一众师兄弟都在师兄身边，总有些照应。师兄虽一心奉魏氏，仍需小心，莫叫人乘隙蒙蔽才是。”
　　苏则是句句细语，一一交代。闫少游翻身过来，一双眼直直望着他。
　　“则是看旁人通透，则是自己呢？”
　　不等他答，一手伸出，轻按在他心口。两人隔得极近，四目相投，闫少游眸光明灭，只觉掌下心跳丝毫不曾改。“则是心中，放着许多人，却不知人人有情，也是无情。”
　　有一句话仍是咽下，这方寸心里，闫少游有多么重，萧政又有多么重。
　　苏则是张口，打了个磕，摇摇头理顺语句，这才道：“闫师兄，你有一门的师兄弟帮着你，师叔这边，只有我一人。”
　　“这是什么道理？你只是要同我作对！”
　　“爹爹他，临去时向我伸手，有话要同我说，虽不曾说出来，我是知道的。”
　　苏则是搬了苏青翟出来，闫少游再有脾气，也只得压下，怕他难过，伸手揽过去，头颈相依，不住厮磨。“则是，你便傻着。总有一日，我将这片山河南北一统，东西相贯，瞧瞧你能傻到哪去。”
　　“师兄要黄袍加身不成？”苏则是笑道。
　　“胡话！如何同那萧政一般胡说！”闫少游叱道。
　　二笑做一团，更同时想起那拖拽着铁链的萧政，不知他此刻可是正厚着面皮问马衡要一副新枷锁。
　　闫少游心意既决，顿觉胸臆一清，则是也罢，萧政也罢，即为高士，有德者居之。终有一日，都叫他们投来自己麾下。前路虽遥，依稀有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