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间一壶酒》七里

46、第 46 章

　　大军至塞北，西将军萧政坐着囚车回来，马衡同他兄弟情笃，一刀斩开车锁，拉他出来。再要斩镣铐，萧政拦着，马衡握住他双手，一张苦脸更是戚戚。
　　虽不能放他，也给他安排下独一间帐篷，净毯铺地，炉火烧着，酒水供上。萧政有酒万事足，便是整日拖着铁链也不觉辛苦。魏绛似乎忘了萧政此人，王帐中传令出来，不日便要返长安。萧政叫萧起去打探可是代王伤势更沉，众兄弟没一个愿去，萧政遣人不动，只得闷头喝酒。
　　是夜，帐外似有人来，轮值的是萧得，低声喝问了一句，隐约听见有人回了一声，却是熟悉不过。则是回来了。
　　萧政丢下酒碗，拖枷带锁嘡啷啷站起，帐帘开阖，现出一个再想不到的人来。
　　“少游。”
　　帐外微风略进，引得灯火摇曳，悠悠一片晕黄颜色。
　　闫少游缓步立定，面色波澜不兴，他生得清俊谨严，灯影里看来，眉目鼻梁染着晕光，端正中添一分温软。恰似冬日放晴，暖阳斜照在冰雪上。
　　萧政识他以来，从不得他这般温颜相待，呆了一呆，伸手不住摸着面孔。
　　帐帘落下，外头探过一只手，仔细合拢，人却不曾进来。那手尾指同无名指僵曲，萧政晃眼过去，忽想起星夜出城，在戈壁中寻见则是，他那一身的血迹。不知少游要同他分说何事，巴巴的赶了回来，连则是也不叫听。
　　“萧兄。”
　　闫少游顿了一顿，似是也觉唤得生分。
　　萧政呵呵笑过，坐倒回去，斟上大碗温酒，抬手递上一碗，邀他共饮。
　　闫少游伸手却不接酒，腰间长剑一挥而出，划开一道雪亮圆弧，自上而下，笔直斩在萧政身前。手足镣铐随之断开，哗啦啦落下地。闫少游收剑，居高而下，只是望着他。
　　“少游去而复返，便是要来难为我么？这链子断开，再要接回去可有多麻烦。”萧政抬头笑问。
　　“哼。”闫少游向不与他说笑，对面坐下，拿过他手中酒碗，仰头便干。
　　“我回来，要你跟我走。则是也走。”
　　闫少游衣袖抹嘴，大声说道，唯恐帐外之人听不见。萧政低头饮酒，塞北马奶酒，酒味辛辣，更有一股腥气，炉火上烫过，入喉便是团团火烧。少游烈酒入腹，许是醉话。
　　萧政不应声，闫少游心意下定，自怀中摸出一样东西，摆在他面前。
　　一方青碧剔透的玉石镇纸，是司徒欢临去交还之物。萧政不明所以，闫少游看他一眼，倒转剑柄，拿捏着力道磕在镇纸之上，随手便撞下一块来，跟着敲敲打打，将那镇纸四方六面剥离下一层来。竟是玉中藏玉。
　　破出一方白璧，横竖四寸许，上纽交五龙，光泽流转，隐见宝华。
　　“传国玉玺。”闫少游道。
　　萧政默然盯着，不得言语。传国玉玺为帝王符应，国之重器。代王入长安之时，魏雎逃遁，传国玺也不见踪迹。代王曾遣人于宫中搜寻，更掘开惠帝陵墓，均无所获。
　　却不知，如何到了闫少游的手中。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闫少游语轻意重，谆谆劝诱。“掌这传国玺的人，便在金陵。代王虽称霸一方，究竟不是天子正统，萧兄若要成赫赫功业，何不与我同往？”
　　萧政放声而笑，笑得虽响，却有些许狼狈，更似掩饰心绪。抬手再斟一碗酒，大口饮尽，这才转头来看闫少游。面上笑容犹在，意味难辨。
　　“少游所奉天子正统，可是魏雎？”
　　“魏太子病势沉重，所幸有后，如今正值少年。”闫少游所说，便是魏雎屋内所见魏无忌，那少年神情倔强，全不同皇家子弟，正有可为。
　　萧政不住摇头，再敬他一碗酒，直送到他唇边，看着他饮下。
　　“非是我不信少游，我不信的，正是天子正统。一方石头，一个孩童，就要我尊奉卖命，那是万万不成。我出身乡里，只知有恩的需报恩，有能的方可追随。少游什么都好，就是太迂！”
　　萧政大咧咧说来，闫少游听得火气上涌，将酒碗砸在地下。
　　“魏绛于你有多大的恩？魏绛为主有多大的德？喜怒无常，动辄得咎，你跟着他便不迂么？”
　　“迂！甚迂！”萧政哈哈大笑，再给他满上一碗，同他碰碗来干。
　　两人醉眼望醉眼，将平日避而不谈的言语都说了出来，酒助妄语，全不知今时何时。萧政忘情，笑言道：“少游若为君，萧政或可为臣。”
　　闫少游盯着他面孔，眸光湛然，映着两团盈盈灯火。“萧兄说笑。”
　　萧政摇头而笑，酒碗堵上唇边。“自是说笑。”
　　心思既知，闫少游更明白再难劝动萧政，实在有些灰心丧气，低声叹道：“你不走，则是也不肯走。”“少游又错了。”“怎么？”“我若走了，则是更不能丢下伤重的师叔。”“哼，你也罢了，我也罢了，最迂的实是则是。”“甚是。”
　　闫少游忿忿说来，萧政大笑称是，二人一心，都要帐外苏则是听见。两厢笑过，跟着俱是默默。静夜里，只知酒来碗干，愁却难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