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记事》食尸鬼

11、谜样人儿（５）

　　坐落在营地西北角的小医馆，前面院子不多时挤满了人。好在大部队出去秋狩，否则情形比这壮观十几倍也不为过。往年是从早上看诊直到晚上，今年则不过一个时辰便结束，倒不是平大夫医术多么高明，实在是平大夫对他们的健康了如指掌，谁身上有那些痼疾又有那些症状，简直只要见人便可脱口而出。
　　医馆的小院里，平大夫坐在一张长形木桌后，身侧站着陈锐。面前有一方凳，是给看人的人用的。至于她带来的那车药，则是在身后，旁边站着那名随扈。冻疮药她已经交给陈锐保管，车上东西少了几包，不细看根本看不出。毕竟是冻疮药膏，一人整个冬天能用到的量也很少。
　　平大夫看诊时，神情温婉带笑，偶尔说一句药名，那名随扈便默默取来交给陈锐，再经陈锐手交出。按理来说，跟着平大夫这么个讨喜的人一起，他合该被众人喜欢。可这么几年下去，他的存在感简直比“平大夫”这三个字还若，仿佛是个隐形人，连送药也那么悄无声息的。
　　甄玉函无病无恙，与张旭一起排在队伍末，缘由可想而知。当然就算张旭每年都如此，每年都有机会坐在平大夫面前，却每回都是木头人，头不抬眼也不抬，一本正经的严肃模样令他笑也不是怒也不是。在他看来，如此怯懦，到不如放弃，说不定还是相处愉悦。
　　平大夫是专程送冻疮膏的，这药是她在家花费几月时间配置的，别处药店根本买不到，那辆马车上的多半是冻疮膏。另有一些药，是她请人配的，是要送给专门的人，比如治疗腿寒的药，除了冻疮膏在北境用处最大的正是这种药了。
　　甄玉函排在队伍最末，他自然是不给平大夫看脉的，一来是没病没恙，二来则是他不喜欢有人不隔衣物的接触。于是，看诊到了张旭，平大夫在这个营地的行程合理结束。在得到平大夫那句“身体很好”的话后，张旭默默站起，眼睛依旧垂着。不知情的会以为他冷漠不知人情，知情的则会诧异他的木讷——见到喜欢的姑娘，既不套好也不给好脸色，反而端起一副拒人千里的棺材脸，实在不是大丈夫所为。
　　“时辰还真早！”平大夫揉揉额头轻道。虽然看诊不多，可把脉时全神贯注，仍耗损她不少心力，清丽白皙的面庞爬满显而易见的疲倦。早在她起身那刻，身后那抹幽暗的影子便上前数步，交给她一直散发着幽香的白帕，配合的天衣无缝。
　　平大夫以巾帕揩了揩脸。帕上的香气是多种香薰混合而成，兼具安神解乏的功效，平大夫素来随身携带，至于为何这次的香帕由随扈保管，则是外人所不知的了。
　　平大夫深吸了口气，折起帕子收入袖袋，浅笑对三人道：“我该走了，说不准还能在午时前赶到下个营地。”她说完便走向马车，自然是心知三人不会不应允，这已是多年的惯例了。张旭终于抬眼，却只是只见平大夫背影，眼中流露出继续眷恋。甄玉函仍笑盈盈的，他对平大夫与其他人一样。
　　陈锐乍听这话，也表现的正常之至，可当平大夫在那随扈的搀扶下坐上马车时，他却陡然开口阻止。“且慢！”陈锐凛然道，沉吟片刻才道出缘由：“还有个病人。”
　　他本不该提及芜月的，毕竟都是要离开的人了，可他实在不忍心。接到张旭甄玉函二人质疑的瞩目，他只得无视，两眼紧锁平大夫。这是逃避的行为了，毕竟芜月身份特殊，行迹不该透漏给任何无关人士，怪只怪他实在于心不忍。
　　“怎么？”平大夫软言轻问。她看得出陈锐为难，也看的出其余二人为难。陈锐紧接着回道：“请平大夫随我来。”平大夫点头，侧首附耳与随扈低言几句，想着他不必跟上。但显然，她的意志并没有那人坚定。于是，一行五人，各怀心思的走开。
　　芜月倚着门楹，她正等人来。今天便要离开了，她却反而没有前几日的渴望，许是近乡情怯的心思作祟。原本她打算悄无声息的离开，昨晚想了半夜，最终还是决定道一声别，而后再一人上路。她实在是不忍在麻烦二人了。
　　芜月既为帝京人氏，对秋狩一事在军中征人心底的地位，自然懂的比一般人更深刻。它可是军中一等一的大事，那二人却因无缘无故就她一命，而被剥夺这项权利。少了驰骋草原的乐趣，亦少了与同侪斗智斗勇的气概，教她如何安心！
　　至少，至少说一句谢道一声别。
　　芜月少说等了两个时辰又一刻。卯时，她询问了连日来送饭的少年士兵，他回答则是：“军中来了贵客，大家都去了，恐怕一时半会儿顾不上你”。芜月是个通情达理的人，自然不会不请自来的前去叨扰，于是只好等，一等二等之后竟然就两个多时辰了。
　　乍见一行五人——芜月其实最先看到陈锐，心想终于有人得闲，心中大喜。谁料他身后还跟着另外四人，喜悦过后便是震惊了。有那么个瞬间，芜月想逃，躲在任何人都找不到的地缝、角落，可她的双脚却硬是拗回了飘散的心智——逃？何处可逃？终究无处遁形。
　　见芜月脸色比以往更苍白，陈锐再度被泛滥的同情心淹没，几乎不能呼吸。“我带了名更好的大夫……”耳后抽气声令他回头，眼前所见则令他失声。
　　“好些年不见，您还好么？”平大夫伏地跪拜，毕恭毕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