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语红楼之鸳鸯戒》宁樱子

9、第 9 章

　　晚饭的时候，黎小峥问商老太太周末可一起去方家，老太太笑道：“我就不去了，老天拔地的，没的扫了你们年轻人的兴，再者你和如渊也得个闲，尽兴玩儿去罢。”
　　出门那天，老太太兴致特别高，叫如渊换了衣服让她瞧瞧，虽是新鲜衣服，仍是如渊平日所喜，终觉浅淡素净：藕合色的小小丝衬衣，下面是长过膝盖的青绿色大蓬裙，细看了，外面还罩一层极薄的纱，折着冷冷的银光，又像流动的月色。不同往日的是，她把头发在脑后盘一个小小的髻，髻边簪一串米粒大小的黄色月桂花，白净颀长的颈子衬雅致的立领，说不出的干净俏丽。
　　因从小无论四季只有穿化学纤维制成的衣物，五色斑斓，别人给什么是什么，天冷觉得僵硬不贴身，天热又极气闷，如渊发誓将来一旦有选择，要置一橱天然柔软的衣服。至于头发，她看过孤儿院里一些完全放弃的女孩子，头发不剪不洗不打理，粘成一团纠结不清，还散发味道，她从那时就知道人一定要自爱，再恶劣的环境，她也告诉自己一定要把头发洗干净梳整齐。旁人看来是性格，其实只是童年时不愉快的经历作祟。
　　商老太太戴上眼镜端详一阵：“嗯，好是好，不过到底是年轻女孩子，太素了总是个忌讳，也该有些压阵脚的行头。这会子再换鲜艳的倒不好了，我有个好东西刚配你这身。”她拿了一个如渊从来没有见过的首饰盒，找了一找，手心里摊一枚核桃大小的别针，温润生翠，宝光流转，却是一块晶莹剔透的绿玉，上面雕出缠枝花卉。商老太太凝视半晌，却不再说什么，招手让如渊到近前，替她别在领口。
　　如渊起先并不以为意，直到和商伊容打个照面，一向从容的伊容面露诧异：“咦，奶奶把它给了你？这可是奶奶的宝贝啊，我也只见过几次而已。还有一只相配的戒指你可见到？我从小就想知道那上面是什么花样，奶奶自己不戴，也不让我们碰……”
　　“我看看……”黎小峥听见走过来，“果真是好东西！难得一点瑕疵都看不出，手工也好，这花样好像是并蒂菱，不容易见呢，一定有年头了……如渊戴着倒不显，也配……奶奶可是真心疼你，要你今天出风头呢！“她朝如渊唊唊眼。
　　如渊被闹得不好意思，红了脸道：“瞧瞧这是什么人吶，只知道拿我寻开心，再没个正经！”
　　亏得商伯容下楼来：“我们走吧，爸爸说不同我们一道，迟些他自己去。”
　　“佳容倩容呢？” 黎小峥问。
　　“佳容接了女伴一起去，倩容你又不是不知道，一向对白天的这种聚会不感兴趣，这会子说不定才睡下呢。”
　　方家的花园极好，远远望得见灰蓝色的海和一线白浪。秋色深了，草地仍是碧青，所有的多年生乔木灌木纷纷换了颜色，红色橙色金棕色，绚烂过春花。巨大的玻璃房里鲜花四时不谢。
　　草地上早搭了台子，有流行歌手唱歌。今天的主角方俊杰请如渊跳舞，如渊心里百个不情愿，为不拂方仁智的好意，破天荒跳了生来头一支舞。方俊杰并不讨厌，笑容也真挚，尽管少不了纨绔之气。如渊只觉尴尬，生男熟女，都可以在一起搂搂抱抱，偏又有音乐在一旁帮凶，意志力薄弱的人一定逃不出这幻像。她曾经无数次幻想自己的第一支舞，那种带很多很多爱的舞，可是坚持至今一样还是浪费。如渊有些心酸，脸上更没有一丝痕迹可循。
　　在场大多人不知道这陌生少女的身份，有了方俊杰的邀舞都个个心痒，纷纷打听这沉静秀丽的新面孔，有些更是上前攀谈，不欲被人占了先。
　　原来应酬是这么累的一件事，伊容倩容的生活其实并不好过。如渊觉得累，暗暗好笑：自己果真不是众星捧月的命，实在享受不来。
　　方仁智过来同她讲话：“玩得还高兴吗？”
　　“谢谢方先生，很好。”
　　“可有看见什么人？”方仁智微笑道。
　　这问得奇怪，答得更妙。如渊想了一想才答：“不，没有。”
　　“没想到小如渊的眼界这样高，你倒说来听听，在等什么样的人？”
　　不知为什么，如渊对着这个仁智长者说了心里话：“我是一个没有身家地位的孤女，又无一技之长，哪里说得上眼界高，不过我想，他应该是一个靠自己双手双脚挣生活的人，了解世间疾苦，才会比较认同我的想法。”
　　“呵呵，一下子否定了一大群人啊。”如渊看到熟悉的人影闪过，方仁智回头，“是小伍，我还道你来不了啦。”竟是伍从心。
　　“方先生请哪有不来的道理？我到了有一阵了。”伍从心向如渊点头问好。
　　方仁智转向如渊笑道：“总算来了个靠自己挣生活的人，你们年轻人慢慢聊，我去那边看看。”
　　伍从心不是一个爱说话的人，寒喧几句两个人都静默下来。如渊享受这片刻清闲，捡几样喜欢的东西到盘子里，挑一张面海的椅子坐下来。伍从心从来不是一个给人压迫感的人，手插在口袋里闲闲地看风景。
　　如渊远远看见商佳容到了，女伴倒是在身边，却隔了两步路的距离，全不像从前带的女生通通挂在臂弯里的旖旎风情。如渊心下寻思，她知道的佳容的女伴中，大概也只有那居文仪能有这般派头。再近了看清楚，竟是上回见过的曾芷芳。曾芷芳一身蛋黄色衣裙，式样简单得出奇，若不是颈上一条暖色调充满秋意的五彩围巾，真是浅得像一个影子。
　　她好像和谁都熟识，一路走来一点头一微笑都有内容，谁也不怠慢，偏又自然从容，不觉做作。商佳容和她在一起不知怎么就显得飞扬浮躁，带些孩气，难免别扭。旁人看起来再清楚不过的事情，当事者一定是不知道的。如渊暗想：这曾小姐决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怕是她要的任何东西都在掌握之中，也只有这样才能如此气定神闲，一团和气。
　　这时候，歌手换了一支英文情歌来唱：
　　“春天很久都没有来，
　　花都不开，
　　太阳也不回来，
　　啊，她走了以后春天很久都没有来，
　　她走了以后花都不再开，
　　她走了以后太阳再也不回来
　　……”
　　男歌手的声线出奇的温柔。他穿干净的白衬衣和黑长裤，年轻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戴了墨镜顾自唱下去，叫人无端端伤感起来。如渊转过脸，啊，就算是这样热闹的场合，她也并不是唯一一个注意他的人，本应还在家里睡觉的商倩容倚在台边，神色有些凄惶迷离，像是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目光却紧紧追随这歌手，片刻也不离开，像孩子看见糖果一样贪恋入神。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倩容还是那么小，在如渊看来，她只是在过一个长得不能再长的暑假而已。
　　如渊忽然之间觉得累，就连用手撑住头还是禁不住的累。这里的人和事太艰深，她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会来到这里，进入这个原本和她不相干的世界，更不知道要迷失到什么时候。
　　“如渊，还好吗？”伍从心居然一直都没有走开，静静站在如渊身后。
　　“啊，有点累，恐怕要先回去了。“
　　“不要紧吧？我送你。”小伍替她拉开椅子。
　　起身的一瞬间，如渊的脚下虚浮，人微微晃了一下。伍从心想都没有想，自然地伸出手去扶住她的手臂。他的手掌大而温暖，叫如渊觉得踏实。走到车子的这段路，伍从心手上的温度慢慢地透过衣袖，渗进如渊的皮肤，再发散进四肢百骸。
　　路上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直到商家的大门口。如渊下车，伍从心忍不住开口：“如渊！”
　　如渊静静回身。
　　伍从心好像舍不得，看了又看，终于轻轻说：“明天见。”
　　是啊，明天，明天可不是在公司里又要见面了？兜来转去，左不过是这些人这些面孔，躲都躲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