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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   一定不是错觉,一夜之间人们看她的眼光变得有些异样,即便只是一瞥,视线与她的匆匆一接触就闪烁开去。如渊自小在孤儿院长大,敏感甚于常人,更觉不妥,偏又只能不动声色,不然连对手都还没有来得及照面就落了下风。
      就连素日交好的露茜见了她也有些不自然,像有话要问却欲言又止,神色间有些惋惜,或者是陌生。
      如渊只做没看见,拿了文件匆匆去了方仁智的办公室。现在她有要紧的事要做。她的麻烦并不少,需得小心应付。
      一个小时后,商煜铁青着脸径自推门进来。也许,他真正要找的人是如渊。还没开口,方仁智就满脸带笑地起身:“正好,商董也来啦……我刚才正和如渊说,周末是犬子生日,家里招待客人,请她一起来散散心。伯容伊容都答应了要去,商董是看着我家小杰长大的长辈,也该赏个脸吧?”
      “那是自然,一定一定……”
      方仁智不紧不慢地接着说:“不瞒你说,我是相中了如渊这孩子,她也该多走走看看,正是正正经经谈恋爱的年纪呢,没的让你们一家当宝贝藏起来生怕给外人抢去似的,耽误了她,又让没眼色的给看低了。我有心倒想她做我的儿媳妇,却不知道小杰有没有福气!不然的话,如渊你就做了我的干女儿,干爹给你介绍各家的好孩子,我就不信,只有你们商家的才是好的? ”
      一番话看似有心,又似无意,明明是玩笑话,却偏说中商煜的心事,原本就不好看的脸色越发变幻莫测。
      “听听,方伯伯也倚老卖老起来了,如渊,我倒不信自己哪里不如你,又是奶奶的心头肉,现在又有你方伯伯罩着,连我也不敢欺负你了。”商伊容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倚在门边抄着手笑。
      “方董,商小姐,你们就别拿我寻开心了。叫我怎么担得起?”商煜进来的时候,如渊坐着,这下子赶紧起身来让商伊容。
      “谁说担不起?我方仁智说话可是从来没有不算的理。”方仁智正色道,“商董你说是不是?”
      商煜进退不得,干笑两声作数。方是公司的非执行董事,还兼了其他几家大公司的非执行董事,论地位不在他之下,方家在商场上也是呼风唤雨的人家,方仁智一辈的几个弟兄,再加上一代的长辈,全都小觑不得。
      “对了,大伯,方伯伯,正有事找你们两位,你们可有看到我的电邮?投资部有几项业务我不是很明白,拿出去给审计组看之前,我想和你们先讨论一下。”商伊容转向如渊,“如渊,你就不必来了,这件事情你也不清楚,不是你的职责,等下帮我把我要的文件整理出来可好?”
      三个人去了,自始至终商煜没有机会说他想要说的话。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他现在该知道自己是再也没有机会说了。如渊比他快一步,调兵遣将给自己找了后路。
      如渊站在原地,汗湿重衣。这原也是一招险棋,在向方仁智开口的时候,谁又知道这在商场上打滚多年的人精会不会为她出头?这世上,要拒绝一个无亲无故的孤女比什么都容易。
      或者,是她教方仁智想到多年以前梧桐树下一个相似的神情?还是年轻的时候不能忘怀的一个笑容?抑或只是恰恰给方一个机会来打击一向不睦的商煜?如渊是不会知道的了。她只知道,这一次她总算幸运地逃脱了。
      她觉得口干舌燥,走去茶水间喝水,刚到门口,就听见有人说话:
      “你说怎么就有人的命这么好?平白老人家青眼有加,现在又和商副董事长这个样子,平时我们倒小看了她,不是省油的灯呐。”这说的不是自己又是谁?
      “不是你想的那样吧?金小姐不像那样的人,你们和她又不熟,何苦编派这是非?”是露茜的声音。
      那把如渊不认得的年轻女声接着说:“可是有人亲眼看见先前的那个商太太和她商量得有来有去的,连什么跟了他以后给她多少甜头都讲定了呢!不信你去问问,可不止我一个人听说。她可聪明,走这捷径岂不比服侍董事长到老舒服得多? ”
      公司里向来人多口杂,若是有些什么议论也是意料中的,本来商煜就不是一个有分寸的人。教如渊再没有想到的是现在这件事居然被大家传得走了样,和陆太太的那次见面仿佛就把她从不知情的受害者变成了同谋者。怪不得今天大家都对她另眼相看。最让她心寒的是,见到陆太太和她说话的只有两个人:伍从心,还有,何捷。
      原来,人伤害人,人侮辱人,从来不需要什么原因理由动机甚至借口。如渊自认平时和他们都相处得融洽,说是交好的朋友也不为过。就是昨天,何捷还来向她诉心事;今天,是谁来传这谣言生这是非?
      这当下露茜也不再为她辩白,她也是听说了的吧?里面只传来咖啡机的声音,加糖的声音,搅拌的声音,随后两个人哒哒的高跟鞋敲地声。
      如渊本能地闪身在门后,待她们去得远了,才现身出来,却木然不知道自己原本是来做什么的。
      倒了一杯水走回自己的房间,如渊才发现出了一身汗的衣服已经干透,脊背上却一阵阵的凉,说不出的难受。像丢了一件很重要的东西,却又不知道怎么会丢的,什么时候丢的,又丢在了哪里。她下意识地回头去看,来路空荡荡的,像她的一颗心,连灰尘都看不见。
      她忽然有一种被出卖被辜负的感觉,荒谬得很,但真实而强烈。
      她想起很小的时候在孤儿院,第二天有愿意收养女孩子的人要来,如渊又紧张又兴奋,和邻床一个叫梅鹃的小朋友说:“我怕我一害怕,到陌生人家里睡觉会打呼,可怎么好?”没想到当着那对看起来极和善的夫妇的面,梅鹃脆生生地说:“她说去陌生人家睡觉不好,紧张,还会打呼。”如渊一直记得那一幕,就像她永远也忘记不了梅鹃这个名字。她倒不在乎那对夫妇是不是会看上她,叫她伤心的是,那种被出卖被辜负的感觉。
      回到房间,如渊伏在桌上,把头埋在臂弯里很久很久,就像小时候的那一次她一个人跑回大宿舍,把自己藏在被子里不肯出来。
      等她再抬头起来,桌子对面坐着伍从心,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的,又在这里坐了多久。如渊一怔,赶紧坐直:“不好意思,伍先生,怠慢了。”
      是她看错吗?伍从心的脸上闪过一丝怜惜的神色,过一刻,他才开口:“是我唐突了。金小姐,我是代何捷来向你道歉的。”
      如渊不禁意外。
      “今天早晨何捷自己来告诉我,她昨天把看见你和陆太太说话的事情随口说给同事小江和阿文听,没想到今天就变成了这个样子。我已经把她调离了这个项目。真的非常抱歉,希望你能谅解。”
      如渊撑着头,轻轻答道:“谢谢你。”
      过了好久,久到伍从心都以为她不想再说任何话了,她又轻轻说:“其实你不必这么做的。”
      像是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伍从心说:“是她自己坚持的。”
      对于当事人,伤害已经造成。肇事的一方抽身离开鲜血淋漓的现场为求心安,其实于事无补。人都是一样,看不见的东西就比较容易忘记一点。
      所以,如渊情愿宽容。
      如渊永远也不会知道何捷对伍从心说的那些话:“是,我承认潜意识里我一定是嫉妒她的,一样是赤手空拳出来打天下,她凭什么比我顺利?人人都喜欢她向着她,路都为她铺好,只等她往上走,凭什么?同她比起来,我有什么?万事靠自己双手挣,永远只有我喜欢别人的份,我自然比不了商伊容,凭什么连金如渊都不及?”
      何捷在伍与石这么多年,伍从心还是第一次见她如此激动,待她平静下来才说:“这样可好?我先放你一个星期的假去散散心。”
      何捷终是个聪明要强的人,到这地步也知道再没有幻想,当下叹口气,惨然笑道:“不用了,我这就退出这个项目,从今往后就跟着石先生做项目罢。”
      事已至此,话亦说到尽,或者这是对何捷和公司最有利的结果。
      伍从心本可以说些什么安慰何捷,还是没有。他这里没有她想要的东西,她总算明白了,所以只有离开。让她再对一份无望的爱残存幻想,才是最大的残忍。
      为什么不是何捷?她热情大方,机敏能干,知道最时尚的去处,懂得最精致的品位。
      一定不会是何捷,像她这样的女生太多,她们太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因而可怕;她们太擅长怎么包装自己,因而面目模糊;什么是真什么是假,恐怕她们自己也分辨不清。
      伍从心知道,这么多年,他等的一定不是何捷,或者李捷秦捷欧阳捷。
      他起身退出房间,掩上门。如渊依旧坐在原地沉思。
      伍从心把脊背靠在墙上,犹豫片刻,还是离开了。他在等的可是屋里这个人?他想。
      她的衣服都是棉的麻的,永远柔软;她偏爱浅淡的蓝色绿色,清凉悦目;她的长发从来都是束一条马尾,连穿高跟鞋也是俏皮的小圆头。她可用香水?是了,她用一支铃兰味道的香氛,淡的,清爽的,不带侵略性。
      她有时像个女人,沉稳的,安静的,坚强的。每次她端一杯茶静静地听别人说话,总是半倚在窗边,阳光从身后给整个纤细的身形镶一道金边,使她的面容皎洁,似有晶光,清丽无比,摄人心神。而这美又是流动的,再过片刻去看又不一样。
      她有时又像一个很小很小的女孩子,无意间流露出来的软弱恐惧让人怜惜。就像方才,伍从心看她把脸埋在臂弯里许久一动不动,整个人的姿态都是戒备的,不禁想伸手去抚摸她的头发:“嘿,振作起来,没什么了不得的。”那一刻,他是多么想自己有大能来保护她不受任何伤害。
      这一些,如渊都不知道。她只想快快离开,再也不要回到这幢大楼里面。可是,她离开能去到哪里?商家大宅岂不是一样的所在?
      原来,无论去到那里,她都是一个陌生人,陌生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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