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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迷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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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门寂寥,却能添得饭馨。姬无颜想到此处不禁悲哀,云谦“待客之道”叫人不敢恭维。
当前,柴扉外的艳阳更甚,屋里却荫瑟、干燥。肚子发出咕咕声分外明显,他被五花大绑,独自平躺在柴屑中,半开眼,想必是被窗外射进来的光束照得晕眩。
忽闻到一股菜香,他坐起,眼睛直视大门,犹如能够穿透一般。
推门进来的人居然是朱娘。她一手提着大食篮,一手抓着他的药箱,圆脸儿上笑容慈祥,好似是给她孩儿送饭来的样子。素净的手在他面前放下物件,没等她开口,姬无颜甜甜唤了声:“朱娘!”跟着瞅瞅她身后。“他人呢?”
朱娘掀开篮子上的布巾:“恩公,你在找我们云少东吗?他有事脱不开身,所以由我来给你送点吃的。这有点肉饼子,馒头夹咸菜豆腐干,还有……”
香气实在诱人,重新把姬无颜的视线勾到吃的上面来,他抢一步道:“还有桂圆红枣羹!”想也未想,他捧过一个杯盅,哧溜溜地吸起来。
朱娘噙笑,呈上一叠衣物:“傻孩子,别急着吃,衣服未晒干吧。喏,我从少东家房里找出几年不常穿的衣物,本拿去扔了可惜,你就换上吧。”眉眼弯成两条月牙,愈发在姬无颜的心里臆造成观世音再世,多好的大娘啊,供他吃穿,没把他当做伤害表小姐的真凶。
不知何时,绑缚在身上的绳索松放。姬无颜吞着果核问:“朱娘,你不怕我现在就逃跑么?”眼睛停留在亮晶晶的羹汁上,非旦没有逃跑的神色,而且从口吻探测出他内心非常愉悦,享受甜食带来的满足感。
“恩公绝不会为难朱娘,朱娘感谢恩公对孙儿的救助之恩,纵然恩公离开了,我也不会加以阻扰,我欠恩公一份情,恩公无需有后顾之忧。”她正字圆腔,令人无法在她面前做出两面三刀的行为。
舔完红枣桂圆羹,姬无颜执过一件内衫,抖了抖,背过身宽衣解带。朱娘咯咯轻笑,见他系绳笨拙,便知他不习惯穿这类衣裳。
待系好腰带,姬无颜再次坐下来啃着香喷喷的馒头,一面逐行填饱肚子的任务。一面任由朱娘持着一把剪刀对他长短不一的青丝做个修剪,且盘于头顶。就连他蓄的胡渣也被刮得几乎不剩。他知道朱娘不会伤害他,手法轻柔,给他一种待在母亲肚子里的温暖,所以就不在乎去维持邋遢的相貌,横竖没人去注意他到底长的好坏,而他自己更希望别人能关注他的医术。
他含糊道:“朱娘,谢……谢你。”腮帮被塞得鼓鼓的。星眸探出了刘海,深邃包含着一丝睿智。
朱娘都忍不住赞他俊俏。若不旁人拆穿,还以为是对母子,谈话间蔼然可亲。
朱娘将药箱递还给姬无颜,毕竟是他的东西,她固然不会让别人扔了去。
姬无颜言谢后,开始翻捣起药箱,他把虎妖的魂魄封印在药罐里。方才急于救人,药箱里东西可不少,为寻银针他气急败坏把东西全倒在地上。当他触摸到一只会微动的瓶子时,他松了口气,过了会又猛的一吸气:“我的羊皮纸呢?”
朱娘小心翼翼地靠近,目光硬挤进狭窄的方袋中搜寻:“恩公,丢了什么?奇怪,翠儿为人老实,不会偷拿了吧?不行!我去少爷屋子里找找去,恩公,你等着。”
姬无颜抬起头本想拉住她,说是算了,虽羊皮纸上画的人很重要,但已刻在心头,再利的锉刀也无法磨平。朱娘的倔脾气一上来,没人拦得住,她匆忙收拾好碗和篮子,刚巧出去与云谦撞个正着。
朱娘唯恐云谦叨念,打声招呼,两腿儿生风,撑着汤圆身子一溜烟跑了。
留下云谦欲说还休的尴尬处境。整好心情迈入柴房,他看见姬无颜的脑袋快钻进药箱里去了。
轻咳两声,他靠着门扉问:“这是不是你的羊皮纸呢?”
略感低沉的嗓音诱人抬起视线去看,姬无颜一指:“我的!怎么跑你这去了,还我!”他跳起来,上前欲抢。
云谦惊愕,谁给他松了绑,对了,是朱娘,他刚碰见她从柴房里出来。他即刻收手负到身后:“且慢,你先告诉我,你在哪里见过我表妹?”顺口又报了几个地名。
“谁认识你家那头纸老虎。她叫墨黎!把羊皮纸给我!”姬无颜不放弃地围上去,双手包抄,眨眼间劫走云谦故意藏起来的羊皮纸。
云谦并无懊恼,抢走必然是他武艺不精。他徘徊在屋中,侃侃猜测:“不对,表妹红颜打小和我一起长大,很少外出。到底你是从哪搜刮来表妹的画像?墨黎又是谁?”
姬无颜卷起羊皮纸,似乎不想多看一眼。“墨黎就是墨黎,知道的太多,对你本身并无好处。”无心的话导致云谦更加猜忌他。
“哼,你不说我也知道。不过我要告诉你,不要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与红颜表妹娃娃定亲,即使她现在没嫁给我,但我们住在同一屋檐下,已是自己人。不许你有窥伺之图!听见没有!”云谦暗怪自己疏忽对方是外来人,保不准是个欺世盗名的采花大盗,一番口诛,唾沫翻飞。紧接着发现他身上的衣物有些眼熟,指着他骂道:“你偷我衣裳。”
姬无颜啐了一口,这还让不让人辩驳了,他恶声恶气地推了把云谦:“穿你衣裳怎么了,你衣袍多了去了,还差这么一件?切,你表妹和我故人长的像呗,你用得着把我当犯人审吧?大不了对峙公堂,我不怕你!”他是不怕,大不了半路上落跑,他挺起胸膛耍狠。这年头江湖郎中不好混呐。
“她真不是我表妹?”云谦怀疑的逼近他。倏然对他打理过的样貌有些迟疑:“你是姬无颜?”
姬无颜好生想拜天拜地,敢情云谦是气晕了,以为他对那凶婆娘有兴趣?再怎么说,他也懂朋友妻不可欺的道理。
“正是本尊!看着我的眼睛,我像不像口胡的人?”
“不像……”
“那就对了嘛……”
二人达成共识。云谦并非像表面一样正义凛然,不怕恶势。对于姬无颜口中铁铮铮承认的事实,他心中已排除对姬无颜的怀疑,应该说,他比想象中要单纯的多。
正因为如此,姬无颜看出他如此好糊弄,定了心,询问子缘的事来达到糊弄的最高境界——掏浆糊!
“子缘身体恢复的如何?”
云谦云淡风轻地回答道:“大师死不了……我派家丁到侗清寺传信去了,等他身体稍好些,就请庙里人接回。”一番话有条有理,姬无颜并无听出不妥。
他点头称赞:“云少东待人亲切,子缘与你非亲非故,你还能这般待他,我姬无颜刮目相看。”说到后头,双手作揖。
云谦一脸精明,拱手回道:“好说好说,不过你绕题了。那画像上的女子……真不是我表妹?”题又绕回原点。
姬无颜只得哈着腰,点着头颅:“你要我说几遍,你才信?”
云谦扑哧一笑:“你只需告诉我墨黎是谁,便好。画像上的她衣服花纹甚是花俏、奇特,种有四五颗盘扣,不像是秦人常穿的衣物。”这到难为姬无颜了,世人对鬼怪皆是半信半疑,以讹传讹为多,怎么看云谦也不像是个吓得住的人,随便掰了个“故人”。
云谦不信有他,正儿八经地盯着他的眼睛:“哼,如果红颜和你故人像,你会出手吗?”一针见血直刺得姬无颜膛目结舌,无法解释其中的复杂。
墨黎乃是孤魂野鬼,却又不是普通的鬼怪。她化身为厉鬼,经常游荡在咸阳,秦都的宫门外徘徊,已久到二百年。因魂魄支离破碎,一直维持着混沌,直至不久,她离开秦都,去往各处。姬无颜是追她至此,不得不惊讶她居然重游此地,难道她生前的记忆恢复了?
“因气变而遂曾举兮,忽神奔而鬼怪,你可懂这句?”姬无颜一副很有深度地问。
云谦不经意缩了缩肩膀:“你是指墨黎……是鬼?只有鬼怪形变而不测……。”据发生在姬无颜身边的事,和他亲眼所见,他不得不信这世间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心中登时发悚,赶紧清清嗓子:“你、你不是神棍,不,道士嘛,区区鬼怪你不足挂齿吧。”
姬无颜裂开嘴,拍着胸脯修正云谦的话:“我不是神棍,也不是道士,就是个江湖郎中,闲来爱管闲事。好了,既然你知道它是什么了,余下事我无可奉告。”
云谦并不想知道后事,他松口气,口带抱歉道:“来龙去脉我已知晓,但你当场欲杀红颜为实,红颜见你会恐,二娘更会将你送到府衙……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当时我没有像二娘那样做,你到底是谁?”或许他不经意流露出的恳求让姬无颜感到为难。因为他也不晓得姬无颜为何人,如何去担保他。姬无颜的若即若离且很明了的暗示他不想与人牵扯。
姬无颜垂下眸子,与他擦肩而过:“还是不要知道的好。”如一缕清风,划过身旁,轻轻推开门扉,跃然在阳光下。
云谦转过身目送他的离去,无来由地口里喃喃:“对不起……”
姬无颜捂住鼻子,鼻孔一热,状有红潮溢出,他离开云家,伸了伸懒腰,脸保持仰视天空,喊了声:“太阳真是明媚!”
数日来,他就在秦都最南面的蓬壶镇安营扎寨。时常出现在集市中摆摊,专治疑难杂症。尚是门可罗雀,但被救治过的百姓会送点瓜果给他。他都爽快收下,信心备足的拍案,拉嗓吼着:“治一切沉疴宿疾,治不好分文不收,治得好五斤红枣桂圆。”这一带的百姓见怪不怪,对他医术也是将信将疑。
蓬壶镇的年轻人甚为稀少,年老者多,姬无颜的灵鼻经常能闻到一股空气里的腐味,这个镇改名换姓百年,生机像是一株枯竭的树在渐渐落败,造成那样的局面他很少去探究,他的集中力经常游散到出事当日的桥上。
他重搬回岸边三日,看着工人开始重修石桥,那个落在水中的佛珠,于他某日夜晚潜入水中捞回,并未完璧归赵地送回原处,而是磨成粉偷偷食之,佛珠的灵力借来用用,令他全身充满力量,无尽的精气任他挥霍。到了晚上他会睡到他人家的屋瓦上,以天作被鼾睡到次日阳光乍现,才懒洋洋的醒来。
不在到处流浪的他全因墨黎的出现,一个隐在黑暗里的妖怪。尽管不是修行千年的大妖,但比起他来说,不容小觑。
不知何时来的孙大娘拎了一篮鸡蛋,眉飞色舞地感谢他:“多亏你的偏方,我媳妇终于怀上孙子了,我全家人高兴极了。这儿有二十颗鹅蛋,望您能收下。”
姬无颜无辜地眨动眼睫,好似刚刚听懂,“哦”了声,把一篮鸡蛋藏到案下,奉送一堆笑容。
孙大娘满面春风似的在他耳畔嚼舌头:“您那药真是‘贵宝’,我儿用后每日来生龙活虎,呵呵,我媳妇都快招架不住哩。这次再求点药给我侄子,他媳妇今年未‘下蛋’呢。”噗呼呼呼。
姬无颜从药箱里递出一个药瓶,挨着她的耳边:“嘿嘿嘿,省着点用,多用伤身。”脸色一副□□相,破坏了他整体的俊俏。
自从他改头换面,在蓬壶镇的生意上,比之前几个镇要好上一两倍了,特别是女子求养颜术什么的较多,女为悦己者容嘛。
但他却从不注意她们都是冲着他来的。穿的不差,脸又俊俏的公子哥,谁不想多看两眼。这些全映入桥上监工的云谦眼里。
“哼,人要衣装!若不是我的衣服装门面,他能有生意上门么?早被官衙拉走了,谁会让乞丐看病,笑话。”他一边嘲讽,一边埋怨他没少给姬无颜好处,姬无颜的身世特殊,他无法向家人解释。姬无颜救过朱娘的孙儿,他把孩子当成亲生的,加上桥祭那日救过他,遂对姬无颜存着一份情谊,每日拿监工修桥的借口去看望姬无颜,送一份桂圆红枣感谢他,然桂圆红枣并不值多少钱,那份情他一直放在心上。可是那人太不把他放眼里,一怒之下向姬无颜的摊子上找茬。
孙大娘刚走,他一屁股坐到长椅上伸出一只干净的手。
“客官号诊一枚圜钱。”余光扫见一只蜜色的手臂压在诊脉的软垫上。
“一碗红枣桂圆,换……”清脆悦耳,铿锵有力的嗓音好生熟悉,每到巳时他都会听过。他移动视线,落在一张不算顶好看,却正义凛然的端正脸上。
姬无颜忙不迭坐下,想问他又有何事。那只手倏然抓起他的衣襟扯到鼻子跟前:“我全听到了,是什么药能治那个?我就跟你换……”
姬无颜脸上冒油:“你需要?看不出年纪轻轻就……”
“废话,你卖不卖?”云谦一脸威胁,双目内犹如燃烧熊熊烈火。骤然察觉到一丝清凉搭在他的脉上。
“不得了、不得了,你的体质再吃也无用。”姬无颜一本正经地回答道。
云谦手上一松,他并不是第一次听见相同诊断的结果,但每一次生生揭开他的伤疤,他蹙眉:“那大娘口中叙述的人和我情形差不多,为何我就不行?”压抑心中气焰,他不懂为什么唯独他就不行。
姬无颜凝视他欲哭的嘴脸,摇摇头叹气道:“我从不知道你是个五行非常弱的人,能活那么长是有祖先庇佑吧。”
猝然,案上的瓶罐等掀翻在地。云谦站起来:“我不要听什么神鬼兽怪,像我二十岁这样年纪的年轻人,早已是子孙满堂了,不是吗?”他不是有意去挑对方的摊子,只是心里那点不平影响他的情绪。在云家他有未过门的红颜表妹,但又能如何?距婚日离近,他心头大事从他懂事起未能解决,难道要他一辈子打光棍么?
姬无颜见他情绪不稳,想安慰两句,落在半空的手被云谦拍飞。一股脑的仇恨逼视姬无颜,他叹口气,何苦呢?
云谦收敛心神,是他太过了,面对姬无颜的叹气,他面色一红,窘迫自己不分青红皂白,拿姬无颜撒气。他云少东的涵养实在是不够,迈开步子匆匆离开。或许在他听见孙大娘的儿子抱上孙子的时候,他的希望又再次燃起,可知真相后他跌得不清,姬无颜是名郎中,为什么他就治不了?云家到他这一代人丁越来越凋零,他原是秦都人,后迁途远离,源头乃是父辈的生意做不下去,负债累累,不得不离开生养之地。将带走的家业在蓬壶镇重新起家,可秦都的人情债、生意债未有归还,毒怨铁定不会少。父亲在镇上娶了二娘后无所出,之后染病多年,则他却无法开枝散叶,荒渡红颜的青春。他们云家罪无可恕啊……
云谦心中的苦,姬无颜无法知晓,他自认说话过于直白伤害了云谦,致使他不再来桥上,或者送他红枣桂圆。在他的认知,云谦喜欢孩子,原来他不带种,所以把朱娘的孙子看成自己的孩子,爱护有加。这种病不是真没办法治,而是找到源头才成。但他根本没有一丝线索,无法一时半刻帮助云谦。借少许的内疚感作祟,姬无颜不由在夕阳未落前收了摊,在第三日的早晨来到云家。
云家人此时没有人出门,大门紧闭。姬无颜没好意思敲开,只好坐在石阶上,傻傻地守株待兔。
好在老天对他不薄,身后传来门沉沉地“吱呀”一声,出来的人正是云谦,只是他的面色白中带青,在门口训着仆役快点把古代夫叫来。
姬无颜起身打了个招呼。云谦一愣,后赶紧抓住他的袖子:“你跟我来!你必须帮我!”口吻不得理不饶人,云少东的求助向来是理直气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