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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29、剑之道 琴之理(已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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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少恭也不知自己为何已下定决心要取韩云溪性命,却在见到他闭目等死的一瞬,脑中忽是一片空白。待到回过神来,第二道术力已运了过去,化解了先前那一招杀招。
心下正是懊恼不堪,又见韩云溪拾起剑,便冷然一笑。
“也好,你我的恩怨,便在此地了结!”
韩云溪颔首。“若我胜了,你便与我相守一生。”
“那你若是输了?”
“我不会输。”
欧阳少恭冷笑:“此剑已断,剑灵也不存,你还能拿它做什么?”
“能做一个断决!”
韩云溪说得笃定,继而低头去看焚寂断剑。正如欧阳少恭所言,焚寂剑灵已不存,剑中只残存了些许邪煞之力,却是再不复诛神的锋锐。
这样一柄剑,的确看似派不上用场。
然而,韩云溪知晓他不能输。黑红剑身映着他的面目,既是沉郁,又是果决。
恍然之中,他忽是想起师尊紫胤曾言,适合他的剑许是青冥,而他亦不曾怀疑。但到了这一刻,他才明白——真正适合自己的,是这柄已凶煞腾腾的暗红断剑。
是这一柄焚寂,将分属于过去与现在的两人牵扯到一处。是为千载缘牵,避不开悲欢流年。
焚寂……是他的剑。
而手中持剑,执剑的意义也呼之欲出。
固然,剑为杀人兵。
欧阳少恭曾言剑之其身,全然不顾人的百般情念。韩云溪虽是觉得不对,却也找不到言语反驳他。如今他则终是知晓——
剑为杀人兵,剑也为道之见证,世间百种情念纠结缠绕,到了分不清谁对谁错的时候,则总该有一样东西,来证明所选择的道路。
于韩云溪而言,那就是剑!
“少恭,我的心意,由焚寂见证!”
“那也好。”
欧阳少恭唤出了九霄环佩。虽然失去焚寂之力的韩云溪,已不值得欧阳少恭大费周章来对付。不过世人好道剑胆琴心,将琴与剑强牵到到一处,并不去想这两种完全不同的东西,怎能相融?
如今琴剑相争,倒也能印证他的心境。
“云溪!”
风广陌见到韩云溪决意对欧阳少恭动手,不由担心起来。继而又去求女娲。“娘娘,云溪现下不是欧阳少恭的对手。”
“欧阳少恭?”女娲却是意味深长:“方才他魂魄融合后,你可曾听我唤过他一次‘欧阳少恭’?”
“可是……太子长琴他不是已经……”
“巫咸,你便安心看他们相争。”女娲顿了顿,又安抚道:“这一场赌局,大巫祝必胜无疑。”
那一厢,韩云溪与欧阳少恭沉默半响,同时出招。
剑气凌云,琴音震天。
清越的琴音似是诉尽世间百般情念,却又掺着一份刚硬的杀意;凌厉的剑气似是千般刚硬,却又是掺杂着一份百转千回的情念。
欧阳少恭以为琴与剑不能相容,却不知在旁人眼中,琴剑交织,再是相合不过。
欧阳少恭的术力轻巧挡下了焚寂剑气。
韩云溪根本近不了欧阳少恭的身。仅承下一击,已是颓然倒地。
欧阳少恭得意道:“云溪,起来。再比!”
韩云溪默不做声,咬着牙将焚寂插入地上石缝,再借剑身支持,缓缓站起来。
刚要挺直身形,又一道术力袭来,终是支撑不住,再度跪地。
“起来!再比!”
韩云溪便一次次站起来,又一次次被欧阳少恭击倒。
他的力量,较之已取回半魂的欧阳少恭而言,不过微尘。然而,他终是一次又一次站了起来。
倒是欧阳少恭反复了许多次,终是觉得无趣。
“云溪已落得如此狼狈,还要说你胜得过我?”
“……我不会输。”
韩云溪声音微弱,却是字字铿锵。
原来,人要争一样东西的时候,果真须得拼尽所有。
纵使争得头破血流,争得满身狼狈,在强大的力量面前,还会一次又一次察觉到自己渺小如尘。
那姿态落在他人眼中,定然是可笑的。然而——
身形狼狈又如何?
头破血流又如何?
唯有争下去!继续争下去!
“娘娘!”
胜负一眼便能知晓,风广陌又有些急了。
女娲仍不为所动。“巫咸,看下去。”
“娘娘……”风广陌只得强压下担心:“你说云溪必胜,可有依据?”
“自然是有。”
女娲微微叹气,她本不打算提前揭晓“牌底”,但见风广陌着实担心不已,也只得照顾他一回。
“你口中的‘欧阳少恭’取回半魂,以前强夺来的一魂四魄便已被舍弃。本是应失却一些当世的记忆,可是,你见他忘记了大巫祝么?”
“那既是说……”
“大巫祝并非一厢情愿,那人亦是心中有执,怎会下得去手?”
“可是欧阳少恭心狠手辣……”
“‘欧阳少恭’是心狠手辣,‘太子长琴’却未必。”
这些话,正巧传入欧阳少恭耳中,心中突突一动,随即狞笑着韩云溪道:“女娲大人似乎有些误解,云溪,我这便送你最后一程!”
玉白手指抚上琴弦。
最后一击。欧阳少恭想道。再看一眼韩云溪,他已站起身来。颤颤的手握着焚寂,朝他进了一步。
又进了一步。
即使已性命垂危,韩云溪仍是只想再靠近欧阳少恭一些。
这份执着,忽然让欧阳少恭觉得毛骨悚然。
他便想起以为韩云溪微不足道,却被他抢走了焚寂。他以为能将韩云溪玩弄于鼓掌间,却一度在他面前落了下风。
韩云溪的执着又是什么?
妒恨翻涌,却又掺杂了些欧阳少恭自己也不明白的心思。却也唯有最后一击,才能了解两人的恩怨。
欧阳少恭赶紧静下心来,信手拨弦。
琴音却未响起。
欧阳少恭一怔——竟是……拨空了?
再一弦。
又是落空。
他去看自己的手,居然同韩云溪一般……在发抖。
怎会如此?!
欧阳少恭面色铁青,终是察觉心中似有一个微小的声音。不能杀韩云溪。
杀了他,又会失去一样真心喜爱之物。
“太子……长琴……!”
欧阳少恭咬牙。是你在干扰我么?
而后看向女娲。“我说你怎会好心将魂魄还我,原来你早就料到这一出!”
女娲摇头:“太子长琴比你懂‘珍惜’二字。不过……你口口声声称你便是太子长琴,此即为你本心。”
“……一派胡言!”
“自己的心意,也要推给太子长琴么?我倒宁愿你不是太子长琴,如此……吾当年亲手造出的琴仙,便不会沦落为你这般逃避之人。”
女娲神色仍是漠然,但最终仍是多言了一句——“而你可曾想过?若是否定太子长琴,你这个人还能剩下什么?”
欧阳少恭一震。他若不是太子长琴又会是什么?
数千年来,他活过许多世,有过许多名字,却只能坚信自己是太子长琴。如此,才有理由将性命延续下去。
如若否认了太子长琴,天地之间便再无上古琴仙,再无榣山遗韵。只剩下一个……
苟延残喘的,怪物。
因此,女娲所言竟无错。不愿杀韩云溪,是他……“太子长琴”的本心。
欧阳少恭终是彻底绝望了。
为获新生而机关算尽,到头来仍得不到所谓的“圆满”。他这一生,怕是要与韩云溪继续纠缠下去。
这份认知让他痛苦。然而,身体中属于太子长琴那一部分又让他察觉——喜欢他人,本就是喜乐中掺杂痛苦。
毫无痛苦的生命并不存在,一心一意只属于他,倾心到能为他舍弃所有的人亦只存于他的想象之中。纵使曾有一时,亦或曾有一世,却无法延续到千载万载,生生世世。
正因如此,人才会紧紧地抓着一瞬间的喜悦,期盼它延续一刻,再一刻,直至尽头。
“原来……皆为奢望……”
欧阳少恭颓然收手。镜花水月的道理,他早就知晓,却总觉得自己能有所不同。
难道要放弃?
难道过往的苦痛能够不去计较?
难道只能顺从这无道的命运?
“我……不愿服从……这命运……!”
欧阳少恭低声道。
声嘶力竭。
字字泣血。
茫然中,有人扣住他手腕。
“少恭,随我一同回乌蒙灵谷。”
“韩云溪……我……我恨这命运……”
“恨便恨罢,不愿服从便不服从。”韩云溪终是靠近了欧阳少恭,直面他最真实的面目。
青着脸,咬着牙,凄惨的模样也比他好不到哪去。
“人活于世,又有谁知命运到底为何物?然而……人终究还能争下去。譬如我,若是从了命运,从我逃出乌蒙灵谷起,世上便不会有喜欢你的韩云溪……此刻,在你面前的,应是一个恨你的韩云溪。”
韩云溪一边缓缓道来,一边想,捱到这一刻,他终是能与欧阳少恭交心。
不再是一厢情愿的自以为是,而是真正的交心。
“以后,我们便一同与命运争下去。就这份心思而言……我与你一样。”
“韩云溪……你本该恨我。”
欧阳少恭挣扎许久,如此道。
“或许是我不懂得真正的恨。”
韩云溪道,缓缓露出一抹笑容。温柔至极,英气无匹。
他不懂得真正的恨,却为此感到庆幸。欧阳少恭没有从他手中夺去哪怕一条性命,他便没有该恨他恨到至死方休的束缚。
这样,便能同他一起走下去。
最终,韩云溪道:“少恭,我们再同命运争一回!”
那样笃定的模样,又点燃了欧阳少恭与天相争的信念。
“好。”他重重点头:“那我便是试试,能不能与你一同……再争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