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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十、戚哀的尖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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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再转一年,一年间,她的生活一如往昔。良介依旧默默无语地守着她,护着她,两个人的相处模式并没有因为关系定位的改变而有所不同。
她会时常贪恋他胸膛的温度而腻在他怀中度深秋,过寒冬,迎早春;会被他牵着手,漫步在飘雪的季节,落樱的月份;会与他一同为今后的人生忙碌打拼;她也依然会为他挡酒挡女人,只是她的身份不再模糊不清,有人问起,她则会很坦然地承认——她,祖儿是高杉良介的女朋友。
相较于她的风平浪静,许泐岩、谭坤、习绍政这三人的境遇却让人哀叹。只怪上天太会作弄,叫人学会希望的同时又把失望认个透彻。
好不容易大多数人乐见的许泐岩跟习绍政终于柳暗花明,却不晓得怎么天外就无故飞来一笔。两个人又一次闹得劳燕分飞不算,泐岩竟还险些丢了性命,最后落得自我封闭的境地。
再之后,许泐岩的人生便上演了第二出失踪记,只是这一次连带失踪的还有另一个人——谭坤。
他用整整一年的时间想方设法唤醒对外界已然毫无感知的泐岩,最后却悲哀地发现,能唤醒公主的永远是她的王子,而他却显然不是。
她以为她早已经下定决心这辈子眼睛只看高杉良介,却不知道有些事情完全不归她左右。
事实就是,该看见的人没看见,而她这个不该看见的人,却将谭坤的失落与伤怀看个十成十。
她知道她不该,却怎么也控制不了。庆祝泐岩康复的那个Party上,一整个晚上她的视线都离不开倚在栏杆边上,自斟自酌的那个人。满眼满心都是他孤单落寞的身影,以及灿烂依旧却已然蒙上一层哀愁模糊不清的笑容。之所以会模糊不清,是因为她已然为他不知不觉湿了颊畔。
一直到了坐上飞往日本的飞机,她才恍然惊觉,对于身边这个默默轻握着自己右手的男人,她的行为是——背叛。
之于对那两个字的认知,她开始强烈抗拒听到或是看到有关谭坤的任何事物。可有些事你越是排拒,它便越是深入,所以在不知不觉中,拒绝想到他竟变成了让她不得不想起他的因由。她不禁要怀疑这时隐时现的三角关系到底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为了分散心神,她拼了命的工作,一有空闲她就腻着良介不放,她甚至开始做一些过去想都不会想的那些女人家常做的家务事。她擅长的烹饪工作自是不用说,良介的公寓从来都是窗明几净,连壁橱里的衣服都是经她手洗过的。
高杉良介不是傻子,祖儿反常他不会看不出来,更何况他了解她至深,她反常的原由不用问他也一清二楚。
但沉默向来是他惯常的应对手段,他不说不代表他不知道,但一旦说了,将面临的则是平衡再一次被打破,而这一次结局会怎样,他没有十全的把握。
所以他不敢动,也不能动,一切只能暂时维持现状走一步算一步。
也许许泐岩真是个先知,高杉良介当初那么毅然决然地放弃了继承权,谁能想到,如今却因为高杉浩司重病卧床,眼看着数千名员工面临着失业的危机,在找回失踪的高杉荣一之前,他不得以,只能以高杉家唯一的子嗣的身份暂时接手高杉浩司名下的所有产业。
良介很厉害是没错,但突然间交这么大一个摊子到他手上总要适应一段时间,所以他很忙,忙到不知弄颠弄混了多少白天黑夜;他很累,累到身心俱疲,连瞪人都瞪得没有力气。
不过没关系,他的身体她会帮忙注意,三餐营养她绝对会细心照顾周全。总是被他照顾,她也会不好意思,偶尔也让她关心他一下吧!
高杉浩司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被抢救的次数也日益频繁。不管他曾经做过什么,但那毕竟是他叫了二十几年父亲的人,良介会挂心他也实属正常。每一次看着高杉老头在生死线上徘徊,他又多难受,这她全都看在眼里。
只是她不懂,他难过,她要怎样去抚慰?很抱歉,这些她还没有学会。
而她眼前的任务是煲好这锅汤,她不只要注意良介的饮食,还要照顾着高杉老头子。若是一个不小心让他死掉了(虽然那是早晚的事),那良介肯定要更难受。而他不好过,她也势必要跟着不好过。因为本就少言寡语的他心情一不好的时候,就是会一整天连语气词都不见得会有一个,更别提说句话了。整个屋子里就他跟她两个会出声的动物,他要是不言不语,不闷死她就要烧高香了,你说她还能好过到哪里去?可怕的连锁效应啊!
回过神来,祖儿将注意力重新调回到火候上,不经意间被人从背后抱了个结实。
“刚从医院回来?”有本事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她背后的人没有几个,而能进得这间屋子的这样的人,就只有一个了。
高杉良介将脸埋在她的颈间轻轻点头。
“高杉老头又被抢救了是吧?”她能感觉到他精神上的无力。
仍逗留在她颈窝的头又微微点了点。
“医生说了什么是吗?”尽管他只字未语,但他只要稍有异常她就感觉得到。不为什么,她就是知道!
随即,环在她腰间的手臂锁得更紧,他缓缓开口,声音淡淡的,似在叹息,“挨不过这个冬天了。”
她微侧过头,“这样也好,那老怪物活着也只会祸害人间。他死了索性就当造福社会了,不也挺好!”
他知道她刻薄的话是故意说给他听的,没有恶意,单纯只是想让他不那么难过而已。
关掉炉火,祖儿细心嘱咐,“这个汤煮好了,记得要喝。如果你打算也送去给高杉老头的话我也没有异议,容器在右边第三个柜子里。美雪今天没有晚班,我要早点回……”
“留下来。”高杉良介扔搂着她不放。
祖儿一怔,抬头看他,“……可……可是……我要给美雪做晚饭……我……”
高杉良介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眼神中似是在说:“少吃一顿她又不会饿死!”
垂下头,她沉默,迟疑不决跟反复挣扎的神色他全都看在眼里。
“我送你回家。”松开手,高杉良介转身出了厨房,拾起几上的车钥匙。
祖儿突然扯住他的手,“我留下来!”
挣开她的牵扯,高杉良介仍旧头也不回地向门外走,“晚了,我送你回家。”
祖儿赶到他前面拦住他,火大道:“我都说了我会留下来,你还要我怎么样?”
“你明白我说要你留下来的含义是什么吗?”依他对她的了解,她直来直去的性子理解能力通常只停留在字面上,一般情况下不会往更深的层面去想。
祖儿神色稍有犹豫,随即又抬起头,目光坚定地冲着他点了点头。
“你确定——”
勾住他的颈项,她毫不迟疑地含住了他疑问句的尾音……
轻柔的环抱着那具柔软的娇躯,他一瞬不瞬地看着在自己怀中酣然的睡颜,眼神中饱含的除了疼惜外,竟还夹杂着些许歉意。
是,他知道他这样激她不应该,但他也是不得已。他知道自从谭坤带着许泐岩回来以后她就又开始摇摆不定,她每次看着谭坤的那种哀伤的表情任谁都明白——她对他的牵念始终还是没有断。
今天他在她身后站了许久,她却一直看着一个方向出神,完全没有察觉身后有人出现。
她在想谁他再清楚不过,所以他的私心逼他不得不用非常手段把她留在自己身边。若不这么做,他担心不知哪一天她的心会再次飘离他太远,远到再也寻她不回。
就算不为着他的私心,如果她再对谭坤沉沦下去,难免会将自己伤到体无完肤的地步。
他不敢指望□□上的牵绊能令她回头,只希望可以使她多一层顾忌,少几分冲动及盲目。
在她发顶落下轻轻一吻,他将翻身背对着他熟睡的她深拥入怀……
也不知道那两个家伙在搞什么飞机,从泐岩清醒到现在已经两年有余,她跟习绍政一路相处下来竟是出其不意的天下太平。既然两年都没有再闹什么风波,为什么不干脆结婚好了?难道真要老到没牙才想到进礼堂?真到那个时候拍婚纱照也不漂亮不是?
于是她自告奋勇领了泐岩父母的命,两年来,她每一次与她碰面,游说她速速完婚便成了她必修的功课。
泐岩开玩笑问她,“你这么热衷我的事,是不是对谭坤还余情未了啊?”
余情未了?是吗?
“你打算要填补他心灵的空虚?”
呃……这个嘛……当……当然不是……
“别一提到谭坤你就默不作声,这样会让人觉得你心虚!”
心虚?!
祖儿被吓到,只是吓到她的不是泐岩一句话,而是——
她竟真的心虚!
可她怎么会心虚?自那一夜以后,除非不得已她已绝口不再提到谭坤,甚至有他出席的聚会,她都会尽量避免参加。这样一个拼命将她曾经如此深爱的男人摈弃在人生之外的她,对于枕畔身边的那个人,她何来心虚?
当年,泐岩跟谭坤的谈话她虽没有听个十全,但泐岩许给谭坤的那个诺言她却一字不落地记到现在。她知道,两年间谭坤一直在等,等许泐岩与习绍政结婚的那天当着他的面把“我愿意”说出口。那三个字之于他就如魔咒一般,决定着他是否能从对许泐岩的执迷中解放出来,敞开心胸去接受下一段感情。
作为一个相交多年的挚友,难道她关心他也不对?这样对朋友的关怀惦念也能算作对爱情不忠吗?
如果不算,她心虚又为何?
她理不出头绪,泐岩也没给她答案,只是在两人谈话的最后说了句,“我会考虑考虑。”
她缠身于混乱不清的思绪中,完全没有留意泐岩说会考虑的事情是什么。所以她才会在两周后收到泐岩考虑结果的时候莫名呆愣了许久——
从邮递员手中接过的,是一张印着习绍政和许泐岩名字的粉红色卡片。
泐岩婚礼当天,谭坤迟迟未到。
她还以为她可以看到谭坤大闹婚礼,哭着喊着要泐岩不要嫁给习绍政。看现在这个情况,她怕是要失望了。他很本还是放不下,所以干脆逃得干净。
她从不知道原来许泐岩是这样一个守信诺的人。她总是怪泐岩薄待了谭坤,却全然想不到,为了谭坤她竟公然放话出来,“谭坤不到,大家就全当来教堂看风景。”换言之,没有谭坤观礼,休想她说“我愿意”。
拜托,小姐,现在都什么时候了,少的又不是新郎。在不在他面前说有差吗?反正你还不是要嫁人!
就在众人急得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教堂的门突然大敞,从门外射进来一道耀眼的阳光。
祖儿回身,凝视着伫立在门口的挺拔身影。
一如当年初见他时一样,背光,看不清他的神貌,却忽视不了他的笑容,让人不禁怀疑真正发光的到底是他身后的太阳,还是他永远不变的亮灿笑颜。只遗憾的是如今的笑容中平添了一抹过去不曾有的哀伤。
谭坤落座在她身边,看着他额头沁出的汗,她禁不住调侃,“你绕着教堂跑了几圈才下定决心进来的?”
而他却一反常态地没有与她争执,只伸出手指,“嘘——让我静静看完……”
她的心思向来不够细腻,所以他音调不稳,她全当他是伤心欲绝,没做他想。
啊——繁文缛节——
祖儿忍不住偷偷打哈欠。那老牧师念那么久都不口干吗?她开始担心泐岩穿着高跟鞋一动不动地站在前面会不会脚酸了。
她结婚的那天打死她都不要举行什么鬼婚礼,只要公证注册就好,反正折腾一大圈为的不过就是一张纸而已。
哎呀,终于要进行到最关键的环节了!
她忍不住想知道谭坤听到那三个字时的表情,是跌入万劫不复的绝望,还是重获新生的释然?
咦?是她的错觉吗?她怎么觉得紧锁着泐岩身影的那双眼睛神志有些涣散?这家伙不会学泐岩的弟弟,不堪打击——疯掉了吧?
“哎,谭坤?”她伸手推他……
有一件事她以为她这辈子都不会做,因为她一直认为那是软弱无能的女人才会有的举动。
然而在她亲眼目睹谭坤在她身边缓缓倒下的时候,她却不自知地叫出了声。她已经用力捂住嘴巴了,但仍阻止不了声音从指缝溢出。
整个教堂中回荡着她有生以来的第一次尖叫——凄厉而悲怆……
她怎么觉得好像是在拍电视剧?这不是电视里惯常会出现的情节吗?
急救室的灯灭掉;有人走出来;家属朋友一并拥过去;穿长袍的人摇头说尽力了,然后叫大家去见最后一面……
好老套的情节啊!现在的编剧导演都不负责任的吗?这么烂的剧码,这么没创意的台词都敢拿出来现,不怕没有收视率?有时间她该写封投诉信到电视台,叫他们不要拿这种没营养的东西充当艺术品来荼害观众的感官系统。
可是现在写信来不及,拜托大家把电视关掉好不好?白花花的光太晃眼,刺得她两只眼睛模模糊糊地起雾。
良介,你干么摇我?只是让你关个电源有那么困难吗?
什么?你说那不是电视剧?……好像是啊,我说里面的人怎么看起来都那么眼熟!我真笨!
那我一定是在做梦喽!奇怪,我怎么梦见谭坤死掉了?真不吉利!
良介,你怎么哭了?良介——
滴落她颈间的温热,迫得她不得不接受令她撕心裂肺尖叫的事实——
谭坤真的不在了……
“我们分手吧。”这是她两天来的第一句话,喑哑的声音却割得人生疼。
高杉良介怔住不动,眼神中写着莫名、疑惑、不置信及正逐渐散漫的痛……
多年的相处,让她不用看也知道他的疑问。她很清楚自己的话有多伤人,但是……
“对不起,我知道我不该这么做,但我真的不想再欺骗你,欺骗自己,也再没有力气欺骗任何人。”
高杉良介缓缓开口,“你……”
“我忘不了谭坤!”干了泪痕的脸,重新沾湿。
“……我知道。”低低叹息。
“你知道?”祖儿苦笑,“是啊,你知道。我有什么事,是你不知道的?”泪眸望向他,“我天天在你怀里思念他你知道吗?我对他想见却又不敢见的矛盾你知道吗?我一直游说泐岩结婚的居心你知道吗?泐岩结婚后我有什么样的打算你知道吗?嗯?高杉良介,你不是很了解我吗?我说的这些你了解多少?嗯?你说话啊!”
高杉良介怔怔地看着她,半天开不了口。
祖儿闭了眼,“分手吧!”
再次叹气,高杉良介恢复冰封的面孔,淡淡道:“好。”随后便开门出了房间。
当天晚上,良介破天荒地喝了整瓶的Whisky,笑着讲出二十几年几乎所有压在心底的事:背负家族命运的压力;对她矢志不变的心意;对谭坤亦友亦敌的矛盾……一件件地说,片刻不停地讲,二十七年说过的话加起来也抵不过那晚。
他异常的举动吓坏了Felix,也让她内疚心疼到一夜泪流不尽。
一度想冲出去抱住他说不要分手,但始终还是没有付诸行动。
祖儿从不后悔,话既已出口,便注定没有挽回的余地。
她跟他,牵扯近二十年,一路纠葛不清,最终还是在她手里斩断,且断得干干净净……
隔天他依旧板起脸孔做人,只是望着她的眼神中敛起了惯有的浅淡柔情。
怅然若失?
或许。毕竟她依恋他太久,要学会独立还要些时日吧!
从那天起,他们两个开始尽量避而不见,见了面也全当彼此互看不见……
她有说过谭坤去世的第二天泐岩就失踪了吗?只是这一次时间比较短,只两个星期,她便又重新出现了。
她脸上依旧是一贯的无所谓,眼神中的精明算计却让人胆寒。没见她为谭坤落一滴眼泪,却是她提醒众人,该是报仇的时候,而不是无用的伤心欲绝。
“Felix,你跟各大媒体都很熟,我要你利用关系,散布一切对孔家不利的消息。渲染夸大,不符实也不要紧。”
Felix点头,“没问题。”
“良介,”许泐岩略微沉吟,“你必须暂时停止寻找高杉荣一。”
“为什么?”众人不解。
许泐岩叹气,“谭坤毁在报仇上,我父亲跟谭叔叔怕我们几个步他后尘,所以想方设法断绝了我一切的资金来源来阻止我们行动。要掀翻孔家,必须要有强大的财富作后盾,否则什么也做不成。”
Felix道:“你不要难为良介,这方面完全可以找我妈想办法……”
“恐怕你妈也不会认同我们危险的行为吧!”祖儿断定。
Felix是独生子,如果这件事稍有差池,怕是毁掉的是一辈子。知道他们的计划,他母亲不但不会鼎力相助,怕还会索性软禁了他,到时候就得不偿失了。
许泐岩看着高杉良介,“我不逼你,如果实在不行,我就另想办法。”
“没有比依仗高杉家更好的方法。我明天就回东京正式接手高杉家。”其实他只要回去在高杉浩司留下的授权书上签个字就可以了,繁琐的手续高杉浩司在生前就已经办理妥当了,难道他早已经预见到了这一天?
“下面就只剩下……”
祖儿有所觉悟,“我的任务是跟单家有关,是吗?”
许泐岩有些担心,“是,你必须回单家,而且一定要在短时间内得到单自祥的信任。你做得到吗?”
自从单自祥六十大寿以后,她就再没有见过母亲,更别提回单家了。她以为这一辈子她都跟单家再扯不上任何关系,却想不到……
要让单自祥信任她?!这可能吗?
“我尽力。”现在不是打退堂鼓的时候。
“不是尽力,你既然决定回去就一定要成功,否则后果就是你跟单家一同毁灭。你要想清楚。”
踌躇间,下意识地看向高杉良介,在触到他的冰瞳时,祖儿立即不自然地调离视线,“是,我一定会成功!”
“你可别逞能啊!”Felix觉得她还是应该再仔细考虑清楚,毕竟这单自祥会不会一见了她就剁了她喂狗还说不定呢!
许泐岩也不放心,“良介,我看你还是陪她走一趟香港吧。”
另外三个人皆一怔,Felix更是夸张地直冲许泐岩挤眉弄眼。难道她看不出这两个人正冷战吗?还提这种鬼建议!
“不,我看不用了吧。”祖儿神色尴尬。
依许泐岩的洞察力,她不会察觉不到他跟祖儿的异样,而她也应该很清楚,这一次他跟祖儿断得绝然,大没有复合的希望。她又在打什么主意呢?
尽管百思不得其解,但高杉良介仍点头道:“好,日本那边一办妥,我就到香港跟她会合。”
对她,他毕竟还是放心不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