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芳华录 下部 月舞影华》西*雪

33、雾里寻灯

　　步下几百级黑色的石梯，黑暗深处仿佛住着怪兽，混杂着血腥味的潮湿霉味扑面而来，白衣人抬起袖遮住脸孔，狱卒举着火把在前面点头哈腰地引路。
　　“大人请这边走！”
　　无数双手在听到人声时立即从牢栏中齐齐伸了出来，无数的冤声呼喊震得人耳目发晕。
　　“为何要如此待我，我本无罪！为何为何！”
　　“给我纸笔，我要写状纸！”
　　“求求你们，让我见见妻儿！”
　　吴铭衣微皱了皱眉，他虽主管刑事，却从不曾亲自拷问囚犯，这如人间地狱的场地，他来一次心头不舒服一次。
　　“都给我老实点！”狱卒见他脸色不佳，抡起铁棒就依次朝那些手砸去，惨叫声合着更浓烈的血腥味堪堪响起，火光摇曳中牢栏后的张张痛苦人脸更显凄厉，如那恶鬼如那修罗。
　　“够了！速速带路！”吴铭衣出声喝斥，狱卒立即住了手，继续领着他向前走去。
　　迷雾茫茫，明灯在何方？人间佛国，何时才能成真？白衣青年忧虑的双眼在火光中渐渐重合消散。

　　在一个独立的牢房中，面壁而坐的青年似在沉思，他的衣装还算整洁，只是神情有些木然，昏暗的光线中只见身体模糊的轮廓。
　　“嘎——”牢门打开的声音让司马铁刀警惕地转过头来，发亮的眼睛把走在前头的狱卒吓了一跳，后退了两步。
　　“你先退下。”清冽的嗓音让司马铁刀放下戒心，收回那道逼人的目光，狱卒也连连应承着点燃桌上的油灯，退出了牢门，他巴不得尽快离开这里，免得提心吊胆。这座牢狱里关着的都曾经是达官贵人，都曾经无比风光，都曾经有稳固的根基，但一旦进入这里，什么头衔什么权势都不再管用，除非恩准，他们是永远见不到天日见不到亲朋的，一朝得罪皆为阶下囚，纵有万般不甘，命运已定。
　　若非盛沐环的特许，吴铭衣是决计没有权限进入这里的，他可以提审犯人，但这座牢狱中人的命运还轮不到他来判决。
　　“我没有什么可招供的。”司马铁刀看着走进来的白衣青年，他们相识这么久，早已熟悉彼此的性情，吴铭衣此行是何缘由他自然明白。
　　“铁刀，我无意为难你，也相信你决无二心，”吴铭衣走上前，立在他面前。“但是你若不把自己知道的情况告诉我，我也没有办法找到为你脱罪的理由。”
　　司马铁刀似是无奈地一笑，呵呵道：“既然有人想看到这个结果，你还能改变吗？”
　　“能！”吴铭衣坚定地说道，语速加快：“摄政王并非被蒙蔽了，做出这个决定，你难道还不清楚真正的原因吗？”
　　司马铁刀似乎有些吃惊，久久不语，半晌才开口问道：“难道是想让那些人放松警惕？”
　　“这几日经过岳参检的查证，基本已经排除了那些无辜的人，这些人里面都没有凶手！他们隐藏得太好，这只有一个解释，他们在乐丁城中一定有接应！”吴铭衣缓缓讲述。
　　“若是如此，确是用心良苦了。”司马铁刀一思忖，想起亢龙殿前盛天晴与盛沐环的激烈冲突，又想起盛天晴与自己倾诉的疑惑苦恼，到底是不是她？他们若是误解了她，她的所作所为却又是为哪般？

　　吴铭衣颌首道：“我是奉命秘密来见你的，铁刀，你不能在这里久待。”
　　司马铁刀听出他的话中之意，不禁苦笑道：“身不由己就是这个样子吧。若能助早日抓捕伤害长公主的歹人，我也毫无怨言。”
　　“先不谈这些，当日你府中收留的那名占星师，已被岳参检找到了。”吴铭衣的这番话让司马铁刀抬起头来。
　　“虽然因她而起，但我细思下来，觉得她很可能也是受人胁迫的。”司马铁刀说道。“我与公主出城之前，她一定要给我看相，并且所说之言与此后所历之事十之八九相符。难道不是在暗示什么吗？”
　　吴铭衣点头道：“我与岳参检商议之后，也觉得突破口在她这里，不过，她始终不肯开口，除非我们能确保她的安全，我想她是不会承认的。”
　　“她一定很害怕，毕竟谁都不愿因此丢了性命！”司马铁刀看着墙上闪动的油灯影子说道，正如一些人的生命，随时都会被大风扑灭。
　　“这个你不必担心，她总会招的。”吴铭衣轻描淡写地说道，眼中毫无波动。
　　司马铁刀闻言久久不语，良久才缓缓道：“铭衣，你变了。”
　　吴铭衣微怔，旋即温和一笑：“人总会根据环境而改变的，只不过有的人变的只是外在，有的人变的却是本质。”
　　“我是个武人，不懂这其中玄妙，但我仍记得当初与你在宁州畅谈时的情景，你仍然相信唯有佛法可以救天下吗？”司马铁刀神色微动回忆，那时的他们都是满怀理想的少年人，却对这个世界知之甚少。
　　吴铭衣回答道：“当年我还俗之时，摄政王曾问起缘由，我便答，佛法并非万能，世间事还需用世间法来解决。佛法当然可以救天下，只是不能与世事脱离，当用手段时自当用手段，污秽之物当用更强的力量来对抗！”
　　“唉，我说不过你。”司马铁刀叹了口气，显得有些怅然：“你向来是有分寸的人，只不过，这样的吴铭衣，却不是我当初认识的明化了。”
　　“世上再无明化。”吴铭衣却答得很自然。“明化只是一个理想，一个虚无的救世主。如今的我需要的是找到一盏明灯，拨开挡在面前的所有迷雾。”
　　“所幸吴铭衣是不会变的。”司马铁刀的眼中满是信任。“我把我的这条命交到你的手上，你就是司马铁刀过命的兄弟！”
　　吴铭衣微颌首笑道：“你放心罢。我不会眼睁睁让莲花儿难过的。”眼中的光芒却是闪烁不定的。
　　司马铁刀听到这个熟悉的称呼，心里也变得温暖起来，是的，他们都在找一盏生命中的明灯，而她就是他的明灯，有她在，他就看得清方向。
　　他们三人自宁州先后相识，其间种种情愫流转，司马铁刀性子再粗枝大叶也察得一二，他的这位好友将小公主视若珍宝，盛天晴对他的亲近对他的信任也早在自己之前，如果说之前的他对情爱懵懂不知，对自己真正的心意犹豫不安，那么吴铭衣一开始便是认定了盛天晴，他只是猜测，吴铭衣的还俗很大一部分原因其实在盛天晴身上。
　　然而，一个是他视若兄弟的好友，一个是他今生挚爱的女孩，他不愿伤害任何一人。
　　在两人都保持缄默的气氛中，突然远远地传来一阵钟声，即便隔着厚厚的铁牢墙壁，厚重的钟声仍是穿透而过。“大致情形就是这样，辰时已过，我必须离开了。”吴铭衣起身欲告辞。
　　“你也要小心。相国在这件事上的反应很蹊跷，连我都觉察了，你不会看不出来吧！”司马铁刀忍不住嘱咐了一句。
　　“静候佳音吧。”吴铭衣也不正面回答，展袍向牢外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