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行于世》无良的过客

26、红尘滚滚多烦扰19

　　十月份，皇帝褒奖范绍民，并为他与长宁公主赐婚。长宁是凌语心的封号，是在她回宫的时候就定下的。
　　在春暖花开的季节，凌语心嫁给了一个没本事的男人。整个婚礼，新郎都维持着被金元宝砸蒙了的可笑表情。
　　婚后，凌语心与驸马的感情淡漠。范绍民曾想立规矩，结果，他反被立了规矩。新婚妻子凌厉的手段，让这个对未来怀有幻想的年轻人认识到，他只是公主府的一个摆设，一个成年公主必需的装饰。他的一切都在长宁公主的掌控之下。范绍民性子软弱，凌语心的手段叫他害怕了，他生不出鱼死网破的心思。他被困在凌语心划的圈子里，偷偷的怨恨诅咒着，什么都不敢做。
　　这一年，雨水充沛得过了头。林国有三分之一的领土被泡在了水里。啊，当然，还有更不幸的，比如南边那几个不成气候的小国，他们已经找不到干爽的土地了。
　　邻居遭灾可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情。无论是天灾还是人祸，你都可能被殃及池鱼。大灾之后，有两样需要担心，流民，以及随之而来的瘟疫。救援什么的，保住自己再说吧。
　　封闭过境，置之不理不是一个好的选择，鉴于，那几个是林国的附属国。凌丰不止一次抱怨，那些可恶的家伙怎么没死干净——他宁愿接收一块无人之地，然后把自己的百姓派过去开荒。那里的人，从君主到乞丐，都是墙头草和白眼狼的杂交品种。林国强大了，他们就屁颠屁颠的来朝贡；林国出了乱子，他们不来打劫就谢天谢地了。可惜，这些小东西自己结成了联盟不算，还总是和北边的燕国眉来眼去的，每次林国想要对付他们，燕国就会在边境弄出事端。所以，时至今日，那几个小国还是林国的附属国。作为宗主国，林国有义务接济这些“没了活路”的东西。
　　两边的代表来回扯皮，每天都有人饿死，流民越来越多，拖下去只会让事情不可收拾。最终，两边达成了协议：林国借出一定数额的粮食。等收成好的时候，这些小国要把粮食还回来。林国不在乎你是否拖延归还的日期，因为这些粮食是有利息的——最后这条是在若鸿的提醒下加上去的。
　　林国自己也正遭灾，对于借粮这一打肿脸充胖子的行为，凌丰是一万分的呕心，却无可奈何。好吧，这一回，算是知道了几个嫌弃林国的俸禄，享受他国奉养的臣子。等这次事儿过了，腾出手来的……
　　凌丰阴暗的心思还没得到发泄，灾区又传来流民闹事的消息。凌丰咬着牙，让那几个特别关心他国百姓的大臣去赈灾：“爱卿既然认为借粮给南方诸国亦无伤国体，此间困境，想来是早有对策。既如此，无需寻那无能之辈，就有劳诸位了。诸位的家人，朕自当好生照料，待诸卿凯旋之际，朕在这金殿之上设宴，庆贺诸卿功勋。”那直接派兵围了人家府邸的架势，可不像说得这么好听——去吧，不成功便成仁，定然不会让尔等黄泉路上寂寞的。
　　借着这一次的大灾，北野莲干了一件很漂亮的事：她以皇后之尊的身份，以身作则，率先捐出了全数的嫁妆，要求其他后妃慷慨解囊，解国家之忧。后宫连着朝堂，后宫发生了什么大事，前朝很快就能知道了。皇后此举，当为群臣表率，诸位臣工亦捐出了数量不菲的家产。零零总总下来，所得金额，折合粮草，竟比借给南方诸国的还要多些。
　　凌丰一边暗骂这些国家蛀虫，一边嘉奖诸人的明理忠心。深明大义的皇后也是应该嘉奖的。北野莲得到了掌管宫务的权力。虽然不是全部，总比先前一点儿都碰不到的好。十多年来，北野莲空有皇后的名头，没有皇后的权力。这已经让她成了贵族间的笑话。如今终于能够扬眉吐气，不知道她是聪明的低调做人，还是傻乎乎的跳出来四处蹦跶。凌丰衷心的希望是后者。
　　多年来的冷遇让北野莲学聪明了。她维持了自己的体面，在必要的时候保持沉默。这样的北野莲让凌丰觉得陌生。他叹了口气，让暗卫多注意皇后的动静，不再让他名义上的妻子占据过多的思绪。
　　等林国完全缓过气来，已经是两年以后了。南方诸国也已经恢复到能够还债的地步了。凌丰下令，在南方边境大搞军事演习，然后派使者去催债。吃进去的东西，谁都不想吐出来。南方诸国一面和使者扯皮，一面和林国的某些大臣勾勾搭搭，顺便向燕国飞媚眼。凌丰不想当暴君，不能因为几句话就处置大臣。凌语心出了一个主意，让那些人闭了嘴：“这债总是要还的，总是要有人还的。诸位大人怜悯南方诸国的百姓，就代为偿还吧。想来，仁慈宽厚的大人们是不介意舍己为人的。”凌舒夜积极配合，将那几位的家底调查了个彻底，务求没有一丝疏漏。那几个大臣只是拿了南方诸国的好处，没有自己赔钱进去的打算。他们，可从来没有舍己为人的美好品质。
　　凌丰派去的使者口才不够好，无力阻止南方诸国添加的还债的条件。
　　话说，南方有一位佳人，名渺音，擅舞乐。这位佳人不忍百姓疾苦，原为民请命：于乐舞之道，若有人可胜过她，南方诸国将按期还粮，渺音本人亦将随侍林国君主左右；若是无人可胜，则请林国国君怜悯南方诸民，免除其忧，赠粮于民，渺音感念陛下之恩，当留与林国十载，效法古之圣人，以乐音之法，行教化之功。见鬼的！你赢了，不还债，还要在皇帝身边放一个间谍；你输了，就在林国宣传邪/教思想！那个使者竟然答应了！凌丰差点儿没当场厥过去。
　　在皇宫里，总是冷静威严的凌丰跑到了未名居，然后发现，若鸿的地盘儿也不是发泄怒火的好地方。看着他在院子里暴躁的走来走去，若鸿打发暮染买了好些个陶碗，最便宜的，三文钱一打，随便摔着玩儿。
　　发泄了怒火，能够冷静思考的凌丰回到了皇宫，准备好好迎接那个南方来的祸水。
　　自打英峻峦过世之后，凌丰从没这么愤怒过。若鸿承认，她对这位渺音姑娘好奇了。她准备好了水镜，预备到时候观看现场直播。什么？现在就看？不，在茫茫人海中找一个不认识的人，太不容易了，若鸿拒绝做这种劳心劳力的活计。
　　按照正规的礼仪，凌丰派人迎接南方诸国的使者，觐见的礼仪很有讲究，从中可以看出两国的关系。看着渺音姑娘的礼仪，凌丰的脸黑了——那是强国子民对弱国国君的礼仪！凌丰瞪向自己的使者：你没教她觐见的规矩吗？还是，你觉得林国不如那些南方那些个不识好歹的蛮夷！然后，凌丰额头蹦起了青筋：你个不争气的玩意儿！如果你是收了贿赂也就罢了，抄家的时候，都要收归国库的。你那爱慕的眼神是怎么回事！为了这么个其貌不扬的女人，你竟敢把自己的祖国卖了！
　　其实，人家渺音姑娘也是个清秀佳人，离“其貌不扬”有些距离的。
　　比斗定在三天以后。凌丰安排北野浩泽接待这些南方来的客人。北野浩泽是北野流清从族里过继来的儿子。凌丰的意思是，好歹是姓北野的，即使有什么妖法，也不至于把自己折进去。
　　等再次见到北野浩泽，他周身明显的“春”之气息，以及下降了不止一个档次的智商，让凌丰想起了梅雪贞——那个骗过了所有人的大妖怪。凌丰毫不犹豫地请若鸿出山，不介意自己将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本以为此行定然艰难的凌丰没想到，他只是稍稍提了一下，若鸿就同意了。这个渺音定然问题不小——凌丰如是感叹。
　　一旦和皇家扯上关系，就要讲究身份排场。若鸿按照长公主的礼仪入宫——依仗由凌舒夜安排——享有见君不跪的权力，座位在凌舒夜的上首，挨着凌丰，正对着北野流清。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坐在那个一人之下的位置，很多人有意。考虑到这几天皇帝的脸色，众人保持沉默：算了，不过是个座位罢了，被抢了位置的康王爷都没说什么呢。就算把她赶出去，那个位置也轮不到自己。随她去吧。
　　渺音姑娘的乐器是笛子。那只笛子色泽莹白，非金非玉，便是不知音色如何，也知道其价值不菲。渺音身着白色舞衣，秀丽的容颜，淡妆勾画。她临风而立，清雅非常。渺音持笛而舞，边舞边奏，如仙子凌波，洛神出世。观赏之人，尽皆被摄去心神，忘却其他，仿佛天地间只剩下那个清丽的身影。
　　看着众人眼中的痴迷越来越明显，凌舒夜和北野流清的目光都有些迷离，若鸿低声轻笑。明明只是连凌舒夜都听不清的轻笑，却如黄钟大吕一般，炸响在每个人的耳边。如同在最酣美的睡梦中，被泼上一盆冰水，所有人都不禁打了个寒战，甚至有些个胆小的，跌下了椅子，撞翻了酒盏，出了大丑。没人计较他们的丑态了。回想刚刚的情状，众人不由出了身冷汗，然后，出离的愤怒了。这些位高权重的大人们将“子不语怪力乱神”挂在嘴边，仍旧相信着神仙妖怪的传说。这个南方来的妖/女，竟然妄图迷惑林国的贵人们！可以想象，这样一个女人，若是留在皇宫，或是在民间自由来去，会带来何种灾难。北野流清的脸色出奇的难看，因为自己的毫无觉察，以及，北野浩泽的异状。凌丰倒是很冷静。他幸灾乐祸地看着渺音。刚刚那声轻笑，是若鸿的手笔，被她盯上了，不死也得脱层皮。凌丰表示，他会让这妞入土为安的，在她死无全尸之后。
　　渺音忘我的舞蹈着，直到结束，都没发现众人的异状。
　　待渺音停下舞步，凌丰扫了一眼自己的乐师舞姬——他们的脸色异常难看——又看了一眼微微颔首的若鸿，心中大定。象征性地拍了两下手，他说：“不愧是备受推崇的渺音大家，果然让人大开眼界。凝紫君，听闻你向来喜爱歌舞，可否品评一番？”随着他的目光，众人看向若鸿，暗自揣度着，这个从没听过的凝紫君，到底是个什么来历。
　　“如有神助，堪为佳品。”若鸿的目光意味深长的扫过妙音手中的笛子，神情淡漠地说。
　　妙音心中一跳，上前一步，高声道：“不知，林国哪位高人愿意赐教？”
　　“凝紫不才，有幸观看许多大家之舞乐，习得一二皮毛。特此自荐，望陛下准许。”若鸿不卑不亢地说。
　　“甚好！”凌丰勾起唇角，随即，复作为难之色，道，“只是，凝紫君身份高贵，怎可做那伶人戏子之举。”伶人戏子再风光，依旧是贱/籍，比青楼女子好不到哪儿去。凌丰这么一说，渺音姑娘就成了那种上不了台面的玩物。渺音脸上闪过一丝红晕。她低下头，掩住眼中的愤怒。
　　“瑶琴者，古之圣人之物也。相传，伏羲氏曾以琴音教化众生。自古以来，琴之一物，备受文人墨客的推崇。凝紫便以一曲琴音应渺音姑娘之邀吧。”
　　“妙极妙极！来人，取朕的瑶琴来。”凌丰大悦，道。看见他豪爽的模样，见过他耍赖装嫩的几人在心里暗暗翻白眼。
　　净手，焚香。若鸿的琴声中正典雅，使人平心静气，又让人耳目一新。即使这里不是林国主场，即使没有先前众人的愤怒，她也稳赢了。
　　获得了众人的喝彩，若鸿回到自己的座位，不卑不亢，无悲无喜。两相比较，面色惨白，浑身发抖的渺音不免落了下乘。不能对一个失败者太过苛刻，但是，失态到这种程度，太过了。
　　深深吸了一口气，渺音盈盈下拜，道：“渺音败了。陛下英武贤明，渺音愿随侍左右。”
　　“陛下身边的女子，即使不是出自名门望族，也是身家清白的。岂是伶人戏子做得的！”凌丰派出的使者厉声喝道，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想起先前的所作所为，清醒过来的使者心中只有一句：“我命休矣！”为了不祸及家人，或者，更实际的，为了留全尸，他表现得异常积极。
　　渺音闻言，惊慌而又不可置信地看向了那个使者，那目光中的控诉，让人不由怀疑，这使者是对她始乱终弃，还是杀了她全家。使者目不斜视，不为所动。
　　咬了咬牙，渺音又说：“凝紫君琴技高超，渺音自叹弗如，诚愿随侍左右，只求习得皮毛，请尊驾准许。”
　　若鸿眼帘微微下垂，道：“我不惯与生人相处，不必了。”
　　在渺音再次开口之前，北野流清插嘴道：“凝紫君乃是清雅之人，怎会自甘堕落，与伶人为伍？”他不知道这个“凝紫君”是何来历；所有能落渺音的面子又于他北野家无碍的事，他都乐意去做。
　　凌舒夜低低一笑，说：“既然渺音姑娘认输了，就去一旁休息吧。姑娘身娇体弱，若是累着了，岂不是要怪罪我等不会怜香惜玉？”
　　“确是如此。”凌语心笑着接道，“南方诸国还粮之事，关系到国之根本，牵连甚广，十分恼人。这等麻烦事，就不要劳顿翩然若仙的渺音姑娘了。来人，带渺音姑娘到偏殿休息。”
　　“渺音亦是南国使者，莫非因为渺音是女子，公主就要赶渺音出去？公主莫要忘了，自己也是女人呢。”渺音躲开宫女伸过来的手，倔强地说。
　　众人惊愕地看着渺音，似乎没见过这般胆大妄为、不识好歹的女子。
　　凌丰似乎想到了什么，低低一笑，说：“是长宁狭隘了，渺音姑娘与普通女子不同，此事关系到姑娘的祖国，听听也是无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