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城·逆风》旧城旧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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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焰帝身体一天不如一天，而佩承各处也出现了企图夺取王位的诸侯王起兵的动向，太子司宇常年在外统领三军，朝政便落在了太子妃华音的身上。

　　烛花即将被淹没在烛泪里，案几上还有厚厚的一摞奏章未批，穆王司离勾结北疆可汗起兵造反，已攻下了北方四州。“太子妃，主上召您去子殿议事。”华音揉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起身披上一件斗篷，走出卯殿。

　　规模宏大的王宫以祭天殿所在的中心线为轴，除祭天殿外，南北共二十四所宫殿，北为十二殿，是由天干命名，南为十二宫，是由地支命名。

　　宫女推开子殿的殿门，绛红色的巨大帷幔挡住了华音的视线，晚风轻抚过，仿佛荡起了绛色的海浪，和着淡淡的药香和檀香。

　　长年病痛使得焰帝昔日的威严不在，只见一个疲惫的老人斜倚在描金雕龙的榻上，安详的闭目养神，听到宫女禀报的声音，焰帝缓缓睁开了眼睛，“华音，来，坐到我身边。”没有了指点江山的豪气，焰帝更多了几分父亲的慈爱。

　　华音坐在榻边的血檀椅上，静静的等着焰帝开口。“华音啊，你知道当年为什么宇儿会出现在袖云台那里吗？”

　　华音一愣，七年前那段发生在花园里的往事，她早已忘却了大半，“不知，还请父王明示。”仔细想来，司宇为何出现在那里并准备杀害自己，倒是有悖于常理的。

　　焰帝笑了一下，“他是因为他母亲。阿惠早年陪我征战在外，双目失明，打下江山后，她自请命去戌殿养息——你也知道，那里清静，无人去住，也没有人愿意去那里。

　　“我清楚阿惠要去戌殿的心意，穆王司离和我虽是兄弟，却一直不和，为了能让他安镇北方，我不得不迎娶了他妻子的妹妹，谁知这人又是自小在家里宠惯坏了的，不能疏远，又不能冷淡，不然就哭哭啼啼的要找姐姐诉苦。我没得别的办法，只能减少去阿惠那里的次数，即便去了，也要避着穆王的耳目，难诉衷肠。华音，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个主上当的很窝囊？”焰帝看向华音，自嘲的问。

　　华音摇摇头，“您自有您的苦衷，即便是坐拥天下，谁也不可能没有苦恼的事情。”她现在好像突然明白了为何六年来司宇每次班师回朝，除了在朝堂之上与焰帝例行公事一般的问答几句，就从未去看过自己的父亲。

　　“从那时起，宇儿就对我有了误解，认为我是一个花心的丈夫，不称职的父亲。可我又能说些什么？两年前阿惠走了，宇儿对我也就越发疏远，整整两年，不仅没有来看望我，而且连回朝都不回来了。”

　　焰帝深深的叹息一声，望着华音，“我和阿惠，曾经也像你和宇儿一样是因为中土与东海的政治原因要结婚，可我们当时却是相爱着的，阿惠失明，是因为有西塞刺客在敬我的酒杯里下了药，当时在宴席上，不好推让更不好揭露他，阿惠看出了我的犹豫，接过酒杯替我喝下了毒酒，虽然及时的让御医诊治，没有危及性命，但却使她失去了光明。

　　华音，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几年来一直是你支撑着国家大事。对于当时我们不顾你和宇儿的感受就决定这段婚姻，我一直对你们两个抱有歉意。但是从那日在祭天殿上宇儿的眼神可以看出，他是真心喜欢你的。华音，你呢？”焰帝的右手轻轻覆上华音放在椅上的手，那种长期征战被磨出的硬茧令华音想到了司宇，当初那一双曾经赋予过自己心安的手，是不是也已被战火磨练成了这般。

　　“父王大可不必放在心上，无论我们是因为什么走到一起，华音对夫君一直是一心一意的，也从未怨恨过父王。”

　　焰帝点点头，握住了华音的手，疲惫的面容变得郑重，“这样就好这样就好，华音啊，你要和宇儿好好的走下去，不论发生什么。”焰帝有些昏沉沉的闭上了眼睛，带着满意的笑容，覆在华音手上的那只右手，也随之垂落下去。

　　华音有些怔了，良久，她牵起焰帝垂在榻边的手，轻柔的盖上绣着飞龙的丝被。“父王放心。”

　　十日后

　　“齐元二十年十一月十三，佩承焰帝驾崩……”

　　礼官的声音回绕在祭天殿里，如同哀愁的思绪，在上空盘旋弥漫，挥散不去。偌大的祭天殿里，上千的官员与几百名嫔妃女官，若说有人真是为焰帝悲伤的，除了站在最前方的华音，也就没有别人了。官员愁着自己要重新接受新帝的考量，嫔妃女官悲着自己要去陪葬抑或终身守灵。

　　大殿的门被人一下子推开，带着塞外的风，夹着硝烟的气，一身未擦净血迹的银白色盔甲，手还按在不久前刚出过鞘的佩剑上，司宇就那样呆呆的立在殿门前，呆呆的，望着那已经空无一人的龙椅；呆呆的，望着那满目的白色布绸飞扬起来；呆呆的，望着那装饰繁美的灵柩。

　　那一瞬，他虽然还不明白当年焰帝为何对惠后如此绝情薄义，虽然还不明白当年惠后为何至死仍然爱着焰帝毫不怨悔；但他已经不再恨着焰帝了——他毕竟是他的父亲，他毕竟曾经爱着惠后和他，他与他的关系毕竟血浓于水！

　　“父王！”他的眼眶一下子湿润了，一种无力而又悲伤的绝望深深的穿进了他心里那块尘封多年变得冰冷僵硬的地方，一下子变得柔软起来，变得酸涩起来。十多年来，司宇第一次真真切切的呼唤了他的父王，可他却再也没有机会听到了。

　　“父王！”
　　“父王！”
　　……
　　一声一声的回音充斥在了祭天殿里，最后化作悔意印在了司宇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