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郎》月光白（嘉木）

5、五 修炼

　　也许还是敷了仙药的原因，这个冬天，我的叶子一点都没落，反而分外的繁茂。小白教我怎样萃纳日月的精华，怎样培固自己的神元，怎样导引运用神通。这一切新奇而有效，很快我就能自如地摆动身体、任意地弯曲我的枝条，树枝成了我灵活的手臂，树叶们则是我不计其数的掌指。
　　修炼时，我总把小白托在我最高的枝桠上，子夜，我们一起膜拜明月，浸沐月华；清晨，我们一起向着朝阳伸展，呼吸吐纳。白日的时候，我忙于拔除荒草、洒扫庭院，还要到处收集尘土，用于填充那个大坑――小白那么顽皮，经常不小心就摔了进去，虽然也摔不坏，还是早早填平为好。小白则睡懒觉、觅食、玩耍，或者躺在窝里和我闲聊，讲讲她天南地北、匪夷所思的见闻和历险――说起小白的窝，我在自己的枝叶一旦能挥动自如的时候，马上就把那条鲜艳的红绳扯了下来，那绳带不知是什么材质所造，丝滑而柔韧，水火不侵，而且还有一样好处，就是长短可以随心变化；本来是想要还给雷公的，可他总也不来，我便用那红绳带在我树枝中心最结实的枝桠间，给小白织了个柔软密实的小窝，再用我的枝叶细密地编出一个伞盖，日晒不着，风雨不侵。读书人好像都喜欢给自己住的屋子取个精妙的名字，我也想附庸风雅一番，但想了几日，也想不出什么风雅精妙的词汇，便结结实实地给它取名为“软红窝”。
　　有一天，小白扒开覆在身上层层的叶子，从暖暖和和的软红窝里爬出来，发现大雪羽片一样漫天扯着，已完全遮盖了山林。这小家伙像疯了一样，在枝上跳跃着，追逐着雪花，一会儿又要求和我打雪仗。打雪仗？！别的本事我可能真的比不过小白，可是打雪仗？我笑死了，想想我有多少只手吧！小家伙很快发现了自己的失误，却不肯求饶，满雪地里打滚耍赖，她要是扑进了雪地里，雪白的毛色和白雪浑成一体，还真是不容易找她出来。我不去理她，在檐上、廊下，在墙头、地面，用白雪堆塑起一个个小小的雪像，形态各异，每个都是小白可爱的模样。小白悄悄地混进雪像里，摆个姿势一动不动，被我用长枝一把卷回放进软红窝里去，哪有雪像会呼出白雾的？再说，雪色再洁白，怎比得上小白毛锋上光泽的眩丽华美；雪像再肖似，哪里会有小白气韵里那种藐睨芸芸的灵秀。

　　天晴了，雪像渐渐消融，化做清透晶莹的水滴，一滴一滴从檐上坠落，渗入地面，又汇入的我的根系，冰凉清甜，就如同小白那夜的泪滴。

　　这个冬天，日子清晰得像一格格的图画，每天可以划分成不同的时、刻、分，甚至刹那，时间好像变得缓慢，仿佛比过去的六百年还要悠长。可是山坡上的桃花林又再灿若红霞的时候，我又觉得：这个冬天，怎么一转眼就过去了呢？
　　某日，一整天都没看见小白的影踪。我极目四眺，又见桃花红，李花白，鸟儿在天空飞，远处的西湖春波荡漾。我连忙抬头向天上看，还好，碧空万里，只有几抹薄薄的白云片儿，在春风的轻送中，变幻着图案。咦，这个图案很象小白嘛，两个后爪着地立着，前爪掐着腰，神气活现地翘着长尾。
　　我心里暗暗好笑。白云小白的左脚飘移了一点，又一点，像练起了金鸡独立，长尾的尾尖随着一动一摇，哈哈哈，小白就快要摔倒了。

　　忽然从哪里传来一缕飘渺空灵的音乐，我寻声望去，呀，一阵花雨袭来，转眼兰若寺便罩在漫天的花雨中，花雨中一位盛装的仙子凌空微步，从远处的天边向兰若寺款款而来，她的头上戴着华丽的玉冠步摇，身上穿着白云一样缥缈轻灵的纱衣，长长的丝帛曼妙地飘舞在她的身后。仙子缓步而行，却似缩地成寸，转眼便至，凝立在我面前。
　　千年！还是万年？我沈醉在她的凝视里，她青丝如雾，长眉黛若含情的远山；她肌肤晶莹剔透，洁白中晕着最细腻的柔红，似不可承受最温柔的轻触；她的唇娇嫩得如刚绽开的桃花瓣；她的眼波清澈，瞳子像两枚幽深的黑宝石，宝光藉蕴。她清新又娇柔，清晨挂着露珠儿的木槿花也不能和她相比。
　　我喃喃地说道：“你真美啊！小白。”
　　仙乐顿停，花雨消散。仙子站在屋脊上，圆瞪着她那剪水双目，双手扠腰，气呼呼地说：“臭大青，你怎么就知道是我呢？”
　　我笑，她这个样子真象刚才天上的白云小白。不过小白生气的时候还是很美很美，白云小白可比不上。
　　“因为，明明就是你嘛。只有你才会有那么美呀。”我就是知道嘛，我老老实实地说道。另外，昨天我才刚刚对小白背咏过《洛神赋》。
　　原来小白这么快又可以化身了，年幼的天狐也是天狐啊！
　　小白又不生气了，她笑孜孜地问道：“很美吗？真得很美吗？我再去找别人问问看……”
　　她像一阵风一样卷下山去，转眼已上了白沙堤，拉住了一个穿青衫子的行人。这会儿的游人还很多，会有人说她不美吗？我想不会。
　　我看看满地的桃花瓣，香犹细细，多么迷离凄美啊！可惜明天就都会枯萎变色了。一会儿不如做一首葬花吟吧，明天可有的是打扫清洁的功夫要做了，我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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