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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四章 知音 ...

  •   “韩非十年心血写就万言策论,哪一条不是强国谋?谁知道大王只知偏信奸佞,却将我视如仇寇!这书简,玉逢盲者弃荒丘,想那卞和两次受刑,宝玉被当做石头,忠贞之人被当成了欺君之徒,无罪而受刑辱。我又何必留着这书简自寻烦恼呢?”

      书房内,韩非神情悲痛,手捧书简翻来覆去看了许久,终于,一闭眼,狠狠心将书简扔进火盆中。

      书简干燥而薄脆,是最容易烧着的,不一会熊熊火舌便将书简裹了进去,哔哔啵啵的声音如同在烧韩非的自己的身体,每一声都痛彻心扉,他转过身不愿再看。

      “啊!火!先生!着火了!”窗外蓦地响起一声惊呼,旋即冲进来一个身影。

      那人迅速将书简从火盆中取出,扔在地上使劲用袖子扑灭火苗。书简毕竟耐烧,只是边缘部分发黑了,字迹还勉强可认,拿在手里还冒着徐徐青烟。

      “烧伤了没?快给我看看!”韩非从神游状态中惊醒过来,急忙拉住他的手细细查看,只见白皙的手掌一溜的细小水泡,显然方才烫得厉害。

      那人也显然疼得不轻,嘴里直吸凉气,待他抬起头韩非才发现是新来的学生阳宁。

      “你看看,这会子知道疼了吧?书简烧了就烧了呗!”韩非忙打了一盆冷水命阳宁将手浸在里面。
      阳宁笑道:“烧伤手事小,烧了书简可是千古遗恨哪!”

      韩非替他上了药,又用白布裹住,叹道:“唉,要是大王能像你这样珍重我的书简,我又何苦烧它们呢?著书立说,字字皆是我的心血啊!”

      阳宁掂着受伤的手站在那里,绛紫长袍无风自飘,玉树临风。

      他微微一笑道:“学生听说秦王很是崇尚先生之学,治国用人绝非一般庸王可比。先生的师兄李斯在秦国也是如鱼得水,青云直上啊!以学生之见,先生您若能入秦,定然胜过李斯百倍千倍!”

      韩非宽袖一挥,示意他不必再说了:“秦国乃是韩国宿敌,韩非身为韩国公子,怎可去秦国谋求荣华富贵?就是死,韩非也要葬在韩国的国土,魂魄日夜看着韩国的子民!”

      “这……”阳宁一时沉吟不语,气氛微微有点尴尬。

      阳宁低头看着韩非方才为他裹上的白布,烧伤药的味道很重,隔着白布都有点刺鼻,他突然抬头问道:“先生,学生有一事不明,依先生之见,这天下大势将会如何呢?”

      “这天下大势嘛……”韩非的眼中显出一丝光亮来,完全不复刚才的颓废之态,声音也比往常慷慨了许多,“百年纷争,黎民苦其久矣,这天下一统已成必然!”

      “那先生之学是韩国之学还是天下之学?”阳宁紧追不放。

      韩非一时愣住:“那依你之见呢?”

      “先生之学集法家大成,其法、术、势之论,道尽强国要义,可警醒天下君王,可建立万世功业,当是天下之学!”言辞掷地有声,如鸣金玉。

      阳宁不顾手已受伤,将书简捧到韩非面前,真诚地说道:“先生,您的理法之说可传万世,学生相信定然会有赏识您的君王!”

      韩非仰天喃喃道:“天下之学……韩非之说乃天下之学!阳宁,哦,不,贤弟!”他紧紧握住阳宁的手,目光炯炯如火燃烧,“知韩非者,贤弟是也!”

      “哎呦!”阳宁吃痛,不由地呼出声来,韩非一时忘情,抓住的正是他烧伤的手。

      “呀!对不起对不起!”韩非急忙松开手连声道歉,疼惜之情溢于言表 ,“疼的厉害吗?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阳宁轻轻推开韩非,低声道:“没事,一会就不疼了。”

      如果你知道我的身份,还会像现在这样着急我吗?恐怕不会了吧?你是如此得讨厌秦国啊!

      阳宁的双眸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雾气,他有些悲哀地看着慌忙朝他手上吹气的韩非,忍着疼笑道:“先生的学问四海皆知,笔走蛟龙贯古今,美玉虽然暂时会被当做石头,可高山流水总是会遇到知音的。岂不闻卞和最终得以文王赏识,和氏璧惊现天下?”

      见韩非默默不语,又劝道:“天生君才必有用,剑出鞘时才惊风云呢!风雨之时先生自该珍重,这样方能使先生之学流传下去啊!”

      韩非负手站在窗前,背影萧疏,不知在想些什么。风吹起他的黑发,飘逸轻扬,似乎连头上的峨冠都要随风飘动了。

      他望着外面即将落下的太阳,悲声道:“贤弟此言为兄自会记在心里,只是……”

      韩非手指夕阳,指尖仿佛沾了金粉,发出朦胧的微光,侧脸埋在夕阳余晖里,俊朗如仙,让阳宁有片刻的失神,耳朵里唯有他珠玉落盘的声音:“你看这太阳,午时还悬在正空火辣辣地照着,此时,连这森森寒气都抵不过了,韩国,韩国可不正像这太阳么?我纵有乾坤手,也难翻云覆雨啊!”

      悲凉的寒气笼罩了这间小小的书房,两人一时都沉默了,一前一后站在窗前,静静地看着夕阳西下,直到最后一丝光线被黑暗吞没。

      晚风在窗外呼啸而过,盘旋枝桠间呜咽成曲,犹如龙困浅滩的悲吟。

      “呀!先生,你怎么连个灯都不点?”韩兰在外面叫了一声,进来熟练地点亮灯,又罩上擦干净的灯罩,薄薄的蝉翼纱罩在青铜灯座上,光线有些许的暧昧不明。

      “您和阳公子真是读书读傻了,天都黑了也不知道!”韩兰自韩勇参军走后明显消瘦了,尖尖的下巴和大大的眼睛格外分明。

      韩非和阳宁互视一眼,为了避免尴尬,打趣道:“阿兰,你的阿勇哥走了这几个月,你天天来书房看,人可是清减了不少呢!阿勇这会可不在这里看书了。”

      韩兰脸上一红,低声道:“先生怎么也学得和阳公子一样油嘴滑舌了?”

      “哦?”韩非玩味地朝阳宁看去,“贤弟平常就这么跟阿兰说话吗?”

      “没有没有,就是偶尔开个玩笑,玩笑而已!”阳宁的脸比韩兰的还要红,因他皮肤白皙,此刻犹如裹了一层红色轻纱,颇有几分魅惑,看得韩非一时有点痴了。

      韩兰收拾好书房杂乱的竹简,笑道:“先生,阳公子,时候不早了,你们快去吃饭吧!其他人都等着呢!”

      刚吃过饭,韩非见阳宁呆呆地站在院内看着东南方,那是秦国所在的方向,他不由得问道:“贤弟,你看什么呢?”

      阳宁如梦初醒,慌忙答道:“没什么,没什么,想一些事情而已。哦,对了,韩兄今天讲申不害之术和商鞅之法,小弟我想再听一遍。”

      韩非笑着点了一下阳宁的鼻尖,摇头道:“你呀!平常不好好听,这会子又要开小灶了!”说毕朝书房走去。

      阳宁在后面摸着鼻子嘟囔道:“我哪有?平常谁也没有我听得仔细!”显然,这句话韩非没有听到,不然一番训诫又是跑不掉了。

      韩非正襟危坐,敛声道:“申子未尽于术,商君未尽于法。国家图治,就要求君王必须善于应用权术,臣下也要严格遵守。”

      阳宁问道:“那君王要怎么做呢?”

      “我就知道你等着我说现成的呢!”韩非今天因为阳宁的一番话显得特别高兴,语气间轻快了不少,明明是严肃庄重的话题,却如闲话家常:“君王要树立自己的威严,就不能对臣下太过信任,审合刑名,术以知奸;商君的法之遗漏在于他没有以刑止刑。严刑重罚,只是一种手段,其实并不是对百姓有多严厉,而是以诫为目的的。”

      阳宁想了一会回道:“就比如火,烈焰熊熊,人知其威而纷纷远避,水看似温和,却往往毙人于无知,所以死于大火的人比死于水的人要少很多,是这个道理吗?”

      韩非拊掌大笑:“贤弟果然聪明!虽则我常说不期修古,不法常可,但更应该法不阿贵!只有刑不避大臣,赏善不遗匹夫,有罪同当,有赏共分,人们知道自己的利益从何而来,来得是否公正,这样的国家才能强盛啊!”

      一席衷言三月风,春雷春雨化寒冰,知音知心三生缘,相见恨晚自倾情。

      韩兰坐在屋内绣着嫁衣,阿勇哥一回来她就要做新娘了,一想到此嘴角不由得轻轻上扬。

      见书房的灯至半夜还亮着,屋内不时传来韩非的笑声,韩兰心下不由得也开心起来。

      先生很久不这样笑过了,这个阳宁公子还真该是先生的知音啊!

      人常说相交满天下,知音一个也难求,先生这些年太苦了,外有强秦虎踞,内有沉疴难治,先生肩上的担子可不轻呢!

      她以手支额,呆呆地看着书房的门口,迷迷糊糊地睡过去时依稀见她的阿勇哥一身银甲平安归来,微笑着站在那里,正在朝她招手。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第四章 知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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