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三章 不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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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兰，这是第几次上书了？”一身深色正服的韩非跪在朝外，头上束发的长簪折射着些微冷光，他的脸上不知是悲是怒，是哀是愤。
此时太阳已经落山，晚风带着瘆人的寒气铺卷而来，衣袂已经有刺骨的冰冷。可是，风再冷，衣再单，又如何寒得过他的心呢？
“公子韩非，妄言朝政，上违祖制，下越臣礼，多为不经之论，退回不议！退回不议！退回不议！”
韩王安严厉而糜烂的声音还在耳边久久回荡，一下一下，仿佛头上那根长长的簪尖，刺得心里一阵阵发痛。
流血了吗？他不知道。他只觉得痛，很痛，痛得不能呼吸。
站在一旁的韩兰低声道：“这是先生第十七次上书。”她的声音极轻，至“上书”二字已微不可察。
韩非弱冠求学，如今年已而立，去年韩王安即位，本以为他会是一位明主，不料仍然萎靡不振，日日笙歌艳舞，根本无心朝政。
“哈哈哈！哈哈哈！韩非已经第十七次上书，可是大王他……”韩非悲凉的笑声如千钧压在韩兰的耳畔，明明是要展翅的鲲鹏，却折翼于九霄，成了一个天大的悲哀。
他的宽袖翻飞如蝶，手中的竹简哗啦一声散落在地：“罢了，这文章又要给何人去看！”
韩兰连忙弯腰捡起，她只是一个侍女，可是她看得出先生眼中无尽的落寞与伤心，那是一个智者行走人间不被理解的孤独。
“先生，您的文章是天下最好的文章！谁看了都会喜欢的！”质朴的安慰，却无法安慰一颗孤独而悲愤的心。
韩非仰天大笑，两行清泪已缓缓滑落：“我纵然写的再好，大王他不喜欢又有何用？他根本就不看啊！秦国日渐强大，我韩国却一直积弱难扶，这是要亡国了啊！”
他缓缓站起来，身子颤巍巍如暮秋萧瑟的落叶，手持残简呼问苍天：“昏聩不醒的大王！阿谀奉承的群臣！一腔热血警世文章，竟被视作粪土弃之不用！”
前年，秦国趁赵国攻燕国之际，遣军由南北两路攻取赵之孤、龙、庆都，夺取了赵国大片地区。今年又攻赵国平阳，杀赵将扈辄，甚至斩首十余万。
韩国与秦国毗邻，这样昭然若揭的目的，这样岌岌可危的形势，为什么韩王安就是看不清楚呢？
“苍天啊！你既生韩非著书立说，又为何给韩非一个如此贫弱不堪的国家？”
韩非已经没有力气再去辩驳了，他站在那里，如离群的孤雁，哀鸣声声却无人理会。
韩王安的连声“退回不议”打碎了他所有的梦想，他的父母之邦，真的要无药可救了！
“阿勇哥，你这是……”韩兰惊讶地看着走过来的韩勇，他一身戎装，银色铠甲如水面粼粼的波光。
韩勇上前屈膝行礼，朗声道：“先生，阿勇决意投笔从戎了！如今群雄逐鹿烽烟四起，强秦又虎视眈眈，年年蚕食中原之地。我韩国国力微弱，缺兵少将，阿勇身为韩国子民，实在不忍国亡于此！”
韩非木然转过身看着他，眸中的挣扎如夏日飞舞的萤火虫，亮了又灭，灭了又亮。
“他日我若是能金戈沙场建功勋，我韩国日渐强盛，也是不辱先生几年的教诲了！”
韩勇的脸上是虎欲噬血的激动与兴奋，他正是热血年纪，看到王廷混乱不争气，自然而然地想通过自己挽救天下，绝不甘做亡国奴！
韩非闻听此言眼中精光一绽，可是当余光瞥向旁边的韩兰，语气中却稍稍有了犹豫：“热血男儿理该为国效命，只是，你才与阿兰定亲……”
“先生！”
侍立一旁的韩兰将手中整理好的竹简递给韩非，神色理智而冷静，“先生平日常常谆谆教诲，阿兰虽然不识字，却也明白国不安宁家难宁的道理。阿兰不求别的，只盼韩国早日停息战火，我们能够平平安安过日子。您授课，我们听，这样才好啊！”
“是的，”韩勇扶住看起来摇摇欲倒的韩非，触手只觉韩非的身体冷得彻骨，“我和阿兰已经商量好了，等战事一停我们就回家乡成亲，国事家事都不会耽误的！”
韩非甩开韩勇的手，双臂朝天，宽大的袖子滑落下来，黑夜在他的身后凝固成洇然不开的浓墨，吞没了他的声音：“大王啊！你可对得起韩国的列祖列宗？只顾享乐的庸臣们，你们可对得起韩国的这些明理善良的子民？”
秦宫，大殿内。
“王兄，你这样愁眉不展又是为了什么？是战事不顺吗？”一个脆生生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惊醒了伏案深思的年轻君王。
他——正是秦国刚刚行了冠礼不久的君主——嬴政。
秦王宠溺地揉揉她的脑袋，直到她生气地嘟着嘴躲开：“宁阳，这么大了还淘气？真是小顽皮！”
宁阳看着案上的竹简，秀气的眉毛轻轻上扬：“王兄在看什么呢？也不像是奏折。”
秦王负手立在案前，缓缓抚摸着略微有些粗糙的竹简，因为拿的久了，有些地方已十分光滑，隐隐泛着油光，韦编也已残破不全。
他目光看向大殿门外，空旷飘忽，沉声道：“这是一个韩国人写的，追本溯源论兴衰，千古文章旷世才！这是一位不可多得的奇才啊！”
“奇才？王兄不是一直想找一位奇才辅佐你么？何不找他来？”宁阳捧起竹简，轻声念道，“世异则事异，事异则备变，他倒是看得很清楚。”
又翻到首页一看，《五蠹》两个字龙飞凤舞，潇洒而有力，仿佛廷尉李斯的笔迹。
李斯十年前来到秦国，先是在仲父吕不韦手下做门客，后来又被举荐做了秦王的侍卫。
他曾经上书《论统一书》，文采斐然，言论洋洋洒洒，“以万世之一时”“灭诸侯成帝业”，实现“天下一统”，其思想与秦王一拍即合，现在已是秦王十分器重的人了。
秦王叹道：“他是韩国公子，怎会为我大秦效力？幸好韩王不重用他，不然假以时日韩国必成我们的劲敌！”
宁阳不以为然地撇撇嘴，手中拿着一串玉石臂钏在胳膊上套来套去地玩着：“他能有这么厉害？我才不信他能比王兄厉害！他叫什么名字？”
“韩——非！”简简单单的两个字从秦王齿间迸出，那是求贤若渴的君王对人才明珠蒙尘的愤怒和遗憾。
宁阳手中的玉石臂钏在一瞬间滑落到臂弯，冷冷地刺激皮肤，玉石温润的感觉在这一刹那消失得无影无踪，她的脑海中突然一片茫然，只是机械地重复着：“韩非？”
秦王扭头看到宁阳的反常，诧异道：“你认识他？”
“哦，不不不！我不认识他！”宁阳连连摇头，矢口否认。
只是那两个字仿佛一把神奇的钥匙，已开启了她心中最柔软的地方，一个靛青的身影在她的眼前若隐若现，如游丝拂动。
秦王笑着回到案前坐下，拿起竹简看了几行，又连连赞道：“真是好文章，好文章啊！我大秦得此良材，何愁天下不能一统？”
宁阳蓦地转身牵着秦王的衣袖道：“王兄，你要是真想要他，宁阳去韩国替你把他找来可好？”
“你？”戏谑。
“我！”坚定。
秦王看着宁阳斩钉截铁的眼神笑道：“快别胡闹了！你一个女儿家，如何去得了韩国？况且他是韩国公子，你又如何劝得动？去外面玩吧！王兄要看书了。”
“王兄，宁阳是认真的！”宁阳劈手夺下秦王手中的竹简藏在身后，一双妙目莹莹有光，“王兄平日不是夸宁阳扮谁像谁吗？宁阳可以乔装改扮，谁也看不出宁阳的女儿身份的！倘若宁阳成功，王兄不是就可以得到他的辅佐了吗？就算宁阳失败，也就当是出去游玩了一番，王兄总不能老让宁阳闷在宫里吧？”
前面倒是义正言辞，最后一句却明显是撒娇了。
秦王沉思片刻，点头道：“也好，只是你一人在外，王兄不放心你……”
“多谢王兄！就知道王兄最疼宁阳了！”宁阳连忙笑着打断秦王的话，连声称谢。
“那……宁阳这就准备一下……去了？”宁阳见秦王一脸无可奈何的溺爱微笑，眨着眼睛故意问道。
“去吧！真是顽皮又刁钻！”秦王还待再嘱咐几句，宁阳已跑到殿外去了。
秦王不由得微笑着摇摇头，他唯有此妹，偏偏又淘气可爱，真是怎么宠着都嫌不够，直到宁阳娇小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他才重又捧简细看起来，不免又是连声赞叹，大有恨不相逢之意。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三章 不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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