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归何处（逆水寒同人续）》丹笙

22、第二十二章

　　傅挽云坐在屋中擦拭着一把剑，绢布拂过，寒气逼人。

　　她不喜欢用剑，她简直希望能够擦干净永远放起来也好。

　　可是无论哪样武器，都不如剑来得爽快利落。

　　她觉得时间过去越久，她的事情就越来越少，便越发觉得茫然无措。

　　如她这般年纪的女子，大多早已嫁作他人妇了。

　　可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一生要有一个男人，还要依靠一个男人过活。

　　她很不屑。

　　烛光摇曳，忽地一暗，她机警地探出门去。

　　月黑风高适合杀人放火。

　　皎月当空就适合花前月下。

　　追命抱了酒壶，找个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好。

　　刚闭上眼，身边就多了一个人。

　　“蔡丞相若是知道六扇门的大捕头此刻就在他家屋顶上喝酒，会作何反应？”傅挽云道。

　　追命嘻嘻一笑，道：“反正不会是你这种反应，他应该没有兴趣爬到屋顶上陪我喝酒。”

　　傅挽云皱眉道：“我也没有兴趣陪你喝酒。”

　　追命道：“我心情不好，你好歹陪我坐会。”

　　说着拍拍身边的位置。

　　傅挽云犹豫了一下，慢慢俯身坐下。

　　追命却不说话，傅挽云也不说话。

　　过了好久，追命晃晃已经空了的酒壶，丢在一边，睁开眼睛道：“天上有很多星星，你为什么不肯抬头看一看？”

　　傅挽云闻言抬头，天上果然有很多星星一闪一闪，她忽然想起自己好像很久没有这样看过星星。

　　夜空非常美丽，圆月挂在枝头，黑色幕布下一颗颗星星闪闪烁烁，越看越觉得妙趣横生。

　　傅挽云不由自主地躺了下来，与追命并肩躺着看星星。

　　又是很长时间过去，两个人都没有再讲话，似乎怕一开口就破坏了这静谧的气氛。

　　傅挽云不知不觉中眼皮有些昏沉，直到再也抬不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我希望你是开心的。”

　　朦胧之际，追命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话。

　　傅挽云霍然睁眼，要命，她怎么会如此放松。

　　“那又如何？”

　　追命看着夜空里眨眼的星星，道：“我希望我遇到的每个人都平平安安，开开心心的，这样我也会很开心。”

　　听到这样略显孩子气的话，傅挽云的心突然变得柔软。

　　从来没有人关心过她开心不开心。

　　追命就像一缕破云而出的阳光，屡次照亮她的心底。

　　她有时候感觉反感，甚至抗拒。

　　面对追命，她总觉得自己缺少太多。

　　“我从来不知道真正开心是什么样，也不知道不开心是什么样，人生苦短，何必在这些事上多做纠缠。”傅挽云幽幽道，这话根本填补不了自己心底的裂缝。

　　“此时此刻，你感觉不到开心吗？”追命笑着说，“你看，世上那么多人颠沛流离，病痛缠身，可我们还能好好地活着，并且活得这么舒服，你感觉不到开心吗？

　　傅挽云皱眉道：“难道健康安稳，就是人生最大的乐事吗？”

　　追命又一笑：“当然不是，还有酒。”

　　傅挽云只当他又开始胡说八道，没有搭话。

　　追命此时方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认蔡京做义父，我也不知道蔡京究竟有什么阴谋，我只想告诉你，你的所作所为我都会看在眼里，如果将来有一天会敌对，我是不会手软的——但是，我会伤心的！”

　　傅挽云听了笑道：“你来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些？”

　　追命道：“不然你以为呢？我晚上睡不着觉，就想来见见你。”

　　“你是不是经常睡不着觉？”

　　“没错，在六扇门里需要随时保持警醒，有时候半夜还要出门查案，偶尔失眠也是有的，”追命扬扬眉毛，回过头对她嘿嘿一笑，“但是只有这一次我睡不着觉出来找你。”

　　傅挽云看着他一脸坏笑，刚刚那句话就像是在解释什么，可她也只是下意识随口一问。

　　“我很好奇你伤心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如果你现在砍我一刀，我就能伤心给你看。”

　　傅挽云摇摇头，叹息道：“你不像是没有被人砍过的样子，难道你只有在被砍的时候才伤心？”

　　追命道：“我真正伤心的时候只有两次。”

　　追命说着回过头去，傅挽云也回过头，两个人继续看着夜空。

　　“一次，是我曾经喜欢过一个姑娘，她是个女贼，我很想留住她，可是她还是走了，”追命的语调温柔，“还有一次，是我小时候，家里被人灭了满门。”

　　傅挽云听了有些意外，她转过头想看看追命此时的表情，可是双眼却突然一片黑暗。

　　她感觉到一只粗糙厚实的手掌轻轻覆盖在了自己的眼睛上，她什么也看不清，只是不停地眨着眼睛。

　　追命感觉到掌心里微微的痒，本来轻轻一句话带过的往事却给自己带来的郁结，此刻方烟消云散，他展颜一笑，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傅挽云。

　　傅挽云原本安安静静地任他蒙住自己的双眼，却不知为何，突然想到了什么，伸手拂开了他的手，有些不悦。

　　“你把我当做谁了？”

　　追命一愣，旋即笑逐颜开：“你就是你呀，我还能把你当做谁？当然是蔡云蔡大小姐喽。”

　　傅挽云看着追命一脸真挚，并不像是在说谎，脸色稍霁，却仍忍不住问道：“……你不觉得我和一个人很像吗？”

　　“你是说傅晚晴？”

　　傅挽云点点头，脸上却露出一丝紧张，藏也藏不住。

　　追命状似无意地仔细端详了她片刻，方道：“乍一看的确很像，不过仔细看还是有区别的。”

　　看到傅挽云有些期待的表情，追命故意卖了个关子。

　　傅挽云道：“什么区别？”

　　“嘿嘿，你要是多笑笑就好了，我记得傅晚晴很温柔的样子，有时候她在外面义诊，我巡逻时也见过她几次，总是和颜悦色的，而你总是一副冷冰冰、生人勿近的样子。”追命很坦白地道。

　　傅挽云眨眨眼，失落的神色一闪而过。

　　“我与她终究命不同。”半晌，她叹息般地道。

　　“她的命不如你好，你还活着，而她却已经死了。”追命道。

　　傅挽云摇摇头：“有的人活着，还不如一个死人。”

　　追命奇道：“这是什么话？一个死人再怎么好，一切也都成空，怎及得上活人。”

　　所以这就是你和我的不同。傅挽云在心里想着。

　　追命不以为然地笑着，又恢复了那吊儿郎当的样子，说实话，乍一见到傅挽云的真实面容不是没有吃惊的，他心底腾空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这预感从何而来让他也百思不得其解，总觉得六扇门隐隐有事要发生。

　　同样有预感的人不止追命一个，无情早就有了感觉，从黄金鳞没能按时处决开始，他就觉得真正的风雨还未到来，一切都还没有完全过去。

　　“……这几日云烟阁有什么消息？”无情问道。

　　“没有任何异动，云烟阁主人并不在，只有门下两个堂主支撑大局。”铁手道。

　　半个多月前铁手发觉被关押的不是黄金鳞本人时，就立即带人赶往云烟阁，却被告之阁主不在，六扇门要进行搜捕，原本看似空荡荡的云烟阁大院里突然冒出几十个人，看上去个个都是好手，铁手不想因小失大，徒增是非，只好先带人回了六扇门。

　　诸葛先生也只是点点头，说了句早知云烟阁不会轻易把救出去的人再轻易放回来的。

　　再后来就是冷血被冤枉，虽说冷血现在是有嫌疑在身，却依旧没有任何动静，他甚至还能在六扇门里继续办公。

　　皇上的态度让人摸不清楚。

　　眼下看来，六扇门虽有些麻烦在身，却也不落蔡相府下风。

　　这大概就是官场上的制衡术吧。

　　大部分官员都置身事外，坐山观虎斗。

　　随着案情的毫无进展，六扇门与蔡相府的矛盾也波涛暗涌地渐渐浮出水面。

　　“嘿，这六扇门什么时候姓蔡了？想必蔡小姐把这里当做蔡相府的后花园了吧？怎么一日一趟地往这跑？”任谷雪啃着鸡腿摇着蒲扇走出验尸房，真不知他怎么在验尸房里吃得下去的。

　　“我家小姐来找诸葛先生，还请通报一声。”刘彦行道。

　　任谷雪瞟了他一眼：“我说你们累不累？什么事非要见大统领不可？”

　　“哎，任头你先去通报师父一下吧，师父今日无事。”无情道。

　　任谷雪又瞟了他们一眼，没有再说什么领命而去。

　　追命冲傅挽云眨眨眼睛，做着小动作。傅挽云目不斜视，不理不睬。

　　无情把追命的小动作尽收眼底。

　　待蔡相府的人进了师父的议事厅，无情才对追命道：“……你和她，到底怎么一回事？”

　　追命偏过头嬉皮笑脸地道：“想知道吗？我不告诉你。”

　　无情看着他孩子气的顽皮相，皱了下眉头，严肃道：“追命，我希望你分得清公事与儿女私情的区别。”

　　追命不以为然道：“哪有那么严重！”

　　“你这个人就是太多情了，都不知道你哪一次才是真心的，但是这次你还是听大师兄的话，不要玩火，她可是蔡相府的人。”铁手插话道。

　　追命本来趴在桌子上，听了这话直立起身子，抬抬眉毛道：“你这是什么反应？我追命再多情也不及你，那么多女人围着你转，你的真心倒是很多！”

　　大厅里顿时有股淡淡的火药味。

　　大伙都知道铁二爷为人虽温和但脾气说上来就上来，追三爷本就是个冲动的主，惹毛了也是不得了的。

　　于是有人打算打个圆场：“二位大人都玉树临风仪表堂堂，谁家姑娘见了不倾心？正所谓天下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呢，你们说是吧？”

　　这位自作聪明兄还浑然不知自己是在火上浇油，原本心照不宣的事情被他这么一说却是搬到了明面上来。

　　大厅里又是一静。

　　各怀心思地揣摩着：莫不是铁二爷与追三爷同时看上了蔡相府的那位？

　　“……这到底……怎么一回事？”无情也糊涂了。

　　铁手盯着追命：“你年纪也不小了，不要再这么冲动误事。”

　　追命也死盯着铁手：“芙蓉妹子刚为你生了儿子，你却在这里为了别的女人跟我争执，芙蓉妹子知道了该有多伤心？”

　　铁手无奈地道：“我不是为她跟你争执，我是在提醒你……”

　　追命却不理会他的辩解，继续道：“我承认过去我做事很冲动，但是二师兄，你该知道什么叫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我自己做什么我知道，我想二师兄比我稳重，什么应该什么不应该要比我清楚，你要知道，你早已经没有了再想别的女人的资格！”

　　追命的一番话让铁手震动不已，不仅仅因为一向大大咧咧做事滑头却听自己话的追命现在变得似乎不像以前那样对自己敬重有加，还因为最后那句，完全否定了他这几日来的胡思乱想、心绪不定。

　　傅晚晴带给他的影响是始料未及的绵远悠长，无论她嫁人、还是死去，他仿佛是真的爱上她了，可是眼下他的心底只有深深的遗憾以及无法愈合的伤口。

　　情之一事，或早或晚都会遇上。

　　一旦遇上，总有那么一桩是心头的一颗朱砂痣。

　　铁手慢慢镇定下来，沉默不语。

　　无情叹了口气，轻摇折扇，对追命道：“你也该注意一下你的言行，这几日我看你心气比以往更浮躁。”

　　“哪里有，我明明做事稳重很多好不好。”追命嘴里不服气地咕哝着。

　　“可你的‘稳重’叫人无法恭维，现在的你越来越听不进去劝，你如果是真的有自己的一套想法，大师兄为你高兴，但是你现在的作为实在叫人担心。”无情肃然地道。

　　追命也没再反驳什么，只是一脸的不服，倔强地把头扭向一边。

　　“你说，你昨晚上哪里去了？”无情决定要在今日敲打敲打追命，尽管他还没闹出什么祸事来，但要防患于未然。

　　“我……”追命瞪大了眼睛，看向无情，“……你跟踪我？”

　　“身为堂堂御前总捕，三更半夜不老老实实待在六扇门，却跑女子闺阁上喝酒，叫人知道了成何体统？！”

　　“喂！无情！你不要以为你是大师兄就可以管我的私事，我做事有我自己的原则，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你不要把我当做小孩子，而且不要干涉我的生活！”追命不满地道。

　　“可是你的行为冒犯了六扇门的利益，身为总捕，总该以六扇门的荣誉为重。这个蔡小姐身份不明，又与我六扇门处在对立面，你无论如何都不该与之过于接近，天下好女多得是，你又不是专情之人，何必自寻苦恼。”无情一席话说得直白又犀利，让追命躲无可躲。

　　本以为追命会恼羞成怒，却不料他听了只是摸摸鼻子，一笑了之：“这你就多虑了，我也是办案心切，不是有句话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嘛，我总觉得这个蔡云有点怪怪的。”

　　最后一句是压低了声音说的，无情冷血听了对望一眼，有些想听听他怎么说。

　　追命左右看了看，见众人都各自忙碌着，也没人注意，就小声道：“蔡相府的事现在完全由这个蔡小姐出面打点，我怀疑蔡京老贼又有什么大阴谋，想铤而走险，又怕事情败露，事先找个替死鬼。”

　　无情与冷血听了兴致缺缺地，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

　　“一个弱女子做蔡京的替死鬼，也得有人信呀，蔡京罪恶滔天，罄竹难书，哪里是她一介女流担待得了的。”冷血略带嘲讽道。

　　追命一敲桌子：“这你就不懂了吧，蔡云根本不是什么弱女子，她武功甚至不输你我二人，除了轻功比我差点，那些三教九流的暗器什么的，我看比无情也差不到哪里去！”

　　“哦？”见追命如此夸大，无情有些意外，“她真有这么厉害？”

　　“嗯！”追命拼命点头，“我曾就栽在她手上过。”

　　“那是你身负内伤，内力有时不济也很正常。”冷血道。

　　“喂，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不知不觉追命的嗓门又大了起来。

　　冷血轻哼一声，不再搭理他。

　　追命正待再拉着无情说什么，却听见楼上议事厅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傅挽云走出来了，身后还跟着刘彦行，二人面上都没什么表情，四人也无从得知他们与师父谈得怎么样。

　　刚刚在背后谈论过这位蔡小姐，四个人一时静默，都没有开口，追命更是没有往常那么热情。

　　“追命总捕，”破天荒地，傅挽云主动叫他。

　　追命有些迷茫地站起来：“……什么事？”

　　傅挽云笑了笑：“听说顾惜朝被关押在六扇门，我想见他一面，可否行个方便？”

　　“这……”追命看了看无情三人，回过头道，“他现在是朝廷钦犯，你见他做什么？”

　　傅挽云侧过身道：“傅晚晴曾是我的好姐妹，她与顾惜朝的事我也听说了点，如今他落难我也应当去探望探望。”

　　“这你就放心好了，咱们六扇门不会欺负犯人的，更何况师父早就把他从地牢里放出来了，现在就安排在六扇门后院居住，他过得很好，你不必挂心。”追命道。

　　“……既然如此，那我就先告辞了。”傅挽云也不再坚持。

　　“好，一路走好。”追命笑嘻嘻道。

　　听着门外马车声响起，无情合上折扇，轻敲在桌案上：“她这是在告诉我们，她与顾惜朝只是泛泛之交。”

　　冷血凝重地点点头。

　　铁手突然道：“这个女人似乎一直有意无意中很配合我们，为我们解惑，让我们不必在她身上浪费时间，可我总觉得哪里不对，有些奇怪，可又说不上来。”

　　“会不会是你的疑心病又犯了？”追命吊儿郎当道，“想不通就别想了，听说蘅芜苑最近来了一批新酒，要不要去试试？”

　　铁手白了他一眼：“现在在查案，你怎么还有心情去喝花酒？”

　　“唉，我也是苦中作乐啊，这案子似乎一点进展都没有，皇上又一直不放话，刑部也不知道查得怎么样了，其实有什么好查的，刑部的人连犯案现场都没去过，能查出什么来？我看呐，指不定那天就一顶罪犯的帽子扣下来，六扇门就要关喽。”追命一手托腮无聊地道。

　　“你这是什么话，六扇门被关你很开心是不是？”冷血不满地道。

　　知道这个师弟一向最听师父的话，听不得一点六扇门的不是，追命举双手投降：“好好好，我不说就是了，干什么嘛，我只是开个玩笑而已。”

　　冷血瞪了他一眼。

　　“追命说得不是没有道理，我们这样静而不动也不是办法，与其到最后处在被动位置任人宰割，不如主动出击。”无情眼中精光一闪而过，道出自己谋划多时的决定。

　　追命一听来了兴致，凑上前去催促无情：“你有什么计划了？快说来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