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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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晖散落在墨绿色的晶瓦上，反射出斑斑驳驳的银亮光点，使整个屋顶看上去就像晴空之下的碧绿色的海。
紫香木雕窗、青沥石外墙，日暮之下的建筑看起来仍旧美得令人心醉。
要不是前院里那护院兽已然发黑的尸体，厉天刑几乎要以为一切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好像祖母不曾失常过，好像母亲不曾死去过，好像他从来没有被那个叫做故潭息的男人救过。
水晶门牌蒙上了些许灰尘，连带着上面的“厉府”二字也暗淡无光。厉天刑抬手轻轻抹去那些灰，他曾经无比厌恶的这两个字，现在再看，心里却隐隐地泛着疼。
厉天刑这一路几乎是狂奔着回来的，可刚一踏进前院，脚步又不由自主地放慢了下来。几近一步一顿，他速度极慢地向二楼的那间屋子走去。
母亲仍然躺在原先的位置上，腹部流出的血已经凝固，结成一块黑紫色的痕迹。故潭息闯入时撞破的玻璃碎片四散在地上，厉天刑怔怔地看着它们，忽然间就想起母亲失手打破的那个盘子。就在一天前，她还那样温柔地目送她的儿子去上工，可一天后的现在，她躺在地上没有了呼吸，连身体都变得这么冰冷。
母亲临去前的话犹在耳边，她撑着最后一口气，断断续续地说：“天刑……去……找他……”
去找他。弥留之际她仍然不忘让他去找那个男人。那个不负责任的，将妻儿连同亲生母亲都弃之不顾的男人。厉天刑曾经伤心过愤恨过，可现在，他的心里只有凄凉。
很小的时候他期盼能天天见到父亲，大一点了，他就希望那个男人能一个月回来一次。搬进这座房子的时候，他想，至少，那个人能在母亲哭泣的时候出现一次。然而他所有的心愿最终全部落空，如果说之前厉天刑的心里对那个所谓的父亲还有一点情分在的话，那么现在，那个人连最后的这么一点地位也消失殆尽了。
厉天刑定了定神，弯身抱起母亲。尽管不愿意，但他还是会听母亲的话，去见一见那个男人。起码，告诉他一声，他的母亲变成了怪物，杀死了他的妻子——也许能看到那个男人震惊的神情。厉天刑嘲讽地想。
不过，他并不打算带着母亲一起去。他决定将母亲葬在一处悬崖上。那是早贡市临海最高的悬崖，站在其顶端不仅能将整个早贡市收在眼中，还可以看到很远的地方。
原来母亲已经生出了白发，原来母亲的眼角已经有了皱纹，厉天刑静静地凝视着母亲，她在他的眼中从来没有这样衰老过。从来没有过的发现让厉天刑的心无比酸涩，他拿起梳子细细地替母亲将头发梳理整齐，然后又打了水，一点一点地将她身上的血迹擦干。最后，他从衣柜里找出那件母亲最喜欢的披肩披在她身上。
“我们走了。”他轻声说，然后抱起母亲往外走。
曾经，他无数次幻想过长大后的某一天能带母亲走出这座屋子，那时候他对她说：“我以后要买一座大房子，然后接你去一起住。”
母亲听了，笑得很温柔，很满足。
……我已经快长大了，你为什么不能再等等？厉天刑张了张嘴，话没有问出口，眼泪却早一步打湿了脸颊。
走出海星路的时候，厉天刑被人拦住了去路。
“跟我走。”故潭息说。
“不。”
故潭息抿着嘴不说话，神情已经不耐烦到了极点。他二话不说上前一步，正打算动手，却见厉天刑将母亲护在怀里，整个人躬了起来，就像一头准备攻击的野兽。
都两次了还学不乖。故潭息冷笑了一声，再一次瞬移到了厉天刑眼前。他的动作快得几乎让身体消失在空气里，可正当他摆出刀手想要第三次敲昏厉天刑的时候，却被迎面而来的拳头阻止了动作。
差点被那拳头砸中鼻梁，故潭息心中一惊，立刻反射性地向后弹开几步。
厉天刑发狠地瞪着他：“我看得清你的动作。”要是再来，下一次我就打断你的鼻梁！
“那又怎么样。”故潭息轻描淡写地回了一眼。就是看得清，你也不是我的对手，绝对。
厉天刑不再说话，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故潭息，谨慎地做好防御的姿态。要是将他比作某种野兽的话，那一定是竖起尾巴，浑身的毛都炸开来的样子。
故潭息哼了一声，直接面对面地一脚狠踹了过去。这一次，不见得他的动作有多快，可就是让厉天刑怎么躲也躲不开。眼见着那脚就要踢在被护在身前的母亲身上，厉天刑抱紧母亲一个转身，那一脚就重重地落在了他背上。
厉天刑收不住势往前踉跄了几步，最后受不住力一下子跪在了地上。咚的一声响，厉天刑咬着牙硬是不发出声音，可他心里清楚，自己的膝盖骨怕是裂开了。
身后传来故潭息的脚步声，厉天刑死死咬住唇，想要硬撑着站起来。忽然，腋下一紧就被人捞了起来。而这样一动，膝盖里传来阵阵钻心的疼痛，厉天刑闭了闭眼，绝望地发现自己不仅膝盖骨裂了，似乎连韧带都撕裂了。
连站立都要靠故潭息托着，更别指望能逃出这个人的手掌心了。厉天刑低下头抱住母亲，隔了好一会儿，颤抖着声音说：“我要安置我妈。”
“不行。”故潭息想也不想地拒绝——离区政府的船离开港口只剩40分钟不到的时间了。
他拖着厉天刑疾步往码头走去，少年在他手里就像破布偶一样颓丧。靠近码头的时候，故潭息突然觉得手上的力道一下子加重——厉天刑拉住他，说：“我要安置我妈。”
“不行。”故潭息皱起眉头。然后他看见厉天刑抬起了头，满脸的泪痕：“算我求你，我要安置我妈。”
这是第一次，厉天刑在故潭息面前落泪。这个凶悍又倔强的少年，第一次露出绝望的神色，第一次求他。故潭息怔了怔，说：“她已经死了……”对他来说，死了，就意味着一切都结束了，死在哪里都是一样的。他不能理解厉天刑的执着，但不知道怎么的忽地就心软了下来。
厉天刑拼命地想要止住眼泪，他觉得自己简直是逊极了，打不过人家，安葬不了母亲不说，他还要对他讨厌的人示弱，他还要求他。
可是，就算是哀求，他也一定要让母亲得到最后的安宁。
“我要安置我妈。”厉天刑第四次重复，眼神坚定无比。
故潭息看着这样的少年一瞬间失了神，有一些被刻意埋在记忆深处的画面在脑中闪了闪——当年他没有给那个人的机会，现在，他忽然想给眼前的这个少年。
“给你20分钟。”他冷冷地说。
厉天刑听了没有再说什么，他甚至连表情也没有，抱着母亲转身向一座悬崖走去。膝盖上传来剧痛，可他却像没有知觉一样拖着腿坚定地向前走。然而还没走出几步，他就又被人半架了起来。他抬起头，“动作太慢。”故潭息淡淡地说。
有了故潭息的帮助，两人很快来到了那座悬崖下。这是厉天刑在码头工作的时候发现的一处地方，极高也极陡，几乎要靠贴着岩壁攀爬才能到达顶端。这对以前的厉天刑来说当然不算什么，可现在他抱着母亲，右腿又几乎没有了知觉……
厉天刑仰头看着这座悬崖，它好像一下子高出许多截一样，令人望而生畏。他动了动喉咙，耳边传来故潭息的声音：“做不到，就放弃。”
“不！”几乎是立刻，厉天刑说道，“做得到！”
故潭息没什么表情地点了点头，一个跳跃动作攀住岩石，率先爬了上去。
厉天刑站在下面，看着故潭息优美矫健得如同猎豹的身影，眼神定了定，小心翼翼地将母亲背在身后，然后学着故潭息那样跳跃着攀住岩壁。
……
当厉天刑终于到达崖顶的时候，故潭息已经到了好一会儿了。这一路厉天刑爬得惊险万分，有好几次都差点失手跌下悬崖——他的右腿不能动，只能依靠一条腿攀爬、支撑和平衡，再者，他身上背着母亲，必须空出一只手来抓住她，每次松开一块岩石去抓另一块岩石的时候，他几乎只能靠单脚稳住自己，要不是他天生反应灵敏，恐怕早就不知道摔死多少次了。
然而故潭息还是嫌他速度慢似地丢了一个白眼过来，不耐烦道：“快点。”站在这么高的悬崖上，他远远地就看见政府的船已经开始起锚了。
厉天刑找了一个面向大海的位置放下母亲，然后开始动手挖出一些小石块垒在她周身。
那些岩石都是极硬的，表面更是凹凸不平，厉天刑一块接一块地挖着，十根手指很快就都被磨破了。石块染着他的血围在母亲周围，故潭息在一旁皱着眉头看了一会儿，忽然抽出挂在腰间的小刀，蹲下身帮忙挖起岩石来。
厉天刑停下动作，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故潭息又抽出另一把小刀递过去，冷冷道：“快。”
厉天刑接过小刀，闷声不吭地继续挖石块。过了一会儿，突然低声说：“谢谢。”
故潭息没有回答，仿佛不曾听见一般，自顾自地进行手上的动作。
合两人之力，石墓终于垒好了。厉天刑从衣服上撕下一条白布，用一块稍大一点的石头压住，然后在墓前跪下，深深地磕了三个头。
政府的船已经在鸣笛了，故潭息站起来，说：“走。”
说着不等厉天刑反应，夹着他一个纵身就往悬崖下跳了下去。
突如其来的动作骇得厉天刑一时间说不出话，而然很快的他就发现故潭息并不是不要命了，而是极有经验地在凸出的石尖上跳跃。即使手上还夹带着他，也好像两手空空一样轻松。
虽然不是第一次见识到故潭息的强悍，但厉天刑却是第一次真正地感到敬佩——这个人的身手几乎到达人类的极限，要做到这个程度，恐怕他付出的努力也是常人不可比拟的吧……
呜——
轮船发出最后一声鸣响，故潭息夹着厉天刑匆匆赶到。有些狼狈地先将手上的人甩到船上，故潭息猛地一跃勾住栏杆，双腿用力一蹬，向后翻身上了甲板。
总算赶上了……他暗暗松了一口气，颇有些脱力地坐在甲板上——那小子看起来不怎样，没想到这么重。他喘了口气，甩了甩有些酸疼的胳膊，然后抬手在环形机上按了几个键通知桑余过任务完成。
哗啦……船动了，激起几朵浪花。厉天刑站起来，远远地看着高耸的悬崖离自己越来越远——
妈，我走了。
……
悬崖上，白色布带随着海风轻轻飘动，夕阳的光在晕在上面，散发出暖暖的光。仿佛一位母亲温柔的目光，在斜晖之中，静送心爱的孩子远行……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第七章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