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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无端翦破,分作两般衣(一) ...

  •   “叩、叩.......”渐次大起来的敲门声响,将深沉的睡眠打破,床榻上的赫连阙在辗转锁眉半晌之后,终于是从沉睡中清醒过来,以一贯快速的动作打点好穿着,他一边打着呵欠,一边拉开房门,行动间,想着,最近怎么总是睡得特别沉?

      拉开房门的同时,一张灿烂的笑颜便是探了进来,明澈溪流的双眸较皓月更为皎洁明亮,半弯着粉唇,娇声轻唤“阙哥哥——”赫连阙略略一怔,虽然早料到了是回澜,却没想到会瞧见她这副模样,昨夜不是还一副心事重重,想哭似的,今天一早却笑得这么灿烂,是有什么好事么?怎么转得这么快?赫连阙还在怔忪沉思间,回澜就已经一把拉住他,往房外走,“阙哥哥,我们今天要去哪儿逛逛?”

      “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吧!”赫连阙淡笑,任由她挽住他,配合她的步伐往门外走,为自己方才多余的忧虑付诸莞尔,没什么好担心的,只要她开心,那不就好了么?他希望的不就是这样吗?看她快乐,看她笑。他侧转过头,莞尔笑望回澜,她半弯起眼,似乎是笑得更欢了,月牙儿的弧度里却隐约闪烁着几许莫名的晶莹,只是,那回眸间,赫连阙只瞧见了那笑弯的眉眼,唇角的弧度,忽略了那眼底一闪而没的亮光。

      天方亮的时候,雨便停了,只是檐角还时不时有积水滴落,天井里,风雨一夜过后,当真是落红满地,绿肥红瘦。穿过天井,到了中庭,不期然一抬眼,眼帘深处便撞进一双璧人身影,男的一袭修竹水墨长衫,俊挺风华,凝目间,似笑非笑,女的一袭素雅,白衣蓝襦,峨眉淡扫,自有一番风华风貌。急急煞住脚步,赫连阙在那女子视线淡淡扫来,落在回澜挽在他臂上的手时,有些尴尬地一笑,下意识地想要缩回手,无奈,挽在臂间的手,这一回却是出奇的紧,轻挣了两下没能挣开,赫连阙脸上尴尬的笑意更甚,不自在地匆匆瞥过白茉舞平静道看不出思绪的脸容,讷讷唤道,“师姐——”

      “早啊!我跟阙哥哥要出门儿,就不吃早膳了,晚上见哟!”回澜却是笑呵呵地打了声招呼,而后,蓦地将赫连阙一拉一扯,硬是拖着出了门,看似欢快无忧,所以,直到拖着赫连阙越过狼夜和白茉舞,也自始至终没真正朝他们望去哪怕一眼。

      拉回视线,白茉舞眉峰轻锁,而后略带迟疑地望向身侧不动声色的男人。他,不生气么?就在凝目间,展开的折扇倏地一合,轻击在修长的指掌间,那折扇的主人便是已然回头,冲她徐缓一笑,眼眸如星,“正好,我们也出门逛逛好了!”

      松岳城不大,自然也比不上江南那些大镇繁华,但冬日里贩卖皮草山货,南北客旅往来,倒是热闹非凡,相比之下,夏日虽然清闲了不少,但也是店铺林立,鳞次节比。昨夜下了一夜的豪雨,街道上有些坑坑洼洼,积水浑浊,两旁的小贩还在此起彼伏的叫卖着,沁凉的晨风里,飘浮着各种食物的香味,大饼,肉包,豆浆,油条.......手上拎着一个芝麻大饼,白茉舞却是踌躇了半晌,只是一再回头看着身边一手轻摇折扇,另外一手却拿着大饼,正有一口没一口啃着,一脸享受的男人,却怎么也下不了决心,像他那样,大庭广众之下,在街上边走边吃。

      在街上,一身清雅,翩翩风采的狼夜却是格格不入地在大街上捧着芝麻大饼一边啃着,一边点头,那模样甚似闲庭信步。侧转头,对上身畔女人打量的双眸,他咧唇一笑道,“你真的不吃么?经过了这么多,还是放不下你郇山女侠的架子?还是.......”笑弧整个拉大,露出一口白晃晃的牙,墨绿的眼底闪烁着捉弄的亮光,半眯起,“娘子只要看为夫的吃,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听听这个自大狂妄的男人说的是什么话?白茉舞翻了翻白眼,脸上却莫名的有些发燥,可是......他都是在胡说八道!她才不是放不下什么郇山女侠的架子.......蓦地一愣,她有些不确定地低眼看向手上的芝麻大饼,真的......真的不是么?许多莫名其妙的思绪在心间动摇得厉害,她若有所思地看着手中的芝麻大饼,然后终于像是决定了什么,将大饼慢慢举高到了唇边,然后,极慢极慢地张开唇,轻轻一咬,松脆的滋味夹杂着芝麻的酥香在唇齿间蔓延开来,不知为何,那一瞬间,竟觉得口中的芝麻大饼是她有生以来,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就如同她在很多年前吃大师兄亲手给她做的冰糖葫芦时,那种幸福的感觉。于是,她又低下头啃了一口,一口接着一口,白茉舞慢慢放开了,嘴角的笑弧慢慢地拉大,眼角也泛着幸福的笑意,即便是走在大街上,大口大口啃着芝麻饼,也再不觉得浑身不自在,反而怡然自得起来。狼夜侧转过头,望了一眼身畔的女子,倏地笑了,她不会知道,即便她嘴角沾着几粒芝麻,但那模样,却是极美,极美的。

      “真的......只是出来逛逛?”解决完一整个芝麻大饼,白茉舞才觉得有几分不自在地轻咳了两声,真不敢相信,她真的在大街上边走边吃,吃完了一整个大饼。从小被教导要喜怒不形于色,何况她跟别的师兄弟们不一样,因为不管是开心的,还是痛苦的,她都记得特别清楚,久而久之,她渐渐忘了真正的开心或者真正的痛苦是什么样的感觉,于是也渐渐挂上了冷静的面具,面具戴久了,好像就跟自己融为了一体,再不分你我了。只是,望向身边那副闲庭信步般悠闲的男人,她却难免困惑和狐疑,这个男人一贯的高深莫测,她也早就习惯了看不穿他,可是.......她怎么也不觉得这个男人会在回澜和小阙联袂出门游玩的时候,真的只是拉着她出门,真的没有其他的目的,真的,只是跟她逛逛?

      “不然呢?刚下了雨,风里都是清新的,不是么?”狼夜淡笑间仰头,合上的折扇轻敲了脑门一记,他轻闭上眼,一脸的和煦生风,像在陶醉,为着这雨后风里的清新,或是这样漫步闲庭的思绪放空,什么都不想的时候,能有多少?

      白茉舞轻锁眉梢,望着狼夜的视线一时间难以收回,这个男人霸道自私,阴险狠毒,不择手段,总以为已经认识了他的全部,他却又总让她觉得陌生,觉得不解。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啊?

      “小心!”冥想间,突然被人用力一扯,在脸颊撞向坚实的胸膛,甚至有些撞疼了娇俏的鼻尖,她方在怔忪的同一时刻,一辆马车从身边飞驰而过,车轮碾过积水的坑洼,污水溅得高而远,如果不是被拉得及时,那污水势必被贱得她一身都是。马车方过,鼻端盈满了熟悉的气息,握在她肩上的手掌透过轻薄的衣料,那温度也是她日渐熟悉的,她在他怀里怔怔抬起眼来,也就是那一瞬间,他将她轻轻推开,低首望她,还是眼眸如星,徐缓轻笑,“娘子,这次该谢谢为夫了吧?如果不是为夫,你这身漂亮的衣裳可就毁了呢!”淡笑间,他已经转而牵住她的手,拉她在街道两旁的小摊前,百无聊赖地逛着,看着.......

      这时,他们就站在一个卖玉器的摊前,白茉舞时而左顾右盼,有些心不在焉,倒是身旁的狼夜看得异常专注,倒真有几分出来只为逛街的意味,虽然她还在怀疑,他的目的,真的只是这么简单。事实上.......也许真的只是这么简单,也说不定。狼夜目光稍移,落在身旁女人身上,她眉峰深敛的苦大仇深状让他轻撇唇,蓦地一挑眉,“用不着把我想得太复杂,我今天真的只是想出来转转而已!而你,既然出来了,就试着放轻松,嗯?”话落,他重新拉回视线,在玉器摊上逡巡,修长手指执起一只虽然做工粗糙,但却朴素淡雅的银裹玉簪,不由分说插上白茉舞的发鬓间,她一愕,抬起眼时,他手已经自鬓间轻滑而过,迎上他端详的视线,被拉开的笑弧间白晃晃的牙冻结了视线,拉不开,移不了,“我就知道,一定很好看!走吧!不是说,涥水里的荷花都开了么?”在她反应过来之前,腕间再度被熟悉的力道箍住,被拉起迈步而走,她半晌后才抬起头来,对上狼夜俊挺的背影,这个男人,果然是一如既往的霸道啊!似嗔似怨,嘴边眼角,却不知为何,被上扬的弧度,一再柔和.......

      涥水里的荷花,开得极好,一大片的荷叶田田间,粉红、大红、雪白的荷花笔茎通直,亭亭玉立,宽大的荷叶间,几滴晶莹的露珠随着叶面的一个倾斜,滴答一声落入涥水河面,荡起圈圈涟漪。昨夜下了一夜的雨,今早虽然雨停了,但也久久没有放晴,天边仍然乌云密布,黑沉沉的,仿佛随时会下下雨来。

      “看来,不能待久!”狼夜长身玉立在木板搭成的曲桥边,望了望天色,如是道,嘴角半牵,却似毫不在意。没有听到身畔人该有的回应,回过头,才注意到白茉舞不知何时已经半蹲在涥水边,不知望着水面上红绿交杂的叶影花姿在想些什么,太过专注到竟有些失了神。墨绿双瞳一个兜转,眼底极快地掠过一丝亮光,狼夜淡笑着,在离白茉舞一步之遥的河畔蹲了下来,手里合上的折扇在修长的指间灵活的兜转,若有似无的在水面轻划着,也不怕河水湿了扇面,轻挑间,水面波平如镜的叶花倒影被打乱,水花轻溅,突然,薄唇弯起几许诡异弧度的同时,折扇深入水中,一个重挑,水花飞溅,朝着同一个方向飞去.......

      “啊——”陷入自己思绪当中的白茉舞突然被漫天飞来的水花打断了沉凝的冥想,蓦地在那水花溅湿了衣赏,发丝,脸蛋之时回过神来,怔了仅仅一个眨眼,回过头去,惊愕地看向寸步之遥处,也是蹲着,一边笑得开怀,一边朝着她眨了眨眼,手中的折扇还浸泡在水中,正要再度挑起的狼夜。“狼夜——”惊讶了那么短短的一瞬,在反应过来之时,白茉舞没有半分的犹豫,手便是探进了水中,操起一捧水,便朝着狼夜的方向挑去。狼夜一个闪神,险险地躲开,但还是被水花湿了一片衣襟,再反过身来,丢弃了折扇,学她一般,索性用手操起水反击,那一厢自然也是不肯示弱,于是便瞧着两个气度风华的男女像没有长大似的孩子在涥水边上打起了水仗,随着水花的纷落,衣裳的湿透,却有开怀的笑声交杂,暄腾,被风儿传送得老远,老远........

      好累!重重仰躺在木板搭成的曲桥桥面上,白茉舞觉得浑身的劲儿好像都使尽了,但嘴角的笑意却是一刻也没停歇。脚上的鞋袜不知在何时被脱了下来,被无情抛弃在岸上,雪足浸泡在清澈沁凉的河水中,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拨弄。仰躺着望天,没有一碧如洗,没有云卷云舒,眼前所见,明明只是灰云彤彤,像是敛尽了所有的湿意,只需稍稍一拧,就能落下雨来,可是,她却觉得好美好美,轻合上双眼,她感受着微风拂面,聆听着河水淙淙,恍惚间想着,什么时候有过这种感觉?为什么这样的舒心,这样的开怀,竟从回忆中搜不出零星半点儿。快乐,原来于她而言,是如此的陌生。

      狼夜手里那把折扇早被抛弃在岸边的银沙里,支起一只手肘,斜撑起身子,他低眸望着身边女子闲适的面容,嘴角的笑意,墨绿的双瞳轻轻暗下,柔了眸光,“抛开一切,只做真正的自己,这种感觉,很好,是不是?”

      闲适的表情陡地一僵,笑容自脸容之上极快的消失,她张开了眼,眼里再没有稍早之前,仿佛敛尽了春华的欣悦,她抿了唇,站起身子,越过狼夜,拖着一路湿漉漉的痕迹走回岸上,坐下,默默穿起自己的鞋袜,纤瘦的背影写着拒绝,她,又缩回了她一贯淡漠冷静的壳里。

      狼夜的眸光一瞬不瞬凝在她身上,只是方才那一抹柔光慢慢地黯淡了下去,终究无声没入那两汪墨绿的深潭之中,眸色,渐渐冷下,如冰般锐利。天边一道红光闪过,厚重的云间,闷雷一阵,狼夜抬眼看了一下天,再瞧见岸边已经穿好鞋袜,没有知会一声,扭头便走的女人,眉峰倏地紧蹙,眼眸深处掠过一丝愠怒,他飞快地从斜卧的姿势跃起,便是朝着那背影沉声道,“我们都是习惯隐藏自己的人。我只是想只有一天,哪怕只有一天抛开所有的一切,做回真正的自己,难道你,就真的这么抛不开么?”背影一僵,白茉舞的脚步猝然停住,没有回头,但那步子,却无论如何,再也迈不开去。狼夜眉峰深敛,目光不动不移地凝在她的背影上,而后,迈开步子,一步步逼近她,“你到底还要逃到什么时候?什么时候才能真正抛开郇山那些臭道士加诸在你身上的枷锁,只做你自己?你知道吗?在今天之前,我从未见过那么开心的你!你想否认吗?”闷雷一声接着一声,白茉舞脚下像是生了根,挪不动半寸,可是,那把染着些许愠怒的低沉嗓音却在闷雷声声中,仍然清晰得如同炸响在耳边的惊雷,每一个字,每一次停顿,甚至每一次音调的上扬或沉抑,她都听得一清二楚。他已经走到了她身后,因为她敏感地察觉到了他的靠近,甚至察觉到了他鼻息的喷吐,她熟悉的温度,熟悉的气息,铁箍般的大掌握上她的肩头,随着一个力道的拉扯,她不由自主地回转过身子,略带惊惶抬起的眼撞上那双深不可测,却隐隐跳跃着两簇怒焰的墨绿双瞳,他薄凛的唇一张一合,吐出的字句霸道而铿锵,没有半分转圜的余地,“不用再逃了!你的喜悦笑容,悲伤泪水,都只能在我身边!你在我的手心里,永生.......永世!”话落的同一时刻,他迅疾的一个低首,如鹰隼般敏捷地捕捉了他的猎物,容不得半点的闪躲逃逸,他霸道地想要将他的气息灌满她的全身,仿佛这样才能说服她,她是他的,是他的,只能是他的。

      闪电、闷雷一阵又一阵,“哗啦啦”声响中,酝酿多时的雨再度如期而至,瓢泼般的干脆利落,眨眼间就湿了那河岸边拥吻的一男一女,落雨中,白茉舞无力地轻闭了双目,恍惚间,只能感觉到相贴的温度和唇舌的纠缠,心,好累好累,她不想承认,可是,她知道,她的心,原来早被困住了,困住了,万劫不复。

      “又下雨了!”一家面摊搭起的布棚下,回澜探出去接雨的手,在掬上满满一掌心的雨水时,终于是收了回来,叹息似的望着像是破了洞的天空,眼里,有漫溢的失望点点覆盖,蔓延。

      “也许一会儿就停了!”又怎么会不知道她在叹息些什么,昨夜就嚷着要看星星,今个儿,怕是又要失望了。矍铄的双目若有所思的半眯了一下,他携了她的手,半带胁迫地将她拉进布棚内,将她压坐在一方木桌旁,而后,将一碗热腾腾的面,推到了她跟前,“快些吃吧!老板的手艺很不错的!”下雨的天,吃上这样一碗热腾腾的面,真的是再好不过了。

      回澜点点头,无声地接过竹箸,埋下头,夹了一筷子的汤面喂进嘴里,鲜美的汤头裹着劲道的面让唇齿得以餍足,回澜目光一暗,却又在转瞬笑了起来,眼神像是回忆起什么,而显得柔和而迷离,“阙哥哥,还记得除夕夜我们说好一起包饺子么?”

      “记得,怎么不记得?还说包饺子呢,结果那一盆的面粉全洒到我们身上去了。”赫连阙咧唇一笑,自然也想起了那个与众不同的除夕,抬眸笑望间,满是宠溺。

      “虽然那顿饺子没有吃成,不过我觉得,那一顿饺子的滋味,我就是穷尽一生也没有办法忘记。”回澜嘴角半弯着抬头,棚外,雨还在淅淅沥沥,织成密密的雨帘,混沌了整个天地。

      “是啊!我也忘不了啊!更忘不了有个胆小鬼明明怕的要死,却还是要坚持自己放炮仗,末了,就跳到我怀里,又跳又叫的,那模样.......没错,我看不只这辈子,下辈子我都是记忆犹新。”赫连阙也是心情极好地笑了,谈笑间,好不掩饰的取笑。

      回澜却似不在意,只是轻撇了一下唇瓣,笑着垂下眸子,几近无声地低喃道,“是啊!一起做过饺子,一起放过炮仗,一起过过除夕,从百花幽谷到如今的松岳城,原来.......我们已经经历那么多了啊.......”雨,在傍晚的时候停了,赫连阙答应了要陪回澜看星星,所以,便带着她到了涥水河畔,昨夜的那方角亭,燃起一簇篝火,两人相偎着坐在亭内,刚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到了后来,就沉默了,静静地这么坐着,这么等着,也是一种幸福呵。从黄昏等到深夜,云,却终究没有散开。背后当做毯子的温暖胸膛有着她眷恋的气息,却在夜色慢慢沉下时,化为了一根无形的刺,扎得心上生疼,只是火光明明灭灭间,她的脸上,却还是笑着,半牵的唇角,笑弯的眉眼,无懈可击。轻拍了一下双掌,她从宽厚温暖的怀抱中站起,挽上他的胳膊,笑着扬起头,轻快地道,“阙哥哥,我们回去吧!今晚是看不见星星了。不过没关系,还有明天啊!明天不行,还有后天,不是么?”赫连阙只看见了她的笑,轻快而明朗,却看不见她笑的背后,那心早已血流如注,千疮百孔。他点头,任由她挽紧他的手臂,两人徐步往回走。回澜挽紧他,再紧些,再紧些,回去的这条路能不能长些,再长些,长到足以他们走过一生?心上的痛,又重了几分,她脸上的笑,却又深了几分。

      “去睡吧!”将回澜送回厢房,赫连阙笑着,回澜也笑着,如此的相似,却又如此的南辕北辙,一扇门,轻合,像是隔绝出了两个世界。赫连阙笑着回身,迈步走离,门内,紧贴房门,倾听着门外脚步的渐行渐远,回澜再也维持不住那笑,脚下一软,就这么倚着门,滑坐在地上,阙哥哥,阙哥哥.......粉唇无声掀合着,一遍又一遍,只有一个称呼,她,却喊不出声来。

      在那儿坐了多久,有多久?也许很久,也许也不够久,她没有点灯,厢房里,被夜色充斥,除了黑,还是黑。直到门扉在这时被人敲响,她才恍惚间回过神来,“回澜,你睡了么?回澜?”门外,传来赫连阙刻意压低的嗓音,让她迷离的神魂一怔,她极快地站起身,这才发觉腿脚已经发麻,不听使唤,咬着唇不吭一声地等着不适过去,她才一抹脸,点亮烛火,在拉开门前,扯出笑容,明朗轻快,无懈可击。赫连阙在她拉开门时,轻松了一口气,脸容上展开朗朗笑容,携了她的手,往外走,“你跟我来,我有东西给你看。”

      下了楼,穿过中庭,来到天井,回澜所有的疑虑在见到天井中央,放着的那盏还未亮起的孔明灯时,转为了惊愕和震颤,这是.......好半晌,她才抬起头来看向身边的他,他笑着,眉眼朗朗,如星闪烁,“我不是说了,要陪你看星星么?这个.......是我送你的星星。”

      心里,酸涩和甜蜜的滋味掺和在痛里,翻搅纠缠,回澜下意识地紧了相握的手,却听到他一声不甚明显的抽气声,她一愕,蓦地将他的手执起,拿到跟前,檐角晕黄的烛火下,那只因为练剑而满布薄茧的手,新添了几道细小的伤痕,若有所思地望向那些支撑起孔明灯的竹条,干涩的眼,突然湿润了。枯坐了那么长的时间,被疼痛折磨到麻木,也挤不出一丝的泪,在这一刹那,充斥了眼眶。“阙哥哥——”她终于唤了他,沙哑而颤抖。

      “小笨瓜!不许哭!我送你星星,可不是要看你哭的!”温热的手指温柔地揩去她眼角凝结的泪珠,赫连阙佯怒地道,回澜却是扯开了笑,强咽下眼里几欲夺眶而出的烫热。是了,不哭,不能哭。见到她笑了,赫连阙这才放开了心,“来,先写上心愿吧!”将她拉到孔明灯前,给了她一只饱蘸墨汁的毛笔。

      “一人一边,你不许看我的!”接过毛笔,回澜微噘起唇,软软的语调,却有着任性与撒娇兼而有之的刁钻。

      她很少这样,但赫连阙却只是略一怔,而后笑开,莫可奈何,“好!好!好!”一边迭声应着好,他一边摇着头,踱开步子走到另一边,执起另外一只笔,一笔一画写上他的愿望,火光燃起,点亮的孔明灯承载着他们的愿望,冉冉升起。只是,他们永远也不知道对方在那只孔明灯上写下了什么,她不知道他希望她永远这么快乐,无忧无虑,他也不知道她希望的只是他一生顺遂,一世无忧。

      孔明灯越升越高,越飘越远,回澜偎在赫连阙的胸口,仰头看着终于变成一颗星的孔明灯,在心头虔诚的许愿着,苍天啊,请允我这个愿望!

      “邦——”墙外街道上,传来了打更声,这一日,终于是到了尽头,过去了。回澜倾听着赫连阙胸腔间有力的跳动,温暖的怀抱却暖不了她苍凉冰冷的心,那打更声听在她耳里,只是一个警示,幸福终了,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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