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戚古代生子]浮生可依》胡不夷

5、章四

　　孙越是霍乱步的结拜大哥，也是明王府中的医官，顾惜朝小时流落在外，身体底子没有养好，顾嘉便专门找了个大夫安排他的膳食，这一管便管了十几年。
　　孙越年轻时曾经游历江湖，当了二十余年的赤脚大夫，见多了那些疑难杂症，是年近不惑才逐渐生了安定下来的心思，在明王府当了名医官。甫一见到戚少商身上那些伤痕时，孙越惊讶地哦了一下，随即朝顾惜朝行礼道，“公子，请听老夫一言。”
　　顾惜朝心忧戚少商身上的伤，不耐道，“说罢。”
　　“纵欲伤身，请公子日后定要节制，不可任意妄为。”
　　饶是顾惜朝这样的人，听他这么说也不免有些尴尬。他对孙越是多少有些尊重的，虽然这个人有时候说教起来真是比老夫子还要烦人，而且此人脸皮极厚，无论什么场合多么难堪的事情他都能说的一本正经，煞有介事。比方说现在。
　　顾惜朝低声道，“惜朝以后不会了，劳烦孙大夫先给他看看身上的伤。”
　　孙越仔细检查了戚少商身上的伤口，用银针先缓住他的咳血，再简单地上药包扎了几处，待他要分开双腿察看后身时，顾惜朝微红着脸别过头去。
　　孙越目不转睛说道，“公子也不必觉得难堪，老夫见过王爷和世子房里的人，比这个严重的多的是。况且这位的伤，最严重的是胸口的箭伤，比起来下面倒不算什么。但是还是请公子日后要爱惜身体，莫要一时贪欢……”
　　顾惜朝也不管他后面说什么，只问道，“那箭伤如何？”
　　孙越摇摇头，“一箭穿透右边肺叶，加之延误了治疗时机，恐有性命之忧，就是治好了，怕也要落下毛病。”
　　顾惜朝拧眉，“不能根治么？”
　　“能活已经不错了。”孙越起身写了几帖药，着霍乱步下去煎了，躬身告退，“若明日前烧还未褪下，公子也不必来找老夫了。”
　　待孙越他们都退下后，顾惜朝独自坐到床边，手指轻轻抚平戚少商昏睡中仍然紧紧皱起的眉头。比起印象中的面孔，他似是瘦了许多，脸部本来柔润的线条变得清硬了些许，有成年男子的坚毅气质。
　　自他与戚少商相识，大概有十七个年头了吧。那年他躲在白鹿书院的墙下偷偷看先生上课，被坐在窗边的戚少商逮了个正着。他还记得他笑得弯弯的眉眼，记得他伸过来的手掌心的温度。
　　戚少商是沙崖国声名赫赫的镇南大将军戚云飞的独子，即使在专为官宦子弟开设的白鹿书院里，他的身份也是极尊贵的。顾惜朝当时不明白这么一个人，怎么会对他这个住在闾里之左穷得连书都念不起的小人物这么挂心。
　　事实上，即使到现在，他仍是想不通。戚少商说，想对他好所以便对他好了。顾惜朝不明白，他想什么事情终归有些原因，或是目的，但是转念一想，他身上似乎没什么值得戚少商谋取的东西。况且那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纨绔子弟，知道什么叫谋取么？大概得不到的时候只会在母亲怀里哇哇大哭吧。
　　不过戚少商确实对他不错，让府里的书童将书本抄了一册给他，又给他买了新衣服。顾惜朝将书收下了，却把衣服送回去——那样繁复精致的衣物，不适合干活。
　　随着时间的增长，顾惜朝对戚少商的印象略有改观。他发现他不是个传统意义上的纨绔子弟，这个人不知哪里生来的一股正义感，而且会打架，还挺能打——他是指挨打方面。书院里有欺负顾惜朝寒酸的人，有时甚至拳脚相加，他冷冷瞪着他们，虽不吭声，却一一都在心里记下了。但是戚少商发现之后，竟然二话不说冲上去要揍那些人。一个八岁的小屁孩去打几个十几岁的少年，那是有本质上的实力差距，所以结果可想而知。大抵是因为那些势力利益的关系，那几个人只是被罚抄了几日书，但是戚少商却连续十天没有来上课。
　　顾惜朝第二天偷偷混进将军府去看他——在这个城里，他总是有办法混到除了皇宫以外的任何一个地方。夏天正午的日头很毒辣，戚少商鼻青脸肿地跪在院子里一声不吭，汗都流干了，脸色明显发白，几个下人则是跪在戚将军的房门前替他求情。戚少商淡淡开口，“不要求他，我没有错。”
　　顾惜朝忍不住想笑他傻，这种时候认个错服个软大家都舒服了，何必这么倔强。他绝不承认那时候自己有被感动到，戚少商多管闲事与他何干。后来人渐渐散去，他装了水到戚少商面前让他喝，那个腰板挺得直直跪得端端正正看上去还准备继续战斗地面的人瞄了他一眼，然后毫无预兆的倒了下去。他吓得大叫，立马有下人冲出来又是按人中又是喂水闹得一团乱，连最后戚云飞都忍不住走出来把戚少商亲自抱回房间。混乱中他看见戚少商偷偷朝他眨了眨眼。
　　高！确实是高！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反将自己老爹一军，没有输人，也没有输阵。
　　顾惜朝由衷佩服着，然后隔天看到戚少商坐在房里乖乖的抄书。没有体罚，改成文罚。那人抄了一会儿，就看一阵小人书，吃几块糖，然后继续抄，有小厮在他旁边慢慢摇着扇子。顾惜朝觉得他这样比在书院里舒服不知道多少，而且戚少商安安静静抄书的样子还挺好看的，整个人干净清爽，轻轻抿起唇的时候颊边还有小小的酒窝，有一种淡淡的温和的气质，比起书院那些身上挂着叮叮当当的物品还吊着香囊笑得一脸古怪的人要好上许多倍。
　　当然，也比他趴在榻上一手翻小人书一手抓着糖吃的样子要好……
　　后面几天他跪也不用跪了，书也不用抄了，戚云飞自从听说他打架的消息之后一直在生气，起初几天是气他打架，后面则是气他竟然打输了。堂堂镇南大将军的儿子竟然打输给几个文官的儿子，让他面子往哪里搁，一怒之下就把教戚少商武功的师父辞了，自己亲手教导。
　　此后戚少商就过上他自己称之为暗无天日的日子，也亏得他精力够好，白天课堂上只是偶尔打打瞌睡，有时戚云飞忙的时候他还能偷偷溜出去带顾惜朝到处去逛。顾惜朝喜欢跟戚少商在一起的感觉，他没有机会习武，于是很努力地读书。他想着以后有一天他要成为这个国家的宰相，这样就没有人可以欺负戚少商了，除了他自己。嗯，还有皇帝，只是当皇帝似乎有点难……还是当个宰相就好了。
　　后来顾惜朝回想起来，觉得如果不是发生了那件事情的话，他即使不一定当得了宰相，至少也能当个谋士。在战场上他运筹帷幄，戚少商决战千里，也该是很快意的事情。
　　然而命运没有如果，命运这种东西，自诞生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是注定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