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鱼》司虞

3、桑若

　　再见到齐谨的时候，青雪正抱着满怀的一只水瓮放在廊下接着雨水，她双手抱膝蹲在廊头，望着雨水从屋檐上滚下来，再悉数落进瓮里，“叮叮咚咚”的声音煞是好听。而齐谨则撑着油纸伞站在不远处看着，他身后站着一名侍女，几次想伸手帮他撑伞，却被他一脸清冷的样子唬得不敢动。

　　齐谨握着伞柄盯了半晌，见青雪并没动静，终是抬步近了前。听到细碎的脚步声，青雪才抬起了头来，见是齐谨也未作声，两人目光对视，在这寂静的竹园里，尤其显得静谧。

　　到底是她禁不住这样怪异的气氛，偏头笑了笑。齐谨便也抬步继续过来。

　　“小心瓮。”青雪指了指他脚侧的一只水瓮，朝他身后的侍女道：“小心些，你险些踢坏了它。”齐谨侧身看，才发觉林子里竟然还有一只瓮安静的立在竹根旁。青雪说完也顾不得淅沥的雨，快步跑了过去，把水瓮抱在了怀里。侍女连忙伸过伞遮住她，青雪回头笑笑：“谢谢你。”侍女不由得红了脸，窘迫得嚅嚅道：“奴婢方才没看见，小姐莫怪。”青雪抱着瓮几步跳回了廊上，随口就回道：“不碍事，又没坏东西。”说完才觉得不该如此，她早已不是什么小姐。

　　齐谨也随她入了廊，收起伞搁在一边，解下身上袍子弹了弹，然后自顾着往屋走。

　　青雪安置好了两只瓮，才也踱回了屋里，先拿软巾擦干了手，才在他对面坐了。见他只是自顾着斟茶喝，也不便开口说什么，只手肘在桌子上，撑着下巴望着窗外淅淅沥沥似是下也下不完的雨。

　　她记得她同齐谨过来的那日也是这样大的雨，他们坐在马车里清楚的感觉到雨水砸在车顶上，经过菜口刑场的时候她忍不住掀了帘子看，刑台上空荡荡的，连一丝血腥都不曾见，瞧，这个京都就是这样，死几个人算什么，一场雨便洗刷得一干二净。

　　“你爹娘兄长们几日前便跪在这里。”齐谨正坐在她身侧，轻巧便吐了这句足以让她痛不欲生的话，她总是想逃辟，然而总也逃不过。她仍是想哭，豆大的雨点撞在了她的脸上，砸得生疼，她揭下了帘子，一抹袖子擦掉了脸上的雨水。

　　青雪就这么怔仲的撑着下巴，齐谨指了指身后的侍女，朝她道：“以后便由她陪着你。”青雪方回神过来，望了望她，随即点了头。

　　“你叫什么？”

　　“桑若”

　　“桑之未落其叶沃若的桑若？”

　　桑若微微低了头，脸上淡淡绯红：“奴婢不太清楚，不过，王爷似乎曾这么说过。”齐谨吹了吹杯中的茶沫却未送口，青雪白了一眼他，这里无人照应自是没得好茶，他自然喝不惯。她心下明白了，拍掌道：“真真是好名字。”

　　齐谨终是搁下了杯子，瞧了一眼桑若，道：“先去给你家小姐煮壶能入口的茶来。”青雪微微挑眉，未作声，待他再说。

　　“住得可还惯？”见桑若走远了，他才状似无意般的问了句，青雪点了点头。自半月前被接到这边，她便一个人安心的住着，这里是远离闹市的山林，难得的辟了一片专种着竹子，而竹林里一间竹屋，便是她现今待的地方。若是比作以前宰相府，自不是好的，可若比作住了半个月的渔船，却是该她感恩戴德了。

　　齐谨把玩着手里的杯盏，淡声道：“我让你改了名字，你可怨我？”

　　青雪摇了摇头，她虽小却也不愚笨，自然知晓隐姓埋名才是生还之道，皇甫一族连诛九代，若她仍以皇甫后人自居，怕是谁也护不了她。罪臣之后，朝廷重犯，他是为了什么才肯收留她？父亲的临终之托？她不信。

　　“为什么是木槿？桑若的名字自有出处，那木槿是什么出处？”

　　“没有出处，只是我喜欢”他说的太过理所当然，未及青雪回过神来已站起身，弹了弹袖角，复将袍子系好，端起桌上的青瓷杯子一饮而尽：“本王先走了，木槿姑娘自当小心些。”刚出了几步又转过身来，从袖中摸出三支烟花递给她：“若是有事旋开它，我自然会来救你。” 青雪接过忙道：“有人要害我？”他笑笑，眉眼间的清冷便收了些，道：“只不过防身罢了，没有人要害你。”说罢撑起伞疾步行在竹林里。青雪握着三支极小的烟花还是忍不住打了个颤，她太害怕了，现在若有人要害她实在太容易了，也怨不得她害怕。

　　终归是个十岁的孩子，家人的惨死虽是给她心里蒙上了阴影，且不说有爹爹的玉珏嘱托她活，即便没有，她也是不敢死的。青雪紧紧握住挂在项上的玉珏，握得手指发酸，眼睛盯着他离去的方向动也不动，桑若捧了茶来，不由得唤了一句：“小姐？王爷走了？”

　　青雪回过神来，唇角笑起如平常孩童般天真：“姐姐叫我雪……槿儿便是了，何必那么生疏。”她悄悄将烟花掖进袖子里，“嗯，他走了。”接过滚烫的茶。只是太过烫了，她手又原本冰凉，一接过手桑若还来不及说烫她便甩手丢在了桌子上，两只手捏着耳朵，委委屈屈的看着桑若。

　　桑若又是心疼又是好笑，连忙将她手拉过来瞧，见指腹红了一片，道：“这可如何是好，我还未曾带烫伤药来。”说着便急的要去寻药箱。青雪抽过手笑道：“不碍事的，我去用雨水冰一下就好了。”说着已几步跑出了屋，将手伸进水瓮里冰着。青雪明白，既然齐谨故意支走了桑若才说这些话，那必然桑若不知她真实身份，那么，她就更没必要让她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