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鱼》司虞

2、满霜

　　天寒地冻的雪天，一艘小小的渔船飘浮在河面上，渔夫立在船头却未撑杆，反而朝着渡口张望着，像是在等什么人。皇甫青雪缩在船内的榻上，小小的身子冻得发抖，渔夫却未曾给她一件衣裳，只任由着她抖个不停。倒也不是渔夫性冷薄凉，只是她身份特殊，要如何待她，当真不敢自行决断，因而他也越加焦急起来，眼睛盯着渡口的路一动不动。

　　终是听见了马蹄声，他欣喜不已，果然片刻便见一人驾马而来。只是他披着一身黑袍子，颈前系着带子，袍上的帽子盖住了头，却是看不清脸的。那人勒了马，翻身下来，步子却是不急不缓，立在渡头前望着一脸默然的皇甫青雪。

　　渔夫一见来人，忙几步赶了上去，一面嘴上念念：“哎哟三王爷您可是让小的好等，人在船里呢，毫发不伤，您看……？”他微一摆手，示意渔夫离去，渔夫忙不迭应了声，匆匆走远了。

　　皇甫青雪早听见了动静，心里惧怕得很，偏强逞着动也不动，自从半月前被从大牢掳了来，她便处于惊弓之鸟的状态中，只要她不寻死，渔夫左右是不管她的，每日里送了饭便坐在船头上抽着烟。这样倒也还好，至少不用面对什么

　　齐谨立在渡头半晌，方像是想好了什么，负手朝船身走来。皇甫青雪终是转过了脸，瞧见的便是这一副光景，他是一袭黑袍，身上却落满了雪，发间亦是如此，漫天雪地里缓缓踱来，神色温和，唇角似是还噙了一丝笑，她突然觉得恍然了，他是谁？

　　那人入了船来，在她对面坐下，没理会青雪的怔仲与惊恐的眼神，解下身上的袍子抖了抖，然后细心掩在了她身上，虽然袍子也是冰冷，却到底让她的心稍稍暖了些，她犹豫了片刻，终是没拒绝，伸手往身上拉了拉，更蜷缩了一些，她太冷了。

　　他仍是含着不入眼底的笑，看着她片刻，方唤了一句：“琳琅”一袭红衣落在船头上，怀里抱着一把古琴，微微躬身也入了船。齐谨接过，随意拨弄了一指，清伶的声音，青雪听出来那是极好的琴，不由得多看了一眼。

　　齐谨略撂了撂袖子，将迭羲琴摆放在腿上，修长十指按在琴弦上，双手懒懒的拨弄着琴弦，却是让青雪猛然怔住，这样熟悉的旋律，竟让她瞬间红了眼眶。

　　齐谨见状便停了手，曲子也只堪堪弹了个前奏而已，他只手一托，便将琴放在了青雪的手上。皇甫青雪尚未反应过来，待见手中的琴，才疑惑又惊恐朝他看了一眼

　　而他只是笑，淡声道：“今日是你生辰，这个送你可好？”

　　她啊了一声，未几察觉失态，怯怯的扫了一眼二人的神情，却两人仍是如先前般淡淡的，不禁就问出了声：“你怎么知道今儿是我生辰？你是谁？”顿了一顿，才又朝外望了一眼：“你瞧，今儿偏巧就下雪了呢。”

　　齐谨仍是沉默着，身侧的琳琅却是忍不住嗤了一声，齐谨淡声道：“琳琅，你先出去。”琳琅踌躇了片刻，方躬身道了声是，不情不愿的离去。

　　青雪只顾着爱不释手的瞧着怀里的琴，倒没见着这边的异样，齐谨道：“弹一曲罢。”青雪未多想，嗯了一声，只是地方窄小，她只好将袍子披在腿上，再小心着将琴置于袍子上，两手摆正，悠悠琴音便旖旎开来，不消片刻便停了，一阕却是未完的，齐谨一愣：“为何不弹完？”

　　“母亲只教了我这些。”她低了头去，不复刚才的神采，提及母亲她如何能不伤心，三日前渔夫无意透露皇甫宰相全族问斩，抄家，诛九族。她当时只想一头扎进冰冷的河水里，冻也罢淹也罢，只要死了就好。只是终是年幼，哭了闹了也就罢了，万不敢拿性命开玩笑。渔夫也是不敢让她生意外的，仔细绑好了，唯恐她再寻短见，因而小小的腕上，有着清晰的红印。

　　齐谨拿过琴架在自己腿上，望着青雪失了最后一丝笑，“你可知这曲子叫什么？”

　　“满霜。”

　　“对，满霜。”他修长的十指落在琴弦上，接着青雪弹完的上阕，曲声悠扬，“下阕我来教你。

　　青雪只凝眸望着他随意拨动的手指，怯弱而防备的心慢慢软了下来，眼泪就这么不声不响的掉在了袍子上，她从未这么安静的哭过，从前手指头掉了块皮都够她哭闹一整天的，现在于她，那样的记忆是奢侈，更是不能想起的痛。

　　眼泪一颗一颗的掉落，而琴音便一直伴着未停过，她忽然止了泣，哑着嗓子问：“你是谁？”

　　琴声随即也停了下来，齐谨抬头见她梨花带雨的样子，低低叹息，从袖里掏出块帕子掖到她掌心：“齐谨。”

　　“齐？”所有的防备再一次将她紧紧包围起来，全身的警戒瞬间冲上了脑门，她一伸手褪掉了身上的袍子，越发往船角缩：“你是三皇子，你是皇上的儿子！”她只觉自己被戏弄了，若是想杀她一刀便了了，何苦还要这一番动作。齐谨伸手想拉她，她却突然拽住他的腕子，狠狠的咬了下去，她是拼尽了全部的力气，嘴巴里尝到了血腥味，才惊的又忙将手推了出去，但转眼一看，那上面一排整齐的牙印，衬得原本修长好看的手，变得可怖起来。

　　她抽了抽鼻子，见齐谨仍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不禁气结，这是怎么样的一个人，连痛都不会说么？

　　齐谨只甩了甩手，未处理伤口，反倒说了一句：“我答应你爹爹照顾你。”青雪一听只觉好笑，立马反嘴道：“你骗人！我爹娘是被你害死的！”

　　“是被太子害死的”唇角略略掀起，望着她的眼睛，又重复了一句“是太子，他害死了你们皇甫家”从袖中摸索出一个佩玉的络子，扬手扔给了青雪。她自然认得，这是她第一次学会打络子打给父亲的，他一直随身带着从不嫌丑，络子上的玉，也正是父亲常用的那个。她悲从中来，抱着络子哭得泣不成声。

　　“你可信了？不若你再仔细瞧瞧玉面。”青雪颤抖着翻了一面细细寻着，那上面只有一个字：“活”她抚着那个字点头，她会的，她会活着的，她不能死，她还要报仇。

　　当报仇二字闪在脑子里时，连她自己都愣住了，报仇，她报得了么。。。

　　齐谨再伸手揽她，她便不再抗拒，他的手指有着触骨的冰凉，捏着她细小的肩，颇用了力度。

　　“以后，你便叫木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