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t's time to love》傻喵喵

1、Story I

　　浴室里传来不间断的流水声，隐约还能听见女人轻轻哼歌的声音。她倒是惬意。我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都进去一个钟¬头了，怎么还不好？我朝浴室看去，只见暖黄色的灯光从浴室门下方的门缝里泄露出来，空气中仿佛有丝丝沐浴露的香气，似乎还是玫瑰味的。我捏了捏自己的鼻子，不知为什么感觉有些透不过气来。鼻炎又犯了吗？好不容易寒冬过去嗓子刚好一些，春天一到鼻子又不行了。我有些心烦意乱，不由地扯了个嗓子喊了一声：“你倒是快点儿呀！”女人模糊的应了一声，但怎么听都像是敷衍。

　　真是的——明明有一副好嗓子，居然在唱洗澡歌。我翻动着手中的书页，可是上面的字好像突然变得没意思起来。又换成喜刷刷了，我翻了个白眼，手里的书又翻过一页。不是吧，连《两只老虎》也唱，喂喂，你是个能干的小白领好不好，可不可以不要抢我的歌？书上的字一个一个都变成了没有眼睛没有尾巴的小老虎，闹得我心烦。索性了扔了书，正想着要不要跟她点首歌——以她的性格一定不会拒绝，偏偏这个时候，她的唱腔却变了。刻意装嫩的童音变成了柔软的低吟，略带沙哑的声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就像夜晚的迷雾，模模糊糊的，将眼前的景物变成看不清楚的存在。她轻轻唱着燕姿的歌，却变了节奏，改了音质，伤感的情歌从她的喉咙中流淌出，可是又像是从她不为人知的伤口中缓缓地溢出。我轻轻闭上眼睛，眼前浮起多年前的记忆。那个她低下头望着流血不止的手指，沉默地发呆的模样，我始终都无法忘怀。这次又是遇到了什么样的事，会让她在这样一个突如其来的夜晚出现在我的家里？

　　我尚在发呆中，她已经推门走了出来。湿漉漉的卷发披散在她裸露的肩头，卸了妆的眼睛透着倦怠慵懒的风情，真丝的紫色吊带睡裙紧贴着她姣好的身体。真是个美人儿。我刚在心里赞叹完，一低头却看到她脚上套着的是毫无女人味的我的凉拖——和街上大叔们穿的没什么区别的那种。“哈哈哈！”我忍不住笑了起来，感觉紧绷的弦稍稍放松了些。她顺着我的目光看了看，无奈地耸了耸肩，嘴角浮起一个美丽的笑容，道：“我忘记带拖鞋了。你的吹风机在哪？”我看了看她湿润的长发，一摊手：“没有。”“不可能吧？”她诧异地看着我，露出为难的神情，轻蹙眉头，颇有几分楚楚可怜的模样。心中一动，我边站起身向阳台走去，边在心底叹了一口气——我一点也不想见到你，要是你突然来按我家门铃的时候，我能够假装不在家就好了。

　　一块蓝色的大毛巾孤零零地晾在我家小小的阳台上。晾着毛巾的是一个我非常喜欢的木质衣架，我一直觉得它闻起来有一种原木的清香。不过，我记得她说过那是不可能的。因为这种材质的木头原本的味道就很清淡，一旦漆上油漆，便会完全被掩盖。她说，你闻到的味道不过是一种自欺欺人的幻觉。她在这方面似乎颇有研究。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想起这些。我把毛巾从衣架上扯了下来，因为用力过猛，衣架狠狠地晃动了几下，撞到上面的木头架子，发出沉闷的响声。触手的毛巾带着几分凉意——因为我又一次忘记在太阳落山以前把它收进来。

　　我举着我的毛巾走进去的时候，发现她靠在沙发上，手里拿着我刚才那本书在看。听到我的脚步声，她抬头看到我手里的毛巾，顿时笑了起来，道：“这还差不多。”我将毛巾递给她，想了想，解释道：“我只拿它擦过头发，可以吧？”她疑惑地看着我，沉默了好一会儿。是在犹豫要不要用吗？我伸出的手僵硬地落在空中。“嗯。”她突然应了一句，伸出手接过毛巾，擦拭起头发来。“要喝点什么吗？”我问。“有咖啡吗？”“速溶的可以吗？”“好。”

　　通往厨房的路上会经过玄关，我看了一眼靠在鞋柜边上她带来的行李箱。红色小巧的箱子，贴着一张又一张行李单，就像是在列数她出差的数目。因为取用衣物，箱子已经打开，里面整整齐齐地放着她的物品，我不禁猜想每次出行，她会放在这个箱子里的东西一定大同小异，所谓训练有素，说的不正是这么一回事嘛。

　　往水壶里注水花了我好一会儿工夫。倒不是水壶有什么问题，而是我拧水龙头的时候不留神，竟然一下子拧到了最大——顿时水花四溅，打湿了我的衣袖。“Shit！”我脱口而出，猛地又把开关拧了回去。“出什么事了？”她远远地问了一句，听声音似乎要从沙发上站起来。“没事没事！”我提高声音道，“别过来了，我马上就好。”“那你小心一点啊！”她说着又坐了回去。呼——到底在搞什么嘛！我忿忿而又小心翼翼地再一次拧开水龙头，终于顺利注了大半壶水。我小心地插上电源，将水壶对准底座放好，按下按钮通上电。不会有问题了吧？我神经质地想着，走出厨房。

　　“在看书？”我边走边问，“我在烧水，一会儿就好。”她仿佛没有听见我说话，低头专注地盯着我的书。明明头发还湿着，却没有再擦了。毛巾在茶几上堆成一团。我走近她，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她才怔怔地朝我望来。“累了一天了还看什么书啊？”我抽走了她手里的书。“还蛮好看的。”她反驳说，倒没有阻止我的动作。我静静地盯着她的眼睛，纯黑色的瞳孔深不见底。我一直不太敢直视这样的眼睛，但是这一次换她侧了目光，不肯与我对视。“真的好看吗？”我又问了一遍，探了个身子去取茶几上的毛巾。“嗯。”“你要是喜欢就拿去看。”我张开毛巾裹住她的头发。以你一目十行的阅读速度，为什么还翻在我之前翻到的那一页呢？我没有问出这句话，而是替她擦拭起头发来。她张口叫我的名字，不是写在身份证上的全名，而是属于远去的那个年华的名字，带着某种戏谑与亲昵的绰号，让我有些晃神，迟迟才应她。“谢谢你肯收留我。”她本来要转过头，我用毛巾推了推她的脑袋，意思是别妨碍我干活。于是她便对着空气说出了这句话。“傻瓜。”我轻轻笑起来，不知是在说她，还是在说我自己。

　　厨房里传来“啪”的一声，电水壶在告知我水已烧开，该冲咖啡了。“我去吧。”她拍拍我的手，站起身。不等我反应，她已经快步朝厨房走去。“咖啡在下面第一个橱柜里。杯子在第二个里。”我赶紧说明。

　　“你也来一杯？”她探出头来，微笑着问我。“啊不了，我最近失眠得厉害。”我摇摇头，否定了这个主意。“那好吧。”她点点头，闪进厨房。

　　“失眠很严重？”她和我并肩靠在沙发上，手里端着滚烫的咖啡。“有阵子了吧，每天睡到三点就醒，然后就再也睡不着了，只好起来画画。”我望着咖啡杯上空蒸腾的热气回答说。
　　“是不是有什么事？”
　　“啊应该也没什么事，要说的话大概是因为暂时性失业缺钱花吧，呵呵。”
　　“我借你吧。”
　　“什么？”
　　“钱啊，我可以借你。”
　　“啊我不是这个意思。”
　　为什么会提到借钱？
　　“我是说真的，你看我突然过来找你，事先都没有打过招呼。
　　你缺钱我可以先借你，就当是谢你收留我。”
　　“不，不用了。”
　　她的眼神里有种我看不懂的热切，让我很烦。就像以前她说你数学太差了我给你补课的时候一样。
　　“我不收利息的，你有了再还我就行。”
　　她的脸和记忆中的重叠起来。
　　“你还记不记得我数学考进班级前三的那次？”我突然插了一句。
　　“记得啊，你还特意跑到我面前跟我说，我不是学不会，只是不感兴趣。”
　　“不，我不只是不感兴趣，恶补数学那阵子我天天都想吐。”
　　“可你还是考了前三。”
　　“对，我好像还没有告诉过你，我那么拼，只是为了可以站在你面前说出那句话。”
　　她动了动嘴唇，似乎要说什么，最后却什么也没说，低下头自顾自喝了口咖啡。
　　真是贱，你想听到她说原来是这样，我好感动啊，我们在一起吧，是这样吗？
　　我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粉饰太平道： “不过后来我的数学又废了，哈哈哈……”
　　“我是认真的，我真的愿意借钱给你。”她抬起头来看着我，道，“我们认识这么久了，你还不知道我吗？”
　　我看着我喜欢的这张面孔，她的眼神这样诚恳，好像从天而降的天使一样，可是我的心里却只感到厌烦。
　　你认识我也这么久了，我是什么样的人，你却不知道吗？
　　你这么认真地要借钱给我，算什么？安慰奖吗？是不是我管你借了钱之后，你就终于可以安下心，轻轻松松地离开了？何必这么麻烦，本来你也不欠我什么。
　　“真的不用了。”我看着她深不见底的眼睛，笑着摇摇头。她也笑着回应我的笑容——我真想撕掉她的面具，看看下面究竟是什么。
　　恶作剧似的，我也唤了她的名字，一个很久没有化成语言被吐露出来的名字，一个不同于身份证上登记在册的名字，一个承载着青春和无法追回的时间的名字。一旦被提起，就让人忍不住想起那些充满了酸涩与幸福、天真与梦想的日子。那个时候，我们如何会知道，今天的我们，却是现在的模样？我看到她的脸上有什么在渐渐融化，在我叫出她名字的那一瞬间。当然，这一定又像她告诉我的那样，不过是我自以为是的幻觉。
　　我又唤了一声她的名字，我看到她的眼睛里仿佛有湿润的东西流淌出来。我看着她的眼睛，一眨也不眨。我问她：“你为什么要来？”
　　“我出差经过这里，没订到旅馆。”
　　“说谎。你哪次出差会不带笔记本？”
　　“我忘了。”
　　“说谎。你等会想睡床还是睡沙发？”
　　“床。”
　　“说谎。你只会去睡沙发。你刚才看书的时候在想谁？”
　　“你。”
　　“说谎。你为什么在哭？”
　　“是啊，我为什么会哭呢？我也不知道。”
　　“还在说谎。”我苦笑出来，“明明……明明哭的人是我。”
　　她要来牵我的手，就像以前安慰我的时候那样。我却躲开了她的手。
　　“你已经知道我对你的心思，为什么还要来找我？旅馆那么多，不可能没有一间空的。从你进门到现在，一个短信一个电话都没有收到，我知道你的，这太不正常了。你不是把手机关了，就是故意不带在身边对不对？不带笔记本是不是怕自己忍不住上网查邮件登QQMSN？
　　“我不是……”。她反驳。
　　“我倒是很好奇谁有这么大本事，把你伤成这个样子，居然会跑到我这里来疗伤？”
　　“我没有……”她还在嘴硬。
　　“你没有吗？”
　　“我没有。”
　　“够了，今天上午你妈给我打过电话。”
　　我终于说出来了。抹掉狼狈的眼泪，我再不愿多说什么了。
　　她的眼神犹豫不决，只是沉默不语。
　　持续的沉默。咫尺天涯，我已经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了。

　　许久之后，我起身打算离开。
　　“你要去哪？”她急忙问道，话语中隐隐的颤音让此刻的她变得真实了几分。
　　我看了看她略显苍白的面孔，伸手摸了摸她的卷发，道：“只是去洗澡。头发干了，早点睡吧。”
　　她动了动唇，似乎想说什么。我没有停顿地继续说了下去：“你今天还是睡床吧。”
　　她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眼里闪过奇特的光芒。她在想什么我怎么会不知道，不禁失笑道：“你可别想歪了，我要在客厅画画挣钱，你睡这边会妨碍我。”
　　“我知道，可是……”她挡在我的面前，犹豫不决地斟酌着言辞，“我可能……”“不，不要说出来，”我阻止了她的欲言又止，“你要说的话上次已经清楚地告诉过我了。我不想再听一遍，相信我，你来找我只是因为你寂寞了。你只是寂寞了而已。”
　　“我不是。” 她申辩道。
　　“没关系，睡一觉明天你就会意识到了。”我已经失了耐心，毫不负责地应付道，“说不定明天你打开门，就会看见你想见的那个人了。好了，我要去洗澡了。大小姐，你挡了我的情路，可别再挡我的财路了啊。”

　　我从茶几的另一边绕了过去，她却还是不依不饶地追过来。
　　“你到底想怎样？”
　　“我……我想……”
　　“既然你都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那可不可以先让我去洗澡？”
　　“等等，我要说的是……我妈到底跟你说了什么？”
　　“我没有义务跟你汇报。”
　　“你别恼，我妈以为我被甩了，可是提出分手的人是我，因为我怎么都没有办法喜欢上对方。”
　　那又怎么样？
　　“你不是问我为什么要来吗？我不是因为失恋了心情不好才来的。我是因为想见你，所以特意过来找你的。”
　　“又在说谎了。”我摇了摇头，表示不相信。
　　“我是站在你家楼下打的电话，分的手……真的，我昨天就到了。”她急急忙忙跑去拿自己的挎包，在里面翻找，弄得叮叮当当一通乱响，可是却什么也没有找到。
　　“好了，别找了，我信你。”她慌乱得都不像她了，由不得我不信。
　　“真的？我想起来了！”她把挎包塞到我手里，又跑去玄关，拉开行李箱的一个内置袋，然后掏出一张飞机票递到我的面前，笑靥如花。
　　我不在意地瞟了一眼，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没事的话我去洗澡了。”
　　“你不相信？”
　　“我信。”
　　“真的信？
　　“信——了——去睡吧。“
　　“嗯，那我去睡了。”
　　“好。”
　　“我真的去睡了哦？”
　　“好。”
　　“晚安？”
　　“晚安。”
　　“真的晚安了？”
　　“嗯，晚安。”

　　我走进浴室，开灯，脱下睡衣和贴身衣物，脱掉拖鞋，走进淋浴房，拉开帘子，关上帘子，打开淋浴蓬头，迅速地冲了个澡，再穿上贴身衣物和睡衣，拉开帘子，走出……呃，我走不出了。我只有一双凉拖，现在已经在我的卧室里了。

　　而我不知道的是，有一个人正躺在床上纠结，是起来刷牙再睡，还是按照约定就这么晚安了。

　　It’s time to love.
　　Good luc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