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令》长辰

18、逃走

　　他的世界，跌入谷底，他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黑暗将他包围，那唯一一丝射入他眼眸的微弱的月光，也从此在没有了光亮，他的手努力的伸着，在黑暗中，向前伸出，想要抓住些什么东西，哪怕只是一根稻草，都能够给他现在以无限的力量，然而他却什么都没有抓住，那个令人温暖的怀抱，那个让他在陌生的环境，陌生的国家，甚至是陌生的人生中，支持他唯一走下去的温暖，都远离了他，将他抛弃在无边无尽的黑暗中。

　　他的手终于失去了力气，嘭的一声从半空中滑落，落在了铺着稻草的简陋木板上，那发出的声音，直击赵峻的心底。

　　赵峻一咬牙，转身出去，将门轻轻的掩上。

　　等到叶青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房中已经点起了一盏昏黄的油灯，一个白发的老者，半蹲在床边，正在给他号脉。

　　叶青一个激灵，猛然从床上跳起，却听见房间中传来让人安心的声音：“青儿，别怕！”

　　叶青朝那声音看去，看见赵峻站在房中，一双眼睛温润如故，脸上带着一贯的镇定。

　　他的神经松弛下来，嘭的倒在了床上。

　　白发老者号完了脉，叹了口气，一面收拾药箱，一面道：“他们给叶将军灌的是强效淫药，虽然发作起来厉害，却也容易控制。只是……叶将军的伤，恐怕……”

　　赵峻垂下眼眸，过了片刻，他抬起头，对那名白发老者拱手道：“有劳胡太医了。”

　　胡太医颤颤巍巍的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老臣眼见陛下受此大辱，却无能为力，真是……真是……”
　　说到后来，已经说不下去，只是哽咽。

　　赵峻伸手，将胡太医从地上扶起：“你已经做得够好了！朕会铭记于心，你出来已经很长时间了，快回去吧！”

　　胡太医被赵峻扶着从地上站起，又被赵峻送出院门。

　　看守赵峻的两个军士见状，问道：“你手上的伤治好了吗？”
　　赵峻微笑：“胡太医妙手回春，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

　　那两名军士点了点头，看着赵峻走回院中，私下议论道：“这个人以前是皇帝，现在沦落到这种地步，还真是可怜！”
　　“少说两句吧，要是这话传出去，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他竟然能够每天毫无怨言的干那些粗活，还真是……嘿！”
　　“这也是让人佩服的地方，哪个王公贵族，能够被这样对待，还这副样子？”
　　“不过也算他聪明，你昨天去刑场了没？不是都说那个赵国的将军脾气臭，骨头硬么？还不是……哈哈……”
　　“嘘……，小声点，咱们不管那么多，好好的看守里面的那个人就完了！”

　　赵峻走入院中，拉开他那扇简陋的门。

　　叶青浑身无力的躺在铺着稻草的木板上，腰上盖着一条洗得发白的毯子，昏黄的灯光下，他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一双眼睛牢牢的盯在赵峻的身上。

　　赵峻将门合上，亦看着叶青。

　　房中的空气沉默而凝固，房门漏进的风将那盏微弱的油灯吹得忽明忽暗，火苗不断跳动。

　　叶青看了赵峻半晌，忽然低声道：“姐夫……”
　　赵峻走上前，摸了摸叶青的脑袋，道：“你不用担心，刚刚那位胡太医，是我早年派入周朝的奸细，很忠心，也隐藏的很好！”
　　叶青微微抬头，他的双眼看着赵峻的脸，在灯光下，赵峻的脸上轮廓，更加分明，也更加消瘦。
　　叶青微微张开唇：“赵峻……”
　　赵峻道：“胡太医留下了药膏，你……伤虽然重，但是上了药之后，会慢慢好起来的。”
　　叶青伸出手：“抱我……”

　　赵峻握住叶青的手：“青儿，你翻过身去，我给你上药……”然而他这一句话没有说完，双手竟不能自控的，将叶青紧紧的抱在怀中，下巴抵住叶青的脑袋，身体微微发颤。

　　叶青挣扎着抬起头，看着赵峻的脸，那张脸在他的梦中，出现过千遍万遍，然而此刻，却变得无比真实，无比的亲近。

　　这大概是，他从军以来，第一次这样近的靠近赵峻。
　　第一次赵峻没有斥责他，没有拒绝他。

　　叶青愣愣的看着赵峻，忽然开口：“你哭了……”

　　叶青伸出舌，眼泪是苦的，咸的，涩涩的味道，滚烫滚烫，他的印象中，唯一的一次赵峻流泪，还是在他孩童时，自己的姐姐死了的时候，当时，赵峻也是将他这样抱在怀中，紧紧的抱着他。他那时伸出小小的舌头，那眼泪，也是苦的，涩的。

　　神差鬼使的，叶青低低的说：“吻我……好不好？”

　　赵峻低下头，过了片刻，两片温润的唇盖住了叶青的。
　　慢慢的，轻轻的舔噬着对方的唇，舌尖一次又一次的画过对方的唇线，然后再小心翼翼的探入，生怕弄疼了对方一样。
　　舌卷住对方的舌，吮吸，抚弄，手臂将怀中的人抱的更紧。
　　叶青低低的叫着：“赵……峻……”

　　赵峻松开叶青，对他道：“翻过身去。”

　　叶青柔顺的翻过身，臀部暴露在赵峻的眼前。
　　赵峻翻身上了床，捞着叶青的腰，将他的臀部微微的抬起，低声道：“不怕，我会很轻。”

　　而在同一时刻，高焕的忍耐力，达到了尽头。

　　他冷冷的看着坐在他身旁，一脸漠然的高沉戟，怒道：“高沉戟，哈，你还真是我的好兄弟！”
　　高沉戟不说话。
　　高焕冷笑道：“明天朕就把你丢到水牢！朕真是后悔，当初应该一刀宰了你！”
　　高沉戟眼也不抬：“陛下如果真的一刀宰了臣，哪里会这么容易，就攻破赵国都城？又哪里会这么容易就抓到叶青？”

　　高焕哈的笑了一声：“是！你当初既然出卖了他，现在又装什么好人？你知不知道，要是万一他跑了出去，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高沉戟忽然一笑：“陛下会怕叶青？陛下若怕他，为什么不一早杀了他？为什么不好好的把他关在铁牢，却要把他带到这种地方？”

　　高焕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高沉戟道：“恐怕是因为，陛下只是想玩弄他而已，只是看到这个人不肯投降，想要尽力羞辱他，仅此而已。”

　　高焕十分烦躁，道：“是又怎么样？一个小小的叶青，朕当然不会把他放在眼中！就算是他跑回赵国，也不是朕的对手！”

　　高沉戟收了剑，冷冷的看向高焕：“那请陛下这次捉到他之后，就一刀杀了！”

　　高焕冷冷哼了一声：“朕不会杀他，像那样的尤物，就是用来玩弄的！”

　　高沉戟站起身，朝外走去，道：“那臣就祝陛下，仙福永享！”

　　高焕冷笑一声，拿出床头的铃铛，摇了起来，铃铛声响，声震整个大殿，只听得殿外人声沓杂，不到一刻，整座大殿便被围得水泄不通。

　　高焕冷冷的看着高沉戟，嘴角微扬：“你今夜挟持了朕，你以为，你还能走出这里吗？”
　　高沉戟握剑：“陛下不妨试一试！”
　　说毕，剑风铺面，哗啦一声，殿中支撑屋梁的五根大柱，在一瞬间被高沉戟的铁剑一剑击开，大殿没了这些顶梁柱的支撑，顶上晃了两下之后，轰然塔下。

　　高焕赶忙朝外跳出，大殿在他背后轰的塌掉。
　　殿外侍卫大呼小叫：“护驾，护驾！”

　　等到大殿的烟尘散去，高沉戟早已没有了身影。
　　高焕阴着脸：“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叶青，你也一样！”

　　高焕点了一堆御林军侍卫，沉思片刻，便朝着赵峻的住处走去。

　　叶青半倒在赵峻的怀中，依偎着他，感受着他身上的热度。
　　过了一会，叶青忽然问：“你是喜欢我的，是不是？”

　　赵峻没有回答，只是用毯子将叶青裹好，缓缓的摸着叶青的脑袋：“青儿，你听我说！”
　　叶青柔顺的出奇，轻轻的嗯了一声，点了点头：“我听……”

　　赵峻道：“高焕得知你逃走，定然会全城搜捕，但是你不用担心我，我自有办法保命。你带着我没法逃走，在这里歇息一晚，明天天亮的时候，就逃出皇城吧！”
　　叶青猛然坐起，直直的盯着赵峻。

　　赵峻道：“每天半夜，我都会到院子的那口井壁上，去挖地道，我来这里已经快半年，地道昨天已经挖到了皇城外。你从地道出去，朝北走一千步的样子，会遇到一个客栈。这个客栈是当年我派人用来刺探情报用的，你到客栈住下，那里会有人给你改变身份，能够让你顺利出城。”

　　叶青脸色变得苍白。
　　赵峻继续道：“你出了城不要走官道，可以先绕到去南边的魏国，然后从魏国国境回去。到了南边，南边有大批义军打着你的名号和周朝作战，剩下的事情不用我教你了，你应该自己会做！”

　　叶青不可置信的盯着赵峻：“那你呢？既然有地道，你和我一起走！我们一起跑，一起回去！”

　　赵峻微笑的摇了摇头：“我如果也同时不见，高焕不久就会发现地道。时机没有成熟，我不能走！青儿，我能住在周朝的皇宫中，接触周朝的一些人物，是个不错的机会。到时候你在赵国打了打胜仗，朕在这里听见了，也会欢喜！”

　　叶青唰的一下站起身来：“姐夫，你……”

　　赵峻已经不容叶青多说，噗的一下吹灭油灯，房中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

　　赵峻的声音在黑暗中冷冷的响起：“叶将军，你是想要抗旨吗？”

　　叶青不答话，赵峻冷笑道：“那你是对朕还抱有一些不切实际的想法，所以不肯走了？”

　　叶青猛然伸出手，想要抱住那个声音的来处，却只是扑了个空。

　　黑暗中赵峻的声音再次响起，变得一如他在庙堂高处那般威严肃穆：“大将军叶青接旨！”

　　叶青颓然跪下：“臣……臣……”却是哽咽不能言语。

　　赵峻的声音不带一丝波澜，沉稳不变：“朕命你即刻返回赵境，率领义军抗敌，等你重新夺回京城之后，朕自然回京。若是你办不到，即刻自裁于此，朕自然会将这项重任，交与其它人办！”

　　叶青抬头，向前望去，望见的，却只是黑暗，无边的黑暗。

　　最后，他深深的埋下头去：“臣……遵旨……”

　　赵峻的声音稍缓：“你起来吧！”

　　叶青站起，黑暗中伸出一只手，手心温暖，握住叶青的手：“走吧！再晚就来不及了！”

　　叶青被那只手牵引着，朝院外走去。

　　月亮走出云层，洒下一地清辉，赵峻拿了绳子，系在叶青的腰上，将他吊入院中的那口水井中。

　　叶青接着月色，四处一看，之间井壁都是青苔巨石，根本没有任何暗道。

　　他抬头，朝赵峻看去，赵峻紧紧闭着嘴，没有说半句话。
　　叶青拿手，轻轻的敲着井壁，果然在靠近水面的一处，声音听起来与别处不同。
　　他双手用力，使劲一推，那处井壁的石头，咕咚一声朝里倒去。
　　竟是一个约莫半米的小洞。

　　叶青再次抬头，从他这里，看的见月光下，赵峻的身子好像一个剪影一般，映在月色之下。他的脸隐藏在黑暗之中，一双眼睛却温柔如水。

　　叶青一咬牙，钻进井壁的洞中，爬了一小段之后，将那块倒入洞中的大石推上。

　　赵峻看着叶青从暗道离开，这才轻轻的舒了一口气，他将绳子系在一旁的一颗大树上，自己跳下井去，又仔细将落下的青苔粘贴于石壁上，这才爬上来。

　　他回到房间中，一掌狠狠的打在床棱上，一掌接着一掌，手掌心打的血肉模糊。

　　“青儿……青儿……”他在心底这样轻轻的叫着叶青的名字，然后用胡太医送来的伤药，将药涂在自己的手掌上，又拿绷带，将手包好。

　　最后，他静静的躺在自己的床上，等待马上要到来的时刻。

　　赵峻的住处没有一丝光亮，在他院外看守的两名士兵见皇帝陛下亲到，连忙站立挺直，高焕二话不说，手一挥，御林军便将这座小院围得水泄不通，火把耀然，照的小院墙壁上斑驳的青苔都看得清楚。

　　高焕走在前头，一脚踹开微掩的小院院门，只看见院中停着赵峻日常用来拖拉马粪的车子，一口水井，一棵枯树。

　　高焕站在门口，即刻有士兵踢开房门，冲入房中。

　　火把将房中照的透亮，房中十分简陋，唯有一张木板床，床上铺着稻草，地下还有一些水渍。

　　士兵压着赵峻，将他拖到了高焕面前。

　　高焕恶狠狠的盯着赵峻，怒道：“叶青呢？你把他藏到什么地方去了？”

　　赵峻神色坦然：“陛下，臣这里有藏人的地方么？”

　　士兵早已在院外，将拖着马粪的车桶踢开，一股恶臭袭来，桶中空空如也。

　　高焕搜了一圈，什么可疑的迹象也没有，他想了想，叫过看门的两个士兵：“今天晚上，什么人来过这里？”

　　那名士兵跪下答话：“回陛下，只有太医院的胡太医来过，给安乐侯治伤。”

　　“治伤？治什么伤？”

　　赵峻将自己的双手伸出：“臣白天不慎，磨破了手掌，怕影响明日劳作，所以才请人去找了人来弄了点伤药。”

　　高焕的目光停留在赵峻的手上，赵峻手上包着厚厚的绷带，高焕伸手一扯，将那绷带扯掉，果然看见赵峻的手掌被磨得红肿溃烂。

　　高焕重重的哼了一声，不甘心的来到井边，朝井水中望去。

　　井水平静入镜，镜面映出天上的一轮皓月。

　　高焕挥手：“来人，将这口井，给填平了！”

　　即刻便有军士上前，搬来大石，井水漫出，又有军士拿着铁铲，用土将井彻底填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