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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 10 章 贺新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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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会诗”游园后,局势已明。显章太子身份显赫,四皇子笼络一邦青年才俊,更有红叶院庆疏世子的鼎立襄助,一时之间,竟说不上谁胜谁负。
谁知便在此时,刘太丞上书昊皇,谈及华仪公主已到待嫁之龄,应践诺与庆疏世子的婚约,红叶亲王拒也不是,受也不是,陷入两难。昊皇不动声色,太后却大为欣慰,称世子当是成家立业之时,众人也知太后心意,户部郎之位空缺已久,只待世子完婚,恐怕是囊中之物了。
安云疏暗骂刘太丞老奸巨滑,只得拖得一日是一日,终日烦躁不已。
玄夜却暗叹华仪公主可怜,竟如同筹码一般抛来抛去,太子哪里还有半分幼妹的情谊。
如此一来一往,春已过半,繁花似锦,春光明媚,而这森森宫院之中,又怎有这许多情致。玄夜于这明争暗斗,心中已多烦闷,渐生去意。
茗湖侧旁虽比不得西湖西子,总也能浓妆淡抹总相宜。尤其是雪梅已凋,又种上了牡丹芍药,艳美富贵非常。世子知玄夜不喜艳花,又从江南一带搬了一座镂空假山,千株汀兰。诗情画意既浓且淡,既深又远,室内的一几一台,一梁一柱,既有这自然的曼妙姿态,又不失脱离了人间香火的清雅漠然。
九天苑也从一小小客苑,慢慢并成了一处府中府,俨然的麻雀虽小,五脏具全。
绿荫轩的“华步小筑”,涵碧山房的“一水方涵碧,千林已变红”,清风池馆的“墙外春山横黛色,门前流水带花香”,五峰仙馆的“汲古得修绠,开琴弄清弦”。
小桥又流水,碎石铺小径,花痕窗上留,农在闺里织,绣帕配香熏,又复有兰芷,明烛剪窗花,小扇扑流萤,夜寐人声绝,昏光照典籍。玄夜每见管家大汗淋漓地吩咐往这边厢搬这搬那,就不禁哑然失笑。
这一连数月,见过亲王的次数不过三次,似乎所有事情都是安云疏一手料理,那他自然有权力将院子拆得个七零八落,却又往这边塞了做甚。
当是皎月当空,闲庭信步,忽闻几声弦琴幽咽,茗湖边上的西华亭中,有人燃起袅烟。玄夜瞧那身影良久,不禁心念微动。
原来是林海堂次子林若之。他离京回京,玄夜都不太清楚,总有些行踪不定。如今出现在红叶院,大概是应世子相邀。印象中镂翠楼上儒雅大度的男子,如今罩上了淡淡愁云。
昆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
琴声苦涩,幽幽咽咽。玄夜只听了半支,只觉得其中悲苦无尽。
“哧”的一声,宫弦应声而断。林若之竟不停歇。
又是一声,羽弦绷断,琴声却见激昂,渐渐转高。
抚琴之手,早有点点血色,艳若桃花,抚琴之人却浑然不觉。一时之间,天与地似乎惟琴与他而已,今日不弹,更待何时?
微弦断。
曲已调不成调,五音不全。
角弦断。
林若之骤然而停,缓缓吸气。又是那温和的声音:“凌公子见笑了。”
衣袂一拂,似要黯然而去。
“若之何故如此?”
林若之顿住,良久,长长一叹。“玄夜,你如此聪明,难道还想不到么?”
凌玄夜心中砰然而动,神色大变,惊疑不定地望向那人。林若之微微颔首,转身又待离开,咬了咬牙,终究是忍不住了:“玄夜,我有话劝你。”
“你虽然于世事看得十分透彻,我仍觉得,你心比天高,心念惦记的人却不在身侧。你并不是池中之物,何苦跌落滚滚红尘,徒然受凌辱之苦。这……混沌世界,只绊得住如我一般的俗人……真真辱没了你。不如尽早离去,庆疏世子……”最后两声细不可闻,玄夜也听不见了。
惟一具破琴,几缕轻烟未散,玄夜愣了半晌,说不出话来。
“大喜大喜啊!林大人!”来人送上一双玉如意。
兵部尚书林海堂拈须而笑,作手一揖:“同喜同喜。”大红灯笼映着那敲锣打鼓之声,更显得艳美异常,本就极其华贵的府邸,更是为此而大大修缮一番。檐上七灵圣兽,仙人指路,已是仅次皇宫规格的布置了。
宅院内更是帐舞蟠龙,帘飞彩凤,金银焕彩,珠宝生辉,炉焚芍药香,瓶插长春蕊。帷幕严挡,密不透风。
喜气洋洋,鞭炮骤响,噼里啪啦一连几声,好一幅迎轿的热闹场面。人潮慢慢拥来,早有孩子高声叫道:“驸马迎公主喽,驸马迎公主喽。”这么小的年纪,只怕连 “公主”“驸马”是什么也不知道。只是赏了银子,图个吉利。
仪仗十二支,一对对龙形凤状,孔雀宫扇。侍从百人,皆穿宫服,腰束红带,以示喜庆,或手拿御香紫鼎,或捧香帕绸缎,托盘上的奇珍异玩,箱子里埋着的金银首饰,更是引人猜想。两旁各立宫女二十对,或手提水晶玲珑灯,或捧四色琉璃莲。那围观的百姓何曾见过这等派头,都啧啧有声。
迎面而来骑着的枣红马上,一人新郎冠袍,红蟒腰带,面如涂脂,的确是万中挑一的才俊,也叫围观的寻常百姓少女为之倾慕。
议论纷纷中还有人说道,公主此番出嫁,嫁得的驸马爷是兵部尚书林海堂之次子林宫卿。听说虽然是赐婚,实则两情相愿。林若之本来就是名满京城的才子,因年纪尚轻,位阶甚低,怕是配不上公主,于是一月连升三等,从从四品升到正二品。太后皇上宠爱公主,仍觉得不够,光是嫁妆,就以一品的身份配置。
总管手持圣旨,随那金顶金红绣凤銮舆缓行,一面唱词。唱的正是赏赐嫁妆,但听得“金项圈儿八十件,状蟒四百匹,各色绸缎三百匹,四季衣服三百件,玉如意十件……”说了半个时辰还没说尽,直到了林府上,仍唱诺着呢。花娘撒下漫天红纸,林海堂连忙上前迎驾。
若是平常人家的婚事,难能叫老丈人如此谦恭,不上上而坐,却出来迎接。只因为公主身份不同,更何况林家得了这一样一门大亲,也算得上是皇恩浩荡了。又因为是公主,跳火盆,挑帘布这等繁杂之事一并免去。
身穿凤戏游龙金红大袍的新嫁娘,从那大舆中由着宫人搀扶而出。新郎手捧大红花立在一旁,低头垂首,只是温然一笑。众人都有些疑惑,娶得了如此美娇娘,还是公主皇家,难道不应该欢喜若狂么?
还来不及猜测一二,公主已被迎入林府。早有林家的家丁总管,拿出喜钱来,派给众人,哄抢之中,有人高声叫道:“贺喜驸马公主!”门外一干人等也如此这般高叫起来。身为新郎的林若之眼中闪过一丝清冷,带着微微的冷笑,也跨入府中。
贺新郎啊。贺新郎。
我求的,不过是云游四海,五湖散人。我要的,不过是草屋一间,溪流一条。这一切,我却都得不到,只困在这府上,只困在这官场。只为了各派势力相争,却活活生殉了我的幸福。何罪之有?何罪之有?
临到门关了,却仍忍不住望外望去,一片人头涌动之中,偏生看见了立在远处墙头的一抹青影。林若之的眼中闪出嫉妒羡慕,复而变为哀怜。
原来真正的笼中之鸟,却不是他,而是我。
也罢,你只尽快离开,再不踏入这是非之地。我冒死将利害说予你听,劝你远走,可别负了我一片心意,你,也连带着我那份期盼和自由,快马奔出。
或许如此,你我还有可见之日。
青影一晃,已经不见。林若之心中若有所失,原本温柔的面庞勾起一丝不羁与疏懒。
贺新郎啊,贺新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