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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未抵达的车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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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11月17日,晚九点四十七分。
绿灯亮了。
谢清昀撑着伞,站在斑马线前,手里提着刚买到的绝版《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雨很大,手机震动,是季颂禹的消息:“还在书店?我去接你。”
他低头打字:“不用,我马上回……”
字打到一半,他停住了。抬起头,看着马路对面。
季颂禹就站在那里。
没打伞,黑色大衣被雨淋得颜色更深,手里拿着一把明显是临时在便利店买的透明雨伞,正朝他挥手,脸上是那种“抓到你了”的得意笑容。
谢清昀愣了一秒,然后笑了。他收起手机,快步穿过马路。
“你怎么来了?”他跑到季颂禹的伞下。
“天气预报说这场雨要下到半夜。”季颂禹很自然地把伞往他那边倾了倾,“怕你等不到车。”
“我又不是小孩。”
“在我这儿,你是。”
两个人挤在一把小小的透明伞下,肩膀挨着肩膀,往停车场走。雨敲打着伞面,声音清脆。街灯的光晕在湿漉漉的地面漾开,像碎了的金子。
车里暖气很足。季颂禹发动车子,看了眼他怀里的书:“找到了?”
“嗯。”谢清昀把书递过去,“最后一本。老板说放了三年都没人买,今天刚好被我碰上。”
季颂禹接过书,翻到扉页,上面有前主人的铅笔批注,字迹清秀。
“缘分。”他说。
车子汇入夜晚的车流。雨刷规律地摆动,玻璃上的水流被不断划开、合拢。
等红灯时,季颂禹忽然说:“清昀。”
“嗯?”
“想到明年春天的婚礼……我有点紧张。”
谢清昀转头看他。季颂禹盯着前方,侧脸在街灯下显得格外清晰。
“紧张什么?”谢清昀问。
“不知道。”季颂禹笑了下,“就是觉得……太美好了。美好得不像真的。”
谢清昀伸出手,握住他放在档位上的手。手指冰凉。
“是真的。”他说,“我在这儿,你在这儿。婚礼是真的,以后的日子也是真的。”
绿灯亮了。车子继续向前。
季颂禹反手握紧他,很用力。
“嗯。”他说,“是真的。”
婚礼如期举行。
2018年5月5日,春末夏初,阳光很好。
没有昏迷,没有替身,没有长达十年的谎言。谢清昀穿着白色礼服,走过长长的红毯,走向站在尽头的季颂禹。
谢承扬坐在家属席第一排。他身体比往年好些,穿了定制的西装,脸色虽然还是苍白,但眼神很亮。
他看着弟弟走向那个人,看着他们交换戒指,看着季颂禹低头吻谢清昀。掌声响起时,他也跟着鼓掌,掌心微微发烫。
真好。他想。
这样真好。
婚宴间隙,谢清昀溜到休息室找他。礼服还没换,额头上有点汗。
“哥。”他在谢承扬身边坐下,“累死了。”
“颂禹都没喊累,你喊什么。”谢承扬递给他一杯水。
谢清昀接过来,喝了一大口,然后看着谢承扬,很认真地说:“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来。”谢清昀顿了顿,“也谢谢你……一直是我哥。”
谢承扬愣了愣,然后笑了。他伸手,很轻地拍了拍谢清昀的肩膀。
“傻话。”他说,“去吧,颂禹在找你。”
谢清昀起身走到门口,又回头:“等蜜月回来,我和颂禹去看你。瑞士是吧?我们一起去爬山。”
“好。”谢承扬点头,“我等你。”
门关上,休息室恢复安静。
谢承扬走到窗边,看着外面花园里嬉笑的宾客。阳光很好,草地绿得发亮。侍者端着香槟穿梭,小孩子追着气球跑来跑去。
一切都很好。
健康的人拥有健康的爱情,病弱的人拥有安静的守望。各得其所,各安其命。
这才是世界该有的样子。
蜜月去了冰岛。
季颂禹到底还是怕冷,裹着厚厚的羽绒服,在零下的寒风里瑟瑟发抖。谢清昀笑他,然后把围巾分他一半。
他们在黑沙滩看海浪,在蓝湖泡温泉,在某个深夜的民宿窗前,真的等到了极光。
绿色的光带在天幕上流动,像神灵随手挥洒的颜料。
季颂禹从背后抱着谢清昀,下巴搁在他肩上。
“许愿了吗?”谢清昀问。
“许了。”
“许了什么?”
季颂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许愿……时间就停在这一刻。”
谢清昀笑了,转过头吻他。
极光在头顶流转,无声无息。
回国后,生活步入正轨。
谢清昀在大学谋到教职,继续研究他的哲学。季颂禹接手部分家族业务,忙,但尽量不加班。
他们在市区买了套公寓,不大,但阳台朝南,冬天阳光能晒满整个客厅。养了只猫,是谢清昀在路边捡的流浪橘猫,取名“布点”——因为太能叫,总在发表“超人宣言”。
谢承扬大部分时间在瑞士疗养,情况时好时坏。但每次通视频,他都说“挺好的,别担心”。
2019年春天,谢清昀和季颂禹去瑞士看他。
疗养院在山里,空气清冽,推开窗能看见雪山顶。谢承扬坐在轮椅上,毯子盖着腿,精神比婚礼时还好些。
他们一起吃了午饭,简单清淡的瑞士菜。饭后,谢承扬说想出去走走。
季颂禹推着轮椅,谢清昀走在旁边。三个人沿着湖边小路慢慢走,风很轻,湖面泛着细碎的银光。
“这里真安静。”谢清昀说。
“嗯。”谢承扬看着湖面,“适合睡觉。”
走了一会儿,谢承扬忽然说:“颂禹。”
“嗯?”
“我弟弟……就交给你了。”
季颂禹停下脚步。谢清昀也停下来,看着哥哥。
谢承扬没回头,依旧看着湖面:“他脾气倔,认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喜欢熬夜,你得盯着他。还有,他其实怕黑,但从来不承认。”
他一桩一桩地说,语气平静,像在交代一份清单。
“哥……”谢清昀声音有点哑。
谢承扬终于转过头,看着他,笑了笑:“我就这么一个弟弟。你得好好对他。”
季颂禹握紧轮椅把手,很用力地点头:“我会。”
“嗯。”谢承扬转回去,继续看湖,“那就好。”
那天傍晚,他们离开疗养院时,谢承扬在门口挥手。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单薄,但站得很直。
那是谢清昀最后一次见他站着的样子。
2020年,疫情席卷全球。
瑞士封锁,疗养院禁止探视。谢承扬在邮件里写:“这里很安全,你们别担心。照顾好自己。”
谢清昀和季颂禹困在国内的公寓里,工作转到线上,每天一起做饭、看电影、在阳台晒太阳。尼采在脚边打呼噜,世界兵荒马乱,但他们的小空间很安宁。
2021年,谢承扬病情恶化。
视频里,他瘦得脱形,但笑容依旧温和:“没事,就是有点累。”
谢清昀要过去,被他阻止:“别来了,折腾。好好过日子,就是对我最好的消息。”
2022年深秋,谢承扬走了。
很安静,在睡梦中。疗养院发来的邮件里说,他最后几天精神很好,看了很久窗外的枫叶,还让护士帮忙寄了张明信片。
明信片一周后收到。正面是苏黎世湖的秋景,背面只有一行字,是谢承扬颤抖但工整的笔迹:
“清昀,要幸福。
——哥”
葬礼很简单。谢清昀和季颂禹飞过去,在湖边办了简单的仪式。骨灰撒进湖里,随水流向雪山。
那天风很大,湖面泛起白色的浪花。谢清昀站在岸边,看着那些细碎的灰烬融入湖水,消失不见。
季颂禹从身后抱住他,什么都没说。
回国飞机上,谢清昀一直看着窗外。云海在脚下铺展,像另一片寂静的湖泊。
“阿禹。”他忽然开口。
“嗯?”
“人死了,会去哪里?”
季颂禹想了想,说:“去活着的人心里。”
谢清昀转过头看他,眼睛很红,但没哭。
“那哥会一直在我们心里。”他说。
“嗯。”季颂禹握紧他的手,“一直。”
2028年,结婚十周年。
他们搬到了郊区一栋带院子的小房子。谢清昀在院子里种了向日葵,夏天开得很好,金灿灿一片。
季颂禹还是怕冷,但学会了在冬天主动泡热可可。布点老了,不爱动,整天趴在沙发上晒太阳。
纪念日那天,季颂禹下班回家,手里拿着一个扁平的礼盒。
“礼物。”他说。
谢清昀打开,是一本手工相册。封面是皮质的,烫着金字:《我们的十年》。
第一页就是图书馆,十九岁的他们,阳光透过彩窗。往后翻,是冰岛的极光,瑞士的雪山,公寓阳台的早餐,院子里的向日葵。每一张照片下面都有手写的日期和一句话。
翻到最后,是上个月的照片。两个人都有了白发,在向日葵花丛里笑,布点趴在脚边打哈欠。
照片下面写:
“第一个十年。
还有第二个,第三个……
直到我们都变成老头,还在一起看日落。
——爱你的阿禹,2028.5.5”
谢清昀看着那行字,看了很久。
然后他合上相册,抬起头,眼眶发红,但笑容很亮。
“季颂禹。”他说。
“嗯?”
“我爱你。”
季颂禹看着他,也笑了。
“我知道。”他说,“我也爱你。”
窗外,夕阳西下,向日葵在晚风里轻轻摇曳。
世界依然不完美,人生依然有遗憾。但在这个没有被车祸改写的世界里,他们握住了最寻常也最珍贵的幸福——
相爱,相守,一起变老。
直到时间尽头。
【IF线·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