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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灭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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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温三年,上元节前夜,大雪纷飞。
宜良城灯会在即,满城花灯却熄了大半,破败不堪的散落在地上。
青石板路遗留着一股腥气的温热,雪簌簌地落下,逐渐盖住了满城尸身。
一片死寂……
柳府,朱红色的大门半掩着,不见门口护卫。
前院里樱花开得正盛,树上的花灯隐隐映照着翡翠铺就的地面,不见富贵,却见一片尸山血海。
尸海中,一名五六岁的少女双眸紧闭,被紧紧护在一女子身下,依稀可见眉目清雅。
少女唇齿紧闭,淡黄色的绸缎夹袄已染上血色,纯白的兔毛披风散开,没入满地的血液。
“母亲……”
柳心斋自出生便有个毛病,常常会毫无征兆的陷入睡梦,有时几个时辰,有时几天,最久的时候,三个月才得以苏醒。
母亲来自苗疆,善蛊亦善医,日日为柳心斋熬制药汤,父亲为不让其他人扰其清净,将西边两厢房改为一间不小的院落,只为其单独休养。
柳心斋恢复了些许意识,似觉得被什么压住难以动弹。
“父亲……母亲……”沉睡了太久,她张张口,却只能断断续续的吐出几个字,周遭依旧没有丝毫声音。
以往清醒,动动嘴唇,母亲便会端来药汤,和着切成丝的蜜饯,一声声唤着“心斋,心斋……”,轻轻哄她喝下。
“母亲定是太累了,才未能发现心斋已经醒了,心斋不怕,心斋要等母亲睡醒,给母亲一个惊喜。”柳心斋在心里默念。
未过多久,柳心斋才感受到飘落的丝丝凉意,一股浓烈的血腥味代替以往的药香率先冲入鼻腔。
涌上心头的恐惧越发让她发不出声。
又过了许久,柳心斋终于能够睁开双眸。
……
入目,便是母亲的脸。
向来端庄的母亲头发披散着,额上凝结的鲜血一路蔓延到鼻尖,未闭上的双眼仍定定看着柳心斋,像是不舍,像是告别……
“母亲……母亲!”她挣脱出双臂,稚嫩的手抚上母亲的脸。
“心斋一定还在做梦,母亲,心斋醒来了,母亲……”分不清是眼泪还是飘落下的雪花,温热的水珠毫无章法,顷刻便模糊了双眼。
青涩的声音穿过纷飞的大雪,门外返回的一行黑衣人顷刻便来到她的身边。还未用力,护在母亲身下的她已被高高举起。
“是个孩子……”举起柳心斋的黑衣人转头看向后面的人。
“主人说了,不留活口。”为首的人冷漠回应。
柳心斋早已吓得说不出一个字,怔怔地看着黑衣人举起的刀刃挥向自己。
却见一把银剑掠过墙头,冲着挥起的刀刃快速飞来。
只听一声闷哼,黑衣人举起长刀的手臂已然断成两截,紧随而来的剧痛让他已无心顾及手中的孩子。
柳心斋被砸在地上。
银剑的主人这才从墙头一跃而下。
一身素白的长裙随着寒风绽开,腰间紧束的腰带悄然勾勒出一副瘦弱的身躯。飘起的斗笠下,露出一张毫无血色的脸。
她紧紧闭着双唇,像是不满;双眸中的冷漠清晰可见,皱起的黛眉透露出无尽的厌恶,眉头和柳心斋略微相像的红痣暴露在寒风中愈发明显。
“出手吧”,淡唇微启。顷刻间,女子已追回长剑,直指面前四人。
为首的黑衣人早已做好准备,面具下漏出的双眼愈发冰冷,握紧的双拳迅速凝聚内力于手中长刀,朝着女子定定挥去。
女子眉头更显不耐,手腕翻转,长剑横扫而去,下一瞬,刀剑已在柳心斋不远处交汇,看似轻盈的力量却让黑衣人急退数米。
黑衣人见状眼眸眯起,像是来了兴趣。手中长刀划出凌厉的弧度,不等其他人反应,已然化作一道光影,极速向前砍去。
“风家……”女子喃喃,身形猛然一侧,长剑向后挥去,堪堪稳住身形躲开致命一击。
黑衣人却没那么幸运,十成的力道扑空,让他的内力瞬间紊乱,只是一瞬,身后的长剑已如游龙般反击而上。
下一刻,腰间的鲜血已然喷涌而出。
像是下了狠心,身后单薄的身影转瞬来到了他的面前,长剑温热的血液在寒夜里散发一缕缕烟雾。
光影间,长剑再次没入心侧位置。
黑衣人已没了气息,直直向后倒去。
女子静静看着手中长剑,微微失神。却听不远处稚嫩的声音发出惊呼:
“小心!”
下一瞬间,三道气息已从不同方位迅速逼近,杀意乍现。
女子轻转手腕,顺势运气起势,足尖轻点,下一刻已浮于半空。
落下之时,利落翻腕,挽出一道剑花,直直向那断了右臂的黑衣人砍去。
本就断了右臂的黑衣人无暇反击,竟想向反方向急退。
逼来的剑气却不允许他躲过这一击,顷刻,鲜血淋漓。按住脖颈伤口的左手青筋乍起,显露他的不甘。
其余二人已顾不得许多,长刀同时向女子挥去。
女子轻盈地接下两人的所有招式,凉薄的目光没有透露出丝毫费力的迹象,而两名黑衣人却早已用尽内力,渐渐地放缓了攻势。
“无趣”,语毕,女子已飞身上前,凌厉快速的剑法犹如腾起的龙纹,直击两人要害。
……
烧了两日,柳心斋终于醒来。
躺在地上的母亲,持剑半跪的父亲,横七竖八的家仆与护卫……一幕幕惨烈的景象在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想哭便哭”,床边传来冷漠的安抚,一碗热水轻轻端到了眼前。
柳心斋这才放开紧紧捂着嘴巴的双手,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不多时已染湿了枕头。
“母亲,心斋要吃蜜饯……父亲,心斋会好好听话……你们快回来,心斋害怕……”
柳心斋哽咽着喃喃自语,无人应答……
……
许久……
揉揉通红的眼睛,柳心斋坐起身打量起眼前简陋的房间。
房间不大,甚至不如父亲给她搭的戏台大。
阳光透过紧闭的木窗,落在地上映出斑驳的亮光。
一张不大的木床占据一角,唯一的火盆正放在床边散发暖意。小小的衣柜放置在对面角落,一侧柜门敞开,放满了柳心斋的衣物。
房间中央,木桌上的茶具还散发阵阵热气,未喝的那碗水却已凉透,两把木椅整齐的放在桌边。
小小的房间干净整洁。
救柳心斋回来的女子未等她哭完便出了房门。
敞开的衣柜里,母亲和绣娘一同做的古纹双蝶云形千水裙、父亲外出特意带回来的雪狐裘裳、最喜欢的胭脂罗裙……
不同样式的华衣带着过往静静躺在简陋的衣柜里。
柳心斋憋着眼泪拿起了最简单的素粉长裙,歪歪扭扭的给腰带打上蝴蝶扣,又披上一件素色袄子。
天色渐暗……
母亲曾言:“未经允许自拿他人物品,是为偷窃。”
坐在桌边,看着桌上凉透的那碗水,柳心斋轻轻抿抿嘴唇,肚子不争气的开始叫唤。
“不知姐姐何时回来……”
话未说完,房门已被推开。女子身披淡色长氅,带着一身寒气走进房门。
递过手里的竹编双层食盒,女子转身脱去长氅,俯身向快要熄灭的火盆里加了些许柴禾。
“华清轩太远,快吃吧,菜要凉了。”
食盒里,是父亲常会带给她的香酥焖肉和桂花糯米藕。
柳心斋因身子弱,从不曾踏出府门。每每父亲外出归来,都会带着华清轩的一二菜色讨她欢心。
久而久之,只有这两道菜成了柳心斋的最爱。
只是每次母亲只允许自己吃几口,父亲便趁着母亲离开之际,偷偷端着藏起来的另一份来敲柳心斋的房门。
思及此,柳心斋的眼睛又蒙上了一层水雾。
也不知是华清轩换了主厨,还是太想念陪伴自己用膳的父亲母亲,堪堪吃了几口,柳心斋便觉食之无味,难以下咽。
……
一夜噩梦,天光大亮,惊醒的柳心斋怔了许久才接受柳家已无的现实。
窗户支起小小缝隙,窗外阵阵剑鸣和着湿冷的空气传进房间。
柳心斋打开房门,扑面而来的寒气让她呼吸一滞。
周遭的树林入眼一片银白,白雪覆盖败枝残叶,偶尔有一群麻雀落在枯枝上,发出细细密密的梭梭声。
林子中间一片空地上,身着单薄长裙的女子时而滞于半空,时而轻盈地踩在枝头,时而落在白茫茫的大地上。
手中的银剑泛起耀眼的银光,挽起的剑花将地上的白雪扫至半空,又纷纷落下。一招一式行云流水,仿佛脱俗的仙人。
远处的枯枝受到剑气波及,发出轻而闷的折断声,一时间麻雀受到惊扰,叽叽喳喳的四散开来。
女子苍白的脸色此刻微微发汗,却丝毫不见红润,飘起的发丝如同无根碧波,随着剑气飘摇。
而她的双眸如一潭死水般了无波动。
一种没有生机的美却夹杂着一股坚韧,柳心斋不禁出了神。
“若我也这般厉害……“,思及此,柳心斋提起裙摆朝女子跑去。
女子早已注意到门口呆滞着的柳心斋,见她跑来,慢慢收起力道,稳稳落在地上,收起手中银剑。
“姐姐,我也要学习剑法。”柳心斋气息有些不稳,喘着粗气问道:“可否……”
那女子像是思虑了许久,终于淡淡开口:
“柳家已无,听闻你患有旧疾,若真想学,便从最易处开始吧……”
话未说完,只见柳心斋已提起裙摆跪在地上。
“师父,请受徒儿一拜。”
当即重重三叩首,额头上已微微红肿。
不等师父回应,又急匆匆跑回房端来木椅和茶水。
“师父请喝茶。”说完已诚恳的行起了跪拜礼。
“父亲母亲最重礼数,缺失束脩六礼已是对不住师父,更对不住父亲母亲的教养,心斋已牢记在心,日后定要给师父补上。”
柳心斋跪拜献茶时暗自思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