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珠沙华》轩辕冥歌

126、有一天（上）

　　莹白色的月光透过窗子，清清浅浅地洒在地上。
　　处在睡梦中的男子，黑发散乱在枕上，俊朗的面容略微有些扭曲，浓眉紧皱，似乎梦到了些不好的事情。

　　妖红如血的花田，无数曼珠沙华恣意绽放，妖冶灿烂，摇曳生姿，远处的断崖上，一条银白色的瀑布飞流直下，溅起一潭碧绿的春水。
　　紫衣女子静默地伫立着，在湖边看着自己在水中的倒影，风过水起，荡漾起层层波纹，将她的影像，吹得发皱。
　　“小火凤，瞧什么呢？”潭水中忽然出现了一个白色的人影，银白色的眼睛，清俊的容貌，像是一块无瑕的美玉。
　　“顾影自怜。”火凤垂下羽睫浅浅一笑。
　　“怎么一个人在此处？”白衣男子找了一块较大的石头，用袖子拂了拂，便坐了上去。
　　“原本是与师父一起的，可是他有别的事情先离开了。”火凤那身原本鲜亮的衣衫，似乎被她的情绪感染，变得暗淡无光。
　　“可是那朱雀又来找他了？”白衣男子明了地看着她
　　“你怎么知道？”火凤诧异地问。
　　“若非如此，你的情绪怎么会这样低落。”白衣男子摇头轻叹，火凤自从那次的考核输给了朱雀，就一直十分自卑，这三界之中，无论谁来找苍龙，她都不会这样低沉，唯独朱雀。
　　“她与我，同是操纵火焰的精灵，可是我不如她。”火凤低低地说，“而且，她也是恋慕师父的人。”
　　“哦，原来是你师父移情别恋，不要小火凤了啊，”白衣男子长眉一挑，唇边噙着一丝笑意，“无妨无妨，莫要伤心，他不要你，正好把这个位置空出来给我。”
　　“他，”火凤的情绪仍旧低沉，良久，她迟疑着开口，声音带了些凄清，“他又不知道我恋着他，何来的移情别恋。”
　　白衣男子见到她的脸色苍白，双眸失色，便轻轻地闭上了眼睛，深吸一口气，压抑了心口的痛楚，才带着一丝微笑，缓缓开口，“我不过开了个玩笑，不要紧张，无论他知不知道，他，他一定不会不要你。”
　　火凤抿唇，露出一个勉强的微笑。“白虎师叔……”
　　被唤作白虎的男子听到她的话，轻轻皱眉，立刻出言打断，“停停停停，不要叫我师叔，我这么风流倜傥，风华正茂，年少英俊……”
　　“哈哈……”火凤被白虎的话语逗得忍俊不禁。她那时，也许不懂，让自己哭的，往往是自己最爱的人，而让自己开怀一笑的，往往都是爱着自己的人。
　　“知道笑了啊，知道笑了就好。”白虎露出一个宽心的笑容，缓缓起身，与他并肩而立，轻轻地帮她整理被风吹乱的头发。见她一张堪比百花齐放般娇美的容颜上，蒙上淡淡的愁绪，他忍不住相告，“小火凤，你既然这样牵挂着他，为什么不告诉他？”
　　“我，我也不知道。”火凤被他的话，搅乱了心绪，从她见到师父开始，便将一颗心沉沦给了他，徒弟思慕师父，本就天理不容，可是她仍旧义无反顾。“师父是为人表率的光明之神，他怎能容忍我思恋他，若是他知道了，恐怕……”
　　“傻丫头。”白虎心中一痛，伸手欲将她揽在怀里，可是却被她不着痕迹地躲开。
　　她对她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说，“时候不早了，我得回去了，师父寻不到我，会担心的。”
　　白虎面容如旧，只是一颗心，悄悄发疼，他勉强勾起嘴角，点了点头，“去吧。”
　　她轻轻地提着裙，离开了这里，青山绿水间，她的背影瘦弱却坚定，美好的让人心生嫉妒，他的一双美目，望着她离去的脚步，目光沉沉。
　　那一刻，想必，她以为她可以一生一世守着小小的奢望，他以为，默默关心不去打扰不去干扰他们的生活，才是真爱。

　　可是一生一世，变故真的很多。

　　许是火凤无法忍受日日见着师父，却必须装着毫不在意，将目光移向别处，许是火凤害怕自己的心中肮脏的想法被别人察觉，从而掀起惊天巨涛。
　　那一天，她决定离开圣殿，重回梦林，做她小小的精灵。
　　收拾好了一切之后，她怔怔地坐在窗前，心头满是迷茫。
　　离开了，便再也见不到师父了。
　　她心生悲戚，却不得不这样做，否则，情爱如同疯长的藤萝，将她的心，紧紧的勒住，让她的一呼一吸，都无法忘记。
　　趁人不备之际，她逃回了梦林，她不知道的是，白虎那双银白色的眼睛，一直在暗处盯着她，送她回了梦林。
　　她回到梦林的那间竹屋，以为从此可以过上平静的日子。可是，她仍会思念自己的师父，无论是行走之时，吃饭之时，还是睡觉之时。
　　思念比她控制的三味真火还要灼人，让她日日夜夜承受着煎熬。
　　终有一日，她打开房门，却意外地看到了那一抹比天还要蓝的身影。
　　她诧异的一抖，手中所持的玉露掉在地上，一早上的努力全部化为了虚无，可是她却已经不在意。
　　师父可是直到了她心中那肮脏的想法？师父可是来斥责她有悖伦常的思念？
　　可是她看到的，却不是料想之中的鄙夷目光，他的眼神，依旧平静无波，就像最沉静的天空。
　　“跟师父来。”苍龙引着她，走出了竹林，来到那一处山崖，向下看，是曼珠沙华的花田。
　　他问，“为什么要离开？”
　　她低着头，默然无语，那样肮脏的心事，要她如何说得出口。
　　“可是圣殿有人欺负了你？还是你厌倦了平静的生活，抑或是你对师父……”他迟疑了一下，才说，“你对师父有所不满？”
　　她摇头，暗暗地将小拳头握得紧紧的。
　　他轻叹一声，“跟师父回去吧。”
　　她再次摇头，她真的，受不了日日望着心爱之人，却必须装作毫不在意的煎熬。
　　微风拂过，他蓝色的长发随风而舞，离乱不羁，就像他此刻的心事。他原以为，自己可以很好的控制自己的感情，可是，情爱若是能收放自如，那还叫做真爱吗。他原想，就那样默默地守着她一辈子，即便是不告诉她他心中的想法，他们也能以另外一种方式厮守，可是没想到，她竟然先一步离开了。是她察觉出了他有悖天理伦常的想法，从而忍受不了吗？
　　他低声地说，“师父知道，你为什么要离开。”
　　她惊讶地抬起头，心，狂跳不止。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无奈地说，“火凤，你放心，即便是师父对你，产生了超越师徒的私情，可师父也不会，侵犯你分毫。想必，是师父的感情，让你不自在。但是若你不愿，师父怎会勉强与你。”是冤孽吧，师父恋上徒弟，是有违道德纲常的，可是，他早在几百年前，用自己的力量创造出一个原本不该存在与天地之间的火凤，那种行为，早已经违背了道德和天理。如今，他将心里话说给徒儿听，即便是知道，有可能会被徒儿看笑话，但是，他，别无他法。
　　她望着他，惊愕地眼神中，带着难言的惊喜。
　　“师父不会勉强你与我在一起，只是，你不要离开师父好不好？日日看着你，师父就心满意足了。”苍龙原本对任何人都礼貌而疏离，从不将感情表露在外，可是此刻，他的眼神，却是那样的悲伤。他看着吃惊的徒儿，第一次越礼地将她抱在怀中。他真的，不想失去。他明知，自己和她，是师徒的关系，他更加知道，火凤的来历与出生，可是，仍然舍不下对她的感情。
　　“不要走……”他挽留她，即便是，她不愿意接受他的心意，他也甘愿独自消沉，只求，能每日见到她的笑脸。
　　“师父，火凤不走。”她紧紧地抱着他，双手抚着他清瘦的脊背。原来，师父也是爱她的啊，她的心头，难以抑制的涌上了欣喜。
　　他们所没看到的是，不远处，那一双银白色的瞳仁，漫上了悲伤和苦痛，轻轻地闭上眼睛，转身离去，将原本用来讨她欢心的玉露，扔在了无人的角落。

　　此一朝动情，陷入情网，便注定了以后，无数的悲欢离合。
　　那一日，罡风山岚间，苍龙蓝金色的眼眸，荡涤着迷人的柔情，他轻轻地开口，“莫失莫忘，莫离莫弃。”
　　那一日，诸天神明，都在为他叹息。无论怎样清明高贵的神，都无法从情网中脱出，都无法逃脱命运的捉弄，总归一句话，情字难缠。
　　那一日，她以为，她可以一生与心爱的人厮守，他以为他一生都可以留住挚爱，他以为，不去打扰他们，是正确的。

　　白虎望着回到圣殿的火凤，轻轻叹息。
　　他还记得，很多年前的某一天……
　　苍龙站在云端，凝望着下界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轻叹了一声
　　“怎么了？”白衣男子轻轻走到他身边
　　“白虎，你曾觉得孤单么？”在成为光明之神的几千年中，他始终都是一个人在面对所有的事情，心中总是觉得有残缺的部分。
　　“孤单？没有啊。”白虎显然不明白他的意思
　　“可是我经常会觉得空虚。”望着广阔的大地，他心中是前所有的迷茫，不知道心底在渴望着什么
　　突然，一声清脆的鸟鸣响起，一团散发着灼热气息与温度的光团在他们面前划过，隐隐看到一双巨大的翅膀，以及艳丽无比长尾。
　　“是，凤凰。”白虎愣愣地看着那只发出哀鸣的绚丽禽鸟
　　“凤凰？那这是去干什么？”苍龙一怔，凤凰怎会散发这样的悲鸣
　　七彩斑斓的凤凰仰天长鸣一声，在海面的上空幻化出一团烈火，纵身扑向了火焰之中。在火焰之中，它哀鸣不止，声音凄厉。
　　“已经流了泪，怎么可能□□重生。”白虎看着在烈火中羽毛烤的焦糊卷曲，双眸泣血的凤凰，心生怜悯，凤凰泣血，就代表着它已经永远失去了重生的权利。
　　“会死吧。”苍龙知道，凤凰每五百年都要浴火重生，了却前缘，忘记身前事。可是这只凤凰，似乎带着一种会在火焰中化为灰烬的决心。
　　一声痛苦的长鸣戛然而止，凤凰在火中化为灰烬，无数飞灰随着海风四散飘扬，一片紫色的羽毛悠然落在海面上。
　　“果然，”白虎轻叹一声，“凤凰泣血，便已经永远失去了重生的机会，它明知会死，还是要去做，看来是被感情伤的太深，以死来逃避痛苦吧。”
　　“是么？”苍龙愣愣地看着那片紫色的羽毛，心中一动，轻轻一跃，在海面微微打了个旋，回到云端的时候，手中紧紧地握住那片羽毛。
　　白虎疑惑的看着苍龙的动作，不知道他这样做的目的。

　　梦林，云雾缭绕，泉水叮咚，繁花似锦，青松翠竹，美不胜收。苍龙身着一件淡蓝色长衫，轻轻在万花丛中摘下一朵摇曳生姿的花朵，此花，艳红，如血，似火，名为曼珠沙华。
　　找到一处幽静的山洞，双手合十，指尖轻轻燃烧起一簇跳动的火焰，将火焰放在石台上，从怀中取出一片紫色的羽毛，与曼珠沙华一起，放在火焰之上。双手温柔的滑动，不断地将温暖的光明传输到其中。
　　火焰渐渐扩大，围成一个中空的圆圈，似乎淡淡的映出了一个小小的影子，他温柔一笑，一团红光从他指尖滴下，他将手放在心口，略微痛苦的皱了皱眉，将闪耀着灿烂光辉的物体送入火焰中，一个完美无缺的女婴渐渐在火中显现，火焰逐渐熄灭，苍龙将女婴抱在怀中，皮肤细白，小脸粉嫩，淡淡的紫色头发，微微的紫色睫毛，一双璀璨如星的双眸澄澈干净。完美无缺……
　　“从今以后，我就是你的师父，你的名字，就叫做火凤。”苍龙微笑着看着怀中的女婴，温和的说道，“我以一血半心为灵，以曼珠沙华为引，以凤凰羽毛为体，让你存在于这个世间，赐予你火焰的力量与权力，希望以后永恒的时光里，你能陪伴我渡过孤独，让我不再空虚。”
　　怀中的婴儿似乎听懂了一样，伸出小手在空中晃动，依依呀呀地不知说些什么。
　　他做的这一切，都被白虎看在眼里。

　　往事如烟，白虎睁开了双眼，轻轻一叹，“苍龙，你可还记得，她是你亲手创造出来的啊，你怎能，对她动情？难道你把她创造出来，就是为了有一天占有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