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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 1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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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眼的是疗养舱缓缓收起的顶部,沈恂初的视线不再经受遮挡,投射到了天花板上。她转动了一下干涩的眼睛,听见耳边传来一个温柔的声音,“你醒了。”
“刚刚做梦了吗?”
“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她侧过头去,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出现在了她的视线中。
是兰鹤野。
他拿着一袋营养剂和水凑到了沈恂初的嘴边。
头发乱糟糟的,像是在被子里胡乱蹭了一通的小狗的毛,有些已经长到快要盖住耳朵——这种长度是此前沈恂初从未见到过的。
印象里兰鹤野总会把自己收拾的很干练,不过也会让人生出几分距离感。
眼下是两抹明显的乌黑,显然是没有得到一个充足的睡眠。
兰鹤野对沈恂初说:“你睡了太久了,先喝点水吃点东西补充一下吧。”
沈恂初现在的大脑还有些混乱,两排牙齿下意识地衔过营养剂,含糊不清地问:“你怎么在这里?”
兰鹤野的表情立马切换成受伤中又带着些委屈的模样,他说:“你忘了吗?是你把我从静音室带回来的。”
沈恂初反应了几秒后扶着太阳穴坐起来,说:“嘶——我想起来了。抱歉啊,我这次睡了太长时间了,所以脑袋有点不太清醒。”
说完她抬眼看了一下墙壁上的钟表。她已经足足睡了十八个小时,确实够久的了,还做了个那么奇怪的梦,怪不得醒来后觉得这么累,全身上下都要散架了一样。
兰鹤野摇了摇头说:“没关系,你现在有好一点吗?刚刚看你在疗养舱里,表情很痛苦的样子,发生了什么吗?”
蹲在疗养舱旁边的姿势不太舒服,兰鹤野索性盘腿坐了下来。他依旧仰视着沈恂初,甚至嘴角还带着一点笑意。
沈恂初一下子晃了神。
失踪了那么久的人如今就在眼前,两人还能如此心平气和的相处,不可思议到她仿佛又进入了一个新的梦境似的。
“我做了一个梦,很神奇——”
意识到兰鹤野这样的姿势可能会不太舒服,于是她跨出疗养舱和兰鹤野并排坐在一起。
兰鹤野惊讶地看着她的动作,发现人没走,只是坐在了他的旁边后,他唇角的笑意更深了一点,身体微微侧偏,这样能更好地看到沈恂初的脸。
沈恂初向他事无巨细地描述着这个梦境,但思路却跑偏了几个瞬间。
印象中她和兰鹤野这样的交流屈指可数,培训营的训练很艰苦,两人为数不多的简短对话还都是呛声互怼。
兰鹤野到底是怎么样子的呢?
为什么一个人失忆后他的性格会有如此大的反差?
还有这场梦。
为什么会如此清晰?
不知不觉间,梦境中发生的一切她都向兰鹤野讲述完了。
兰鹤野接过她手中已经扁平变形的营养剂的包装袋说:“听起来是一个相当漫长的梦,还好你醒了。”
将包装袋扔进垃圾处理器后,他不经意地又在后面补充道:“不过我很开心,能够出现在你的梦里。”
沈恂初看着他摆弄着垃圾处理器的背影——显然在自己处于疗养舱的这段时间里,他已经能够完全适应在这里生活了。
她不是那么解风景地岔开话题问道:“接下来你打算做什么?”
等到兰鹤野回来的时候,她才发现他是光着脚的,连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沈恂初蹙起眉,“你怎么不穿鞋?”
整个房间包括地面都设置了恒温系统,但光脚踩上去的话还是有可能会着凉。
“我没有鞋,也没有在这里找到我能穿的鞋,”兰鹤野还是一副脾气很好的,很温和的样子,屈膝坐回到沈恂初旁边。
他甚至将头轻轻地枕在膝盖上,脸颊受到挤压微微变形,不知想到了什么,他一下子笑出来,对沈恂初说:“你的鞋子太小了。”
说到这里,他的眉眼都染过几分浅淡的悲伤,于是他将脸埋入膝间,“我失去了一切,包括记忆。”
“如果要问我之后打算做什么的话——”
他停顿在这里,应该是认真的沉思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道:“不知道。这里对我来说太陌生了。如果可以的话,我连家门都不想踏出一步。”
之后他小心翼翼地望向沈恂初,问道:“我可以在这里借住一段时间吗?虽然我也不知道最终的期限是什么。”
“可以,”沈恂初被他的眼神看得心软成一片。这样的兰鹤野总让她觉得可怜兮兮的,仿佛一只淋雨后找不到家门于是呜呜咽咽缩在角落里发抖的小兽。
“谢谢。”
他说。
“谢谢你,沈恂初。”
***
其实和兰鹤野在一个屋檐下相处并不是什么难事,和沈恂初此前设想过的“鸡飞蛋打、唇枪舌战”的情况截然不同,他安静到有时候沈恂初甚至会忘记他的存在。
除去睡觉之外,一天中有百分之七十的时间,他基本上都是独自一人缩在一个角落,然后发呆。
说是发呆也不是很准确,他的状态更像是一个没有意识的人,连视线都不知道到底聚焦在什么地方。
沈恂初的书架上放着很多书,大部分都是她或者他俩曾经在培训营的时期就阅读甚至交流过的。所以她每天会从里面挑出一两本没有读过的,以及兰鹤野曾经向她提及的,他非常喜欢的类型放到兰鹤野的身边。
他总是微笑着接过,翻过几页后就兴致缺缺地放到了一边。
在沈恂初书柜里的书有一半都被堆在这里的时候,沈恂初试图坐在兰鹤野的旁边和他一起阅读——至少能找到点儿共同话题。
结果她发现这样好像会让兰鹤野陷入一个更加痛苦的境地。
文字、语言……
这些都是会让他痛苦的存在。
沈恂初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从他身上几乎看不出什么情绪的波动,他的笑也仅仅只是留存于表面。
他变得透明却又封闭。
月亮只要是从脑域中出来,大部分时间都会跟在兰鹤野身边。它会先蹑手蹑脚的靠近,徘徊几圈后发现兰鹤野并没有注意到它,于是伸出尾巴在他的小臂上轻轻扫过几下。
兰鹤野这才转动他已经僵硬的脖颈。
不用兰鹤野主动伸出手来抱它,月亮会自己跳到他的怀里。睡觉、踩奶、舔毛,甚至被兰鹤野养得愈发娇气难哄,连吃饭都要亲手喂到嘴边儿才行。
对此沈恂初有些惊讶,毕竟当初在培训营,月亮只要见到兰鹤野,就会对他炸毛哈气,根本不会给什么好眼色和好态度。
她制止过月亮的行为,厉声警告过它不许这么蹬鼻子上脸,但兰鹤野好像对此并无所谓,甚至在这种时候他难得的更加鲜活了一些。
沈恂初总觉得他在某些时候会刻意的躲着自己,比如某次她走到兰鹤野身边给月亮喂食,兰鹤野却将月亮放下,之后起身说要给它找点水来喝。
月亮对自己莫名其妙背了一口大锅的事全然不知,吃饱后甩着尾巴晃晃悠悠的走开,就躺到一片阳光充足的地方开始晒太阳。
现在它基本上每天都在精神图景和脑域之外活动,几乎和兰鹤野寸步不离。
沈恂初问过兰鹤野黑豹在哪里,他说在他的精神图景。
“为什么不放他出来呢?”
沈恂初问。
兰鹤野轻轻地给月亮梳毛,抬眼看了她后迅速低下头去避开她的视线,说:“我怕你会不喜欢它。”
“为什么?”沈恂初追问下去。
可兰鹤野却不再回答,只说着,“下次吧。”
这样的对话已经发生了好多次,这一次沈恂初却不再放过,不依不饶地说:“你都说了好多次下次了,之后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让它出来跟我们一起玩吧,不然它自己待在你的精神图景里多孤单、多无聊啊。”
紧接着她话锋一转,道:“该不会——是你的精神体不喜欢我吧。”
兰鹤野立刻反驳道:“没有。”
他还想说些什么,话到了嘴边儿,都变成一个“好”字。
黑豹出现了,在房间的另一边,离他们很远很远。
它窝在一片阴影里,面上的表情晦暗不明,不知是在警戒还是处于其他的什么情绪。
“过来吧,”沈恂初冲它道,然后转过头来问兰鹤野,“它叫什么名字?”
“我不知道。”
“好吧,”沈恂初知道这是他失忆的后遗症,也不再继续就这个问题纠缠下去,提了点儿兴致又冲着黑豹说,“来吧,到我这儿来,别害怕。”
不知这样僵持了多久,阴影处的家伙终于愿意起身,四只爪子踩在一条直线上,向沈恂初的方向靠近了几步。
沈恂初向它张开了双臂,于是它终于走了过来,靠进了沈恂初的怀里,很温顺的躺下了。
它的皮毛泛着光泽,手感很好,沈恂初把它背上的毛全都摸成了逆向的,它也还是懒懒地躺在那里,没什么其他反应。
沈恂初歪过脑袋观察着它,它的表情恹恹的,看上去像是病了。
沈恂初将额头抵在它毛绒绒的脑袋上,问:“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终于,黑豹回应似的蹭了她一下。
粗粝的舌头舔在她脸上。
有点痛,但沈恂初没躲。
通讯器传来消息。
沈恂初伸过手看了一眼,发现是舰队那边传来的。
系外出现了异动。
她挠了挠黑豹的下巴,动作轻柔地将它从怀里放到地面上,紧接着,她凑到兰鹤野跟前对他说:“我要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