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璜劫》月白露上

9、偶遇

　　萧澹知道楚嫣聪慧过人，也惯于她步步小心，精于谋算的样子，但这一次，她竟毫不掩饰，将心中筹谋直接抛到萧澹面前，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

　　萧澹一时语塞，愣在原地。

　　见王爷不语，楚嫣亦不纠缠，抬眸凄凄望了一眼，起身离开。看着楚嫣伤心而去的背影，萧澹踟蹰着，难道是我做错了吗，为何心中像被人扯了似的，实实在在地痛了一下。

　　回到书房，进宝已将热茶奉好，见家主情绪不佳，小心禀道：“主子，侯府安置的驭马师已安全撤出来了，今日亏得是楚侧夫人兜底，否则即便咱们放马将场子搅了，也少不了一场混乱。”

　　萧澹手指摩挲着茶杯，迟迟未送向唇边，转而挑眉问道：“后面的小动作，查得如何？”

　　“咱们在侯府的探子回禀，是曹二小姐得知了楚夫人离魂症的事，以为爷还蒙在鼓里，便怂恿孟夫人，以献舞迫楚夫人露怯，想借此将离魂之事大白于天下。”

　　“楚嫣那边呢？”

　　“方才线人也回了，如夫人所说，幽兰苑为了保全自身，将计就计练了舞，又怕给爷添乱，虽给孟夫人换了诗签，但并未为难她，只为警示一二。”

　　茶杯在萧澹手中转了转，到底又搁下了。

　　此番楚嫣为求自保，反其道而行之，本也无错，难为她应对之余，还顾着王府颜面，倒是自己小人之心了。

　　王府中的日子平淡而漫长，自宴会献舞后，王爷倒是再也没来找麻烦。

　　楚嫣乐得清净，每日就在幽兰苑中理理花草，写写大字，也循着脑中声音指点，做做和缓的运动，那声音教了她一套慢悠悠的拳法，说是叫做太极拳，可以平和心绪，调节呼吸，自从练上之后，身上确实舒坦了许多。

　　话说自从撞头到如今，已经数月时间，楚嫣愈发觉得，自己与这脑中的声音相处默契，如今已极少听到那女子与自己开口，都是自己需要什么，脑中便如了然一般，自动浮现些许好用的法子，就仿佛这些法子原本便在自己记忆中一样，大有思想与那声音合二为一的趋势，倒是更加方便了，楚嫣乐得如此，也懒得深究。

　　不知不觉中，春日已过，天气愈发炎热了起来，随着第一声蝉鸣，王府院中的池莲窜出了粉白花苞，府中丫环小厮们的衣衫也都换成了轻薄质地。

　　这一日，天光正好，楚嫣刚打完一套太极拳，身上发了薄汗，坐于院内凉亭处饮茶解渴，迎春切了西瓜端上来，薄薄的瓜皮里嵌着粉红的沙瓤，光是看着就惹人口水。

　　“夫人，您且尝尝，厨房的孙嬷嬷说，这是爷在西北边儿的幕僚回乡捎来的，路远，拢共也就这么几枚，爷自己都没留，给夫人们尝个稀罕，可甜着呢！”

　　楚嫣抄起一块，刚要入口，听迎春的话，又放了下去：“如此稀罕水果，爷为何不吃？”

　　“孙嬷嬷说，爷最近苦夏，胃口不佳，每日准备的饭食，都进不了几口原样端了回来，御医来看过，说越是如此，越不可贪凉，所以这寒凉的瓜啊，是不宜用的。”

　　楚嫣沉吟片刻，起身移步屋内，取纸币出来写下了一页食方递给秋杏，嘱咐她按照此方到街市上采买，又吩咐金桔得空到厨房讨要些冰糖回来。

　　只见那食方正中三个大字写着“酸梅汤”，下面娟秀小子一行行细细写着每样所需食材的名称和用量。

　　金桔猜到楚嫣的用意，扁着嘴迟迟不动：“夫人，王爷待您一向刻薄，上次宴会明明是孟夫人设计陷害，他不去质问孟夫人，反倒来寻咱们的不是，还不是看楚家没有孟家势大，您性子又柔顺，觉得咱们好拿捏，可着劲儿的欺负呢，您何苦费那个心思，管他难不难受作甚。”

　　楚嫣看着金桔一脸的不乐意，摇头笑笑：“你呀！爷若是有心为难，上次宴会之后，我冲他甩脸子，未得准许便径自回房，他怎么不追究责罚，反而点心水果的，三天两头往咱们院子里送？”

　　见金桔还是似懂非懂的，楚嫣不再逗她，正色道：“王爷心思深沉，既已知道咱们的筹谋，怎会不知是孟氏挑衅在先，他不问那边，自有他的道理，我都不在意，你倒气性挺长。”说着，嗔怪地抬手轻轻点了点金桔的额头。

　　方子中的食材多是常见的普通东西，没多久，秋杏便挽着小筐回了院子。乌梅、山楂、陈皮，一样一样从筐中取出，呈给楚嫣看了，只那一味桂花，却是买不到的。

　　“夫人，奴婢在街市上售卖花束、食杂、草药的店铺都一一问过了，桂花不是时节，都未有存货，平日也无人寻这桂花，所以药材铺里晒干的也是没有。”

　　没有桂花，这酸梅汤可是少了一味灵魂调味，差了不少意思，楚嫣纠结片刻，还是决定亲自去街市找找这桂花。

　　她又扮成男儿模样，与秋杏一同出了府，除了先前问过的几家食杂铺和药材铺子，二人又去了皇都有名的几家食府和酒肆，倒是有两家先前存有晒干的桂花酿酒，但不巧的是，去年秋存下的，到如今已大半年工夫，酿酒的桂花干已尽数用光，只等着又一年秋天再采了。

　　看来没有指望，只能先用眼下的食材来做了，主仆二人在一街边茶座歇脚，气氛有些低迷。

　　“公子可是在等人，介不介意在下拼个桌？”正郁闷着，只听一声清雅的询问递到耳边，楚嫣抬眼一看，这不是慕容修文吗？

　　二人自上次侯府匆匆一瞥，再未曾见过，此刻，夏日午后热烈的阳光穿过茶棚，光束透过纵横交错的竹架，在桌上映出点点光斑，也映在那绝世美艳的笑靥上，一双魅惑的眸子正戏谑地盯着她，实在秀色可餐。

　　楚嫣咽了咽口水，起身行礼：“慕容公子有礼了。”

　　慕容修文也不客气，纤腰一摆坐到了楚嫣对面：“怎么啦？垂头丧气的，可不像楚娘子平时的做派呀。”

　　楚嫣白了他一眼，将找不到桂花的事前前后后说了。

　　说来也怪，楚嫣患了离魂症后又迫为皇帝内线，自知弱点甚多，待人接物处处谨慎，唯恐行差踏错半步，但唯独与这慕容公子相交极为坦荡，言无不尽。

　　慕容修文听罢笑得灿烂：“那日侯府，楚娘子不接临安王的话茬，当场驳了王爷面子，修文还当楚娘子是个冷淡性子，没成想心里如此记挂自家夫君，倒是令人有些羡慕王爷了。”

　　楚嫣见他出言轻浮，假装不悦，往桌上丢了十文钱，作势要走。慕容修文赶忙起身拦着赔不是：“楚娘子莫急，是修文唐突了，带你去找桂花，可否饶我这回？”

　　“你知道哪儿有桂花？”楚嫣大喜。

　　二人来到城郊五里处燕跋山，沿着山下细密的车辙，拐到背阴处，慕容修文抬头冲着山腰努努嘴，“喏，就是那儿，有几颗四季桂，四季开花，只是崖壁陡峭，要上去可不容易，不过在下不会功夫，爬山摘花的事，可帮不到娘子。”

　　楚嫣抬头望望坠在山腰上的几颗花树，隐约可见树冠上淡白色的一片，那崖壁虽陡，却枝蔓丛生，看起来并不难爬，只是慕容修文碧玉般的人儿，看着确实不像能攀壁摘花的主儿，再低头看看自己这一身行头，窄袖短衫的男子打扮，不正适合攀崖吗。

　　见夫人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秋杏在忍不住从旁阻拦，楚嫣眼一横：“要不你来？”

　　秋杏自知上不去，只好退到一旁。

　　慕容修文倒是淡定，见楚嫣要亲自上，也不拦着，也不与她争，还是那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任她胡闹。

　　楚嫣将袖子一撸，便抓着崖旁的树枝攀了上去，她本是闺秀出身，没有过上山爬树的经验，但自从撞了头之后，好像撞通了七经八脉，就好似上回下水游泳便是如此，此番攀个山崖，她总隐隐觉得自己可以的。

　　果然，手臂上好像自己便会使力，抓哪个树杈，再扒哪个石缝，只消看一眼，便了然于心，楚嫣正得意，忽地手中一滑，她心下一凝，即刻抓住手边树枝，稳住了身子，只是手心被划了深深一道口子。
　　秋杏在下面看得心惊肉跳，也不敢随意叫喊，扰乱夫人心绪，只能干着急，慕容修文仍是不语，但眼神中显然多了些担忧和紧张。

　　好在楚嫣这攀爬的技术确实如她的预想，没多久便成功采回了一兜桂花。

　　她下了崖壁，举着盛满花束的布袋，冲慕容修文晃了晃。

　　慕容修文见她满脸满身的脏污，手上渗着血珠子，却还不知疼，笑得那叫一个开怀，只得无奈摇摇头，从腰间扯出一张帕子给她包上。

　　“没见过你这样的女子，这副样子还傻笑，手上若是留了疤，看你哭不哭！”

　　楚嫣倒是毫不在意，这崖壁爬下来，出了透透地一身汗，还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可比闷在院子里种花痛快多了，实在是舒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