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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玉堂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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鸣鸠乳燕寂无声,日射西窗泼眼明。①
趴在桌案上的少女紧闭着眼,眉头却是高高隆起,看起来似乎睡的并不安稳。
“咳咳咳!”
王夫子拿着手里的书卷重重的咳嗽了几声。
这几声咳嗽让学堂中的少年郎们不禁摆正了自己的姿势,可偏偏在这一众正襟危坐的人中总有那么一个“不合群”的。
秦三诗的意识还有些迷糊,她捂了捂耳朵,哪儿来的聒噪老头,军中什么时候还招老人了?怎么跟那个什么喉咙里卡痰的王夫子一样爱咳嗽?
“咳咳咳!”
王夫子斜着眼狠狠地瞪着秦三诗,仿佛要把自己咳死一样,这个小混世魔王,又在他的课上睡觉!
“咳……”
“砰!”
秦三诗觉得自己已经好多天没睡过觉了,耳边聒噪的声音却依旧止不住,她终于忍不住了,一掌拍在书案上。
“吵什么?今日的训练还不够?不够加倍!”
秦三诗再也睡不下去了,但半梦半醒的大脑还有些迟钝,她只以为自己还在军营里,只记得明日还要继续打仗。但睁开眼看到人之后她却是一整个的愣住了。
这是什么情况?
这老头儿知道自己要死了,给自己托梦来了?
王夫子被她这一举动吓的一口气卡在喉咙处不上不下的,脸都憋的通红,半晌才说出一句话来,“秦三诗,你想干什么!”
“你……”秦三诗拧眉,然后有些迟疑的用手指了一下自己,“你是在说我?”
然后对王夫子发出了一句灵魂拷问,“你难道不是已经死了吗?”
难道自己也死了?
破碎的记忆在秦三诗的脑中一闪而过,自己死不死的有待商榷,她可是清清楚楚的记得这老头是得风寒咳死了。
所以,人死了就是变成鬼了也要上学吗?
秦三诗低头看着书案上的《中庸》陷入了沉思,那她死的好像有点亏啊。
“你敢诅咒我死?”王夫子被她的话气了个仰倒,浑身上下都在发抖,“不尊师长,罔顾人伦,秦三诗你……你!”
王夫子一口气没上来登时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王夫子晕倒,这学堂里也乱成了一锅粥。
都是半大的少年郎,叽叽喳喳的吵作一团。
秦三诗的脑中乱的很,但好歹动作却是跟上了。她快步跑过去将即将倒地的王夫子托住。
也是这时,秦三诗才突然发现自己的身体好像变小了?
但还不等她深想,肩膀突然被不轻不重的撞了一下。
有人把王夫子从她手中扶走了。
“秦三诗,你过分了!”
钟离谨跑过去将王夫子扶到一旁坐下,还不忘吩咐侍读去找大夫,然后就神色冷漠的看着秦三诗。
这是……小时候的钟离谨?
秦三诗的心更乱了,也没人告诉过她死之前人还会不受控制的胡乱臆想啊?就算是臆想,那就不能是长大后的钟离谨吗?现在有什么看头啊!
不对不对。
秦三诗摇了摇头,她心乱如麻,一时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了。
视线飘忽不定的四处打量,僵滞好久的大脑在看到熟悉的场景后才开始复苏埋藏的记忆。
这里是……国子监。
秦三诗对它的记忆尤为深刻,没办法,她京城混世小魔王的名头就是从这里传出来的。
除开国子监本身,最让秦三诗印象深刻的莫过于教她六艺中“书”的夫子了,也就是刚刚晕倒的那一个。
好是好,但古板也是古板。看不得他带的弟子打打闹闹,整日里喉咙像是卡痰了一样咳嗽个不停。
再然后……
秦三诗想到,他是在去边关为将士们送药的途中,感染风寒病死了。
秦三诗的视线又看向了王夫子那里,嘴唇蠕动了一下却什么话都没说出来,你说这老头儿,在京城训人不好吗?那么大年纪了偏偏往边关跑。
秦三诗垂下眼帘,在那一瞬间好像有一滴泪珠从她眼角滚落,然后睫毛颤了颤,那滴水珠又迅速的消失不见了。只留下书案上晕染开来的墨迹能查询到它曾经存在的痕迹。
秦三诗看着这满屋子熟悉的人却是默了又默,难道这就是走马灯吗?
有已经死了的,有还活着的,有同伴还有对手。
秦三诗复杂的目光在他们身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在了钟离谨身上。
如今这个时候的“谨郎君”虽然还没长到以后那副顶着一张人面说的却尽是鬼话的模样,但却已是初见日后的风采了。
秦三诗定定的看着他,然后朝他靠近了两步。
或许是她的举动太过古怪了,也或许是她看他的表情太过危险,钟离谨不禁后退了一步,这种像是被一只猛兽盯上了的感觉可真是太不好了。
于是,秦三诗上前一步他就后退一步,这个举动实在太过明显,秦三诗也看出来他似乎是在怕她,便也不再往前走了。就站在原地,一直盯着他看。
因为她怕这个走马灯过完了,她就看不到他了,秦三诗有点想看他哭,可如今见了人,她好像又不舍得他哭了。
钟离谨被她看的浑身发毛,有点怀疑她是不是中邪了,但两人之间诡异的氛围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
这多亏了大夫来得及时,打断了他的思路,钟离谨才把狐疑的目光收了回来,而秦三诗也把目光移向了匆匆而来的大夫。
钟离谨不着痕迹的松了口气,然后也看向了大夫。
等大夫为王夫子把完脉之后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没什么大事儿,就是急火攻心,按着开的方子喝药,然后下学之后好好休息一下就行了。”
大夫正欲离开,却被秦三诗拽住了胳膊。
她看着大夫的目光如同一把火炬,“我没见过你。”
大夫想要甩开她的手,但挣了几下没挣开,便也不再挣扎了,他语气有些不好的喘了一口气,“你当然没见过我,我就是个半路被拉过来看病的倒霉鬼。”
赵御医气的鼻孔都要冒烟了,他就是过来送个东西,结果还没来得及走就被拉过来看了个病,搁谁身上谁都不高兴。
“不对……”秦三诗拧了拧眉,她的记性向来极好,虽然不说见过的人每一个都记得,但赵御医却不一样。这还多亏了赵御医第一次见面给她留下的深刻印象,所以秦三诗可以肯定,在国子监的时候,她绝对没有见过赵御医这么个人。
联系到自己突然变小的身体,还有种种不符合“走马灯”的东西。
秦三诗暗自掐了一把自己的手心,心中冒出一个荒谬诡异的猜测。
或许现在……她还活着?
她不仅活着而且还回到了从前?!
秦三诗清醒一世,如今死过了一次,竟一时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庄周梦蝶还是蝶化庄周了,这一切的一切对她来说又虚幻又真实。
毕竟,任谁上一刻还在战场上杀敌战死,下一刻就死而复生了,都会觉得不现实。
如今的这一切对秦三诗来讲,也着实太不真实了。
#
听说秦大将军家的小魔王被鬼上身了!
不过半日的时间,秦三诗在国子监里发的一场“疯”终于还是在京城里面传开了。
午后,大将军府。
“诗姐姐,你真的没事儿吗?”明语儿忧心的摸了摸她的额头。
秦三诗有些无奈地拉下她的手,“我能有什么事儿?”
她只是比较情难自禁而已,上一刻敌人的鲜血还在她手中流淌,下一刻直接回到了从前。
死的没死的她都见到了,那一下子,又有几个人能在第一时间分的清真假虚实。
说是这么说,但这并不妨碍明语儿还是放不下心来,但有些话自然是不能当着秦三诗的面儿说的。
她不说,秦三诗自然是更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但依照明语儿细腻的心思来猜,左右不过是请个和尚道士来给她驱驱邪。
秦三诗无奈地叹了口气,捏了捏明语儿的脸颊,“你大可放心便是,我不过是睡觉睡昏了头。该养好身体的是你才对,好好回去休息吧。”
明语儿是秦三诗的姑丈寄养在将军府的女儿,也就是秦三诗的表妹。自小身子骨便不是很好,她没能亲眼看到秦三诗“鬼上身”的场景也多亏了她这几日又感染了风寒,便告假在家。
明语儿心知她的脾气,只能点了点头,带着服侍的婢女桃儿离开了。
明语儿离开之后原本就安静的房间更加安静了,香炉中飘散的烟雾在空中蹁跹缠绵,也勾起了秦三诗心中杂乱的思绪。
秦三诗握了握自己的手,稚嫩、有活力。原来这就是十六岁的她啊?
常年的边关生活,竟是连她的记忆也给模糊了,秦三诗也早已忘记了自己以前是这般的鲜活。
从她十六岁开始,到她上一世战死沙场,这中间也不过就过了七年而已。
可这七年的时间她却已是经历了这世间常人所不能经历之痛。
秦三诗又叹了一口气,好似多叹几口便能将那些风霜雨雪都化作空气一样吹出去。
“小姐,大人回来了。”门外有丫鬟通传。
大人?
也是……父亲!
秦三诗站起身,走出房间的步子却是怎么也迈不开,她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做“近乡情怯”。
但无论怎么说,该见还是要见的,秦三诗呼出一口气,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直到和方才没什么两样才从房间走了出去。
“爹爹。”秦三诗看着来人弯唇一笑。然后快步走过去抱住了洛成安。
洛成安被自家女儿抱的一个愣神,想要出口的询问被这一抱又是咽回去了。
洛成安无奈地拍了拍她的背,“这是又怎么了?”
他倒是不觉得自家乖女儿会受什么委屈,毕竟除了朝中的事情外,他听的最多的就是自家的小魔王的“赫赫威名”了。
“……没什么。”秦三诗抱了好一会儿才松开手,摇了摇头,面上并不能看出什么不对来。
生离死别的事情见多了,秦三诗的情绪早就淡多了,大多数都是波澜不惊的状态,也就是现在遇到的事太过幻梦才勾起了她为数不多的情绪。
饶是如此,但直觉告诉洛明安有些不对,难不成自家乖女儿真的在外面受了委屈了?
上午关于国子监中的那些风言风语他也听了一耳朵,原以为只是同窗之间的打打闹闹,难道还不止如此?
秦三诗退开一步和他拉开了些距离,微微垂下眼帘,再抬起时黑亮的眸中带了些笑意,“我能有什么事儿,还不是他们东传西传的。”
闻言,洛明安松了口气,无奈地敲了敲她的额头,“你啊,知不知道今天你是真的把王夫子给气到了?”
秦三诗佯装乖巧的点点头,“女儿知晓,正巧明日休沐,女儿去跟王夫子道歉就是了。”
洛明安听她回答倒是惊讶,毕竟以往道歉可都是他押着她去的,如今竟然会主动说了,洛成安心中觉得欣慰,“不错,诗儿长大了,懂事了。”
秦三诗笑着挽上他的胳膊,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不显得太过僵硬,“女儿已经不小了,自然是懂事。”
洛明安捋了捋胡子,被她三言两语说的心花怒放。
——
是夜,静悄悄的月光洒满了池塘,与这片安静的环境截然不同的是池塘边一声接着一声的破空声。
秦三诗拿着一根长棍在手中耍,棍和枪的用法其实差不多,不止这些,军中要求会用的兵器可多了去了,只不过秦三诗习惯了用枪罢了。
长棍打在地上飞起了几片草叶,最后一招收式,秦三诗抬起袖子擦了擦汗。
她现在的身体素质自然是远远比不上上一世的,但上一世未从军之前她却是也不怎么练武,这就导致了后来身体有不少暗伤,现在练总归是要比上辈子好些的。
秦三诗将手中的棍子放到一旁,整个人都放松的躺在草地上,口中吐出了一口浊气,她翘了翘唇角。
能再回来,真好啊。
秦三诗看着夜空出神,她记得差不多这也这段时间,母亲就要回来了。
想到这里,秦三诗的心思又浮动了起来,母亲作为镇远将军,她的归来必然要引起一番风波。
上一世她这个时候不务正业也是真的不务正业,竟然连母亲回来之后发生了什么事她都不清楚。
秦三诗皱了皱眉,如今距离她入军中的日子还有五年,可也就是这五年。
三皇子母族势颓,大皇子通敌叛国,朝堂上风波一片。
秦三诗琢磨着自己怎么也要先在母亲回来之前把朝堂上的事情搞清楚,这样在以后的党争中也好知道该怎么做。
至于目前,那就先从明天去王夫子那里赔礼道歉开始吧,那老头儿也不是个简单的。
秦三诗按着棍子就要坐起身,忽然耳边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她动了动耳朵,心中疑惑,这大晚上的除了值夜的仆从,还有谁会出来?
秦三诗轻手轻脚的翻身躲在灌木丛中,就见一个戴着黑色斗篷的鬼鬼祟祟身影从她刚才躺的地方走过。
秦三诗看着那道身影眯了眯眼,大晚上穿成这样出府,绝对不是什么正经人!
手中捏着棍子,秦三诗远远的缀在那人身后。
就见那人似乎和守夜的门房交谈了两句,就被放了出去。
秦三诗心中一凛,这人好大的胆子,竟然还串通了府中的人?
暗自记住那门房的模样后,秦三诗选择了跳墙出去,以免打草惊蛇。
王六将府上的大门关上,迷迷糊糊的打了个哈欠,怎么大晚上的还出门?表小姐是有什么急事吗?
一阵冷风吹过,王六被吹的一个哆嗦,脑子瞬间清醒了不少。
等等!表小姐?
刚刚出去的那个人是表小姐吗?
王六看了看已经关好的大门,脑中的念头有些迟疑。
刚才……有人出去过吗?
——
明语儿从袖中拿出来一个拇指大的玉瓶捏碎了丢在路过的草丛中,平日里温软的眸子说不出的森寒。
走过了将军府所在的大街之后,黑色的斗篷转而没入一条小巷子里消失不见了。
秦三诗一直跟到打街的尽头就再看不到那个黑斗篷的影子了。
她紧锁着眉头四下看了看,如今早就到了宵禁时候,再热闹的街道也冷清下来了。秦三诗看着那些四通八达的巷子,最终还是没有轻举妄动的追过去。
且不说她现在还不知道那个人到底是谁,就算是追上了她也可能没有能力再回来。
秦三诗看了看掌中方才捡到的玉瓶碎片,将那些碎片放在鼻尖出卿卿翕动鼻翼,一股清浅的异香传入了她的鼻中。
秦三诗上一世没少遭到别人的暗算,认药在她这儿已经是一个必备技能了,虽然闻不出来这到底是什么香,但里面曼陀罗的成分却是做不得假。
握着手里的碎片,秦三诗只能转身回府,心里想着明天该暗示一下父亲紧一紧府中的防卫了。
哪能就叫那些探子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啊!
心里如是想着,未免将那些碎片弄丢,秦三诗特意找了个锦囊将东西放了进去。
眼见着就要走到将军府的大门口了。
“砰”的一声。
一个人半死不活又结结实实的砸在了她面前的路上。
秦三诗沉默了两秒,然后抬头看了看天空。
嗯,没有任何的树,所以……天上下人了?
秦三诗低头瞧了那人一眼,没见过这么个人,但长的倒是俊俏,就是脸色白的跟一张纸似的,感觉快死了。
秦三诗马上退开了两步,绕开了人走。要是别的地方也就算了,但是这里是京城,这人还一身黑不溜秋的,一看就是不清不白的人。
她心再善也善不到救个人把自己陪进去的地步。
但她想走,却有人不让他走。
钟离谨抖着手抓住她的脚腕,他可是在别人家房顶躲了好久才碰到个认识的人。哪怕是秦三诗这个小魔王,再不救他他就要死了!
钟离谨咬了咬牙,他也没想到西山苑会有那么多的暗卫,一时大意中了莫涵一掌,让他受了不小的伤。
秦三诗脚腕一转下意识抬脚踹了过去。然后就看到脚下的人“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黑血来。
她有些心虚的把脚收了回来,“……我看你也快死了,左右我这一脚也没什么力气,万万怪不上我。”
有没有力气且不说,但这着实怪不得她,毕竟她连手中的棍都没动,已经是很仁慈的了。
钟离谨被她一脚踹中了心窝,别的不说,清醒他倒是清醒了不少。真是鬼迷了心窍了他才会觉得秦三诗会是那种出手救人的人。他就是自己爬回去,也不会再拉秦三诗一丝一毫的衣角!
秦三诗看他的样子似乎气的不轻,不过也好,早气死早超生,她好拖着他的尸体丢一边去。
死哪儿也不能死她家门前啊,这多晦气!
于是,钟离谨在地上趴了好一会儿都不见她离开,伪装过的声音颇为粗粝却又带了几分虚弱,“你怎么还不走?”
“你说我啊?”秦三诗将棍子拄在地上,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问题,“我就是看你什么时候死,寻思着给你丢一边去。”
“你!……”
你这个毒妇!
钟离谨又喷出一口血来,这下是彻底晕过去了。
秦三诗见状颇为高兴的踢了踢他的“尸体”,好歹是晕过去了,省的她自己动手了。
秦三诗心安理得的一手把他提溜起来丢到了一旁的巷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