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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屏障微开——季知远之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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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句话尾音陡然升高,话语带着颤抖,余音含着恐惧。
温竹卿心下不安,脸庞微侧,目光寻着季知远身影,这一寻才发现他居然来了自己身旁。
褴褛衣衫染满鲜血,一双写满苦难的手于胸膛处按着,掌心下血如泉涌,脚步依旧是一瘸一拐的,却又无比坚定。
阳光下,那张脸惨白的没有一丝血色,眼神却比任何时候都平静,眼眶细碎地淌着流光,温和中甚至有些深情。
“季知远...”温竹卿心内那根弦再次绷紧,心脏跳错两拍,他问:“你要做什么?”他问出了和祝星安一样的话,话中颤抖更甚。
“别担心,我不会扰你们。”季知远脸上一片平和,一如幻境青楼初见,“我只是要借条路。”
“借条路?”不祥感更甚,恍惚间有什么即将呼之欲出。
“是。”季知远点点头,脚步不停往前,用行动给了回答。
“别走了,前面没路了...”
温竹卿呼喊未完,便眼睁睁地看着蹒跚之人走进了四仪八卦阵中。
该死,呼吸错乱一拍,温竹卿维系阵法的手抖了抖。
四仪八卦阵是正气之阵,不会殃及常人,可季知远为布两相结界借用了邪气,阵法察觉到残留邪气,自然也将他当作了邪祟。
“季知远。”祝星安声音嘹亮刺耳,“你进去做什么?进去了就出不来了,你身上还有邪气,你会被星阵打得魂飞魄散的!”
季知远为利剑捅穿,又因施术消耗了大半力气,此时早已到了极限,星阵施压下,他直接栽在地上,脸朝祝星安的方向艰难歪去,露出一个感激的笑。
“你...”祝星安被那笑容打得说不出话。
“谢谢你。”他看着祝星安,目光环视,最后将视线定格在温竹卿陆程哲身上,“也谢谢你们,我知道若非你们故意放水,我大仇不会得报。”
有血渍从口鼻溢出,季知远痛地抽气,熠熠光辉下,他五脏六腑开始融化。
“能不能停一下。”祝星安是真的想救季知远,他看着倒地人的丑态,焦急道:“先把他放出来,或者有什么办法,不停也可以将人救出来。”
自然没有,有的话,温竹卿还要等到这时候?
季知远又是温和一笑,似是回光返照,他眼中万千星光齐聚,“不用...麻烦了...这正是我想要的。”
祝星安求救的手一顿,季知远看着他,温柔道:“你和他很像,嘴上说着伤人的话,心里却舍不得看到人受苦。”温柔之中又添柔情,他抬头望天,“我终于可以去见他了。”
眼角有泪溢出,“十年了,我终于能再见到他了。”
温竹卿看着眼前一幕,忍不住开口,“为了见他,魂飞魄散也不怕?”
泪水在黄土地上打出一串透明珠子,季知远笑中含血,血中含泪,“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只要能见到他,就没什么可怕的。”
温竹卿不曾说,他有多缺爱,就如同长大后的他,不想承认自己想要爱,父母的爱,朋友的爱,爱人的爱...
有些人看似随性却敏感,实在无法站在大庭广众之下剖析内心,说自己也曾像个小女孩期待五彩仙子降临般虔诚祈祷过爱神降临,给予他哪怕一点点的甘霖。
何况就算说了,又能怎样?
不过招致大家的嘲笑罢了。
记忆中,陆哲曾问他为何同渣男前任在一起?
那是一个中午,阳光从露台打下来烘在身上暖洋洋的,冬日天气尚冷,白色毛毯上,两人穿着同色羊毛衫难得促膝长谈。
“因为合适啊!”当时他抬头看了眼阳光,如是作答。
温竹卿不敢看陆哲,怕看一眼,陆哲便会从他的眼睛中看出说谎两个字。
他心里的真实答案不是合适,而是...而是一个荒唐无稽,说出来甚至会笑掉大牙的答案——因为对方什么都没有。
那时候的他天真地认为,什么都没有的人应当是最懂得珍惜的人,因为什么都没有,所以哪怕得到一颗枣核都感觉珍贵,可惜事实证明,对方是枣核,温竹卿才是那个什么都没有懂得珍惜的人。
季知远嘴巴微张着,似是长长叹出一口气,“只是他走得比我早一些,也不知我能不能追上。”
这句话不是情话,措辞也不考究,甚至还是用试图释怀的语气说出来的,然在场听到这句话的人无不动容。
温竹卿更是别过头去,强忍眼眶酸楚。
傲气的人总是不愿意服输的,得不到便要说不想要,极端点甚至要批判社会,批判爱情,说世界上根本没有伟大的可以抵抗一切的爱情,而当古老传说中的殉情当真出现在面前,他再也无法自欺欺人了。
“季知远。”一声惊呼唤回了温竹卿的神智。
圣洁光辉下,季知远五官开始变形,竟是被完全热化了。
他还没完全死去,还未融化的半张脸是极其痛苦的,却什么都做不了,连叫一叫发泄一下都不成,嘴巴化为一团滚烫血水连同声带一起被烫化了。
温竹卿曾被困在火场中,那一次他没有被大火焚烧,也没有被烟雾熏到,只是被蒸得差点脱了水,被救出来后,大家都说他幸运,然而只有他知道,那并不幸运,火焰热辣辣炙烤着身体时,遍布浑身的剧痛让他恨不得当场死去。
温竹卿再也无法保持安静了,一时间他都想愚蠢地喊大家停下,对几乎融成液体的季知远说,“你出来,也许还有办法!”
还有什么办法?
即使有办法,季知远也不会出来,千亭因两相结界的反噬已经灰飞烟灭了,季知远又岂会苟活。
屏障内忽起一阵疾风,风翼旋转升天,强有力的劲道带起内里一切。
蓝紫邪气缠绕倾倒,盘旋向上,在疾驰的风中碎成了多瓣。
这是星阵下降到一定程度开启的绞杀模式,空气中的每一道风都是一把利刃,每一把利刃都带着无边森然的锐利。
诡异的嘎嘎声无限放大,迷雾中不时有白刃闪过,每闪一次,都会有一缕蓝紫陡然变亮,又变黑雾虚化消失,黑点于白刃中摇晃穿梭,似一个人闪躲逃命,又似摇头晃脑的求饶。
越来越多的黑点聚于底端,为求生它们疯狂冲撞着四方屏障,却终是乱了方阵,没头没尾。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人世间许多事便是无意之中成的。
冲撞间,一只邪祟从温竹卿旁侧的屏障中逃了出来,那处有一个轻微碎裂的小口子,是季知远走进时撕开,未完全愈合的。
战局正是紧要时刻,众人都一眨不眨目视前方,没人注意到这处。
邪祟这东西没有脑子,唯对复仇病态偏执。
周身气焰一瞬涨大,蓝紫色化为一段细长,朝温竹卿游走而去。
若是其他时间,温竹卿未必发觉不了,可此刻他浑身气力都已到干涸地步,肩头似有千斤重担,喉头一阵咸甜,根本无暇顾及。
忽地,脚踝一痛,缭绕邪气在他脚腕处咬了一口,随即缠了上去。
他还没回过神来,身体便猛地往前倾倒...
“师兄!”两人同时大喊。
陆程哲伸出的手刚扯到红衣残片,温竹卿便被四仪八卦阵吸了进去。
光芒乍亮,温竹卿尚来不及反应,炙烤与强压便一同包裹住了他,肺腑刚遭重击又灼烧,他仿佛一尾落入案板的鱼,刚被利刀片好便被扔下了锅,热的他,痛的他跪倒在地几乎要燃烧起来。
喉头阵阵干疼,似有一把刀子不断在那处不停割着,连吞咽口水都是痛不欲生的。
血腥味从微张唇畔溢出,拢在了呼吸中。
“师兄!”
情急之下陆程哲便要冲进去,可刚松手,星阵光芒瞬消,困住邪祟的屏障更是出现道道纹裂。
无奈,他只能眼含焦急地将手放回原位。
这种情况最好的方法就是找一个精通阵法的修道之人来替位,可荒郊野岭根本找不到人,归一门不通阵法,灵力也薄弱,根本挑不起重担。
只能找其他办法...
“林师弟。”陆程哲朝对立位喊话,“我的剑呢?”
“在我身上。”
“想办法扔过来。”
林听鸢单手解开缚住剑的袋子,对身边的祝星安说道:“祝公子,麻烦帮个忙,送过去。”
祝星安也算个古道热肠的,听闻此言却装聋作哑,林听鸢又请了两次,他才慢悠悠道:“我为什么要帮忙,我和他又不熟。”
祝星安如此说着,眼中分明写着,他不救季知远,也休想我救他。
“危急关头,还请祝公子帮忙。”林听鸢求着。
祝星安头一梗,“不帮!”
“祝公子...”
林听鸢还欲再劝,陆程哲的怒吼却先一步传过来,“祝星安,人命关天,没有时间给你浪费,快送过来。”
陆程哲一直是文雅的,即使不喜也顶多语言锋利,此刻却是真的暴怒。
祝星安是绝对的毛驴性子,吃软不吃硬,听闻此言更是硬气,“人命关天又不是关得我的命?我也不是万宗之巅弟子,凭什么听你调遣?”
“你...”陆程哲看着隔屏障痛苦不堪的温竹卿,几乎是气急。
“我什么?我就不帮你能怎样?你能杀了我不成?”
陆程哲满心担忧,焦急地双目喷火,平素温和的眼底乍现一抹戾气,温竹卿与其对视着,一点都不怀疑他会杀人。
心头一阵暖流拂过,温竹卿安慰道:“算了,你我都知道,即便剑来了也没什么用。”
“有用的...”陆程哲有些语无伦次,“不会没用...”
温竹卿在剧痛中勉强扯起一抹微笑,他也不知道那笑容的意义是什么?
安抚?宽慰?感谢?或是对这个尘世的留恋?
他都不知道。
他只知道,幸亏出门前不嫌麻烦地按照原主习惯将青衿羽裳贴身穿在了身上,否则此刻别说说话,他恐怕连呼吸都不能。
陆程哲双眼直盯着温竹卿,赌咒发誓般道:“师兄别担心,我一定救你出来,在幻境中我就说了,我不会让师兄有事,我一定会救你出来。”
温竹卿又轻笑一下,陆程哲这话安慰成分实在居多,要走出四仪八卦阵,除非身上邪气尽消,可他们要灭掉邪祟,邪祟又怎么可能放过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