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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弹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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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灾旱,通洲下了一场瑞雪。
锦阳城,临风山下,一家酒肆外坐满了人。
“定王要谋反,闹得人尽皆知!满朝文武却都不敢弹劾!反而弹劾起了太傅!”
此言一出,引起一番言论。
当朝太傅陈愈谁不知道,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与当朝钟太医并称‘文豪’,当年朝堂上一句“君者!民也!”名动锦阳,世人皆知太傅为官任命刚正不阿,是朝中文臣里的一柄利剑,为通洲繁荣延续几十载。
而圣上爱子二殿下沈诀尘拜在其门下,足可见圣上对太傅的看重。
偏偏这次弹劾问题就出在了二殿下身上。
“他妈的疯了!怎么能是因为小殿下?!”
“此言差矣,听说,由左谏议大夫李淮德为首,和御史中丞等大小官员几十余人呐!在承景殿跪了整整一天一夜!天寒地冻,他们说,太傅为皇储之师,却不能授其为君之道,此有违师德!而又是圣上之令,为臣未能行君令,此有违臣纲!”
“去他妈的师不师臣不臣!定王那狼子野心他们是半点都不管!”
“这是另外一回事了,只是说起那小殿下……”
“小殿下怎么了?这可是圣上和皇后的掌上明珠啊,通洲百姓都称他为通洲的月亮!”
“去他的月亮,十几年连个人影都没见过,想知道他,还得四处打听。可我听说啊,这位小殿下可不得了,长着一张祸国殃民的脸,在临风山上耗了半边国库只为建一座行宫!建行宫干什么?”
“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劳民伤财当然是养男人了!酒池肉林,夜夜笙歌,结果把身子给玩坏了,而且啊,弹起琵琶也是风流。为人嚣张跋扈,蛮横无理,为了吃上巧州新鲜的荔枝,跑死了五匹马!朝臣能弹劾太傅,这位殿下占绝大一部分!圣上无法,只能顺应群臣把殿下给召进宫中盘查。”
“查!该查!”
“养男人?我又听说南封,北原,丹斯和辽川四国为依附我们通洲,特意从皇室挑了貌美的公主皇子送来为质,到时候……”
“哈哈哈哈哈哈质子,几百年都没这说法了,还得是我们通洲强盛,能让他们俯首称臣!”
“是了是了!”
———
天色见晚,雪大如鹅毛,纷纷扬扬地落在锦阳城。
朱雀门外重兵看守,伫立的黑甲上盖满白雪。层层宫门里摇摇晃晃走出一位衣容清华的人,身上披着白色大氅,在雪里艰难前行。
“殿下!”裴明川跑过去搀扶。
在那双手伸过来之前,沈诀尘敛手说:“不可,戴罪之身,不能僭越。”
裴明川望着漫天大雪,旋即卸下军刀去牵马说:“殿下令了罚,临风山上近千台阶,又这么大的雪!殿下要怎么回去!”
“站住!”沈诀尘抬起脸,这张祸国殃民的脸上惨白,眼尾因长跪后的疼痛染上了红,颤抖着嘴唇说:“太傅之令就是陛下之令,天子门下又岂容你放肆!擅自卸刀离岗,你个小小城门都尉想让谁来替你领罪!”
裴明川如石化,驻在原地不动。
“回岗,等弹劾这事过去,一切都会回归正常。”沈诀尘声音平淡,继续前行,步履蹒跚得像个百岁老翁,膝盖以下仿佛已经麻木,寒冷,刺痛,不甘,一一折磨着他。
夜里长街覆雪,空无一人。
左谏议大夫李淮德,竟然联合四大家出手当众弹劾太傅,在承景殿长跪不起,说什么,文死谏,清旁政。陛下无可奈何只能召来太傅,假装意思责罚一下。
谁知……他们的目标是自己。
沈诀尘不涉朝政十几年,一心在山上做个闲人,没事煮酒作词,兴致来了弹弹琵琶。
他不知世人最近是怎么传他的,今日才知道是如此的不堪。
是谁传的……毁他名誉,将来绞了舌根曝晒。
好在陛下疼惜沈诀尘,虽只罚他跪了几个时辰,天气寒冷,殿内的硬砖冰冷,丝丝寒气直往骨头里钻,冻得他在殿堂上直打颤
太傅担心戏作得假,惹得四大家穷咬不舍,出宫时令他不乘车,不带侍从,最好回去大病一场,一切都不了了之。
快到临风山下,前方聚了一群人,在雪地里黑漆漆的一片,声音嘈杂乱耳,像是群市井之徒欺压弱小。
沈诀尘呼着白气,裹紧身上的大氅缓缓向前,靴袜被雪融湿,手脚已经冻得没有知觉,山下二三当铺本是他养的影卫,如今为了避嫌都急令遣散。
地上雪太厚,沈诀尘抬不起脚,挪行几步重重地摔在地上,整个人陷进雪里,雪擦在手上无比刺痛。
“甚么人在那?!”
沈诀尘引起了那群人注意,他慢慢爬起,定睛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那群人腰带吴钩,手已经按上了剑。看来不是市井之徒,而是巡防的禁军。
沈诀尘皱着眉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他堂堂通州殿下再怎么落魄,也轮不到禁军问话。
他走近,冰冷的目光扫过那群禁军。
不对,不是禁军。
这群人一样审视着沈诀尘,虽然配着剑,但衣容打扮随性,都是寻常布衣,那剑也残破不堪。身后居然还有辆牛车,车上蜷缩着两个人。
两人蓬头垢面,赤足哆嗦,身上落满了雪。
沈诀尘察觉不对,他本不想管,可看着牛车上的两人实在可怜,开口盘问:“你们什么人,马车上又是谁?”
那群人相视几眼,犹豫片刻后,一口外乡音说:“官人,俺们南封,北原使臣,车上是两国质子。”
沈诀尘像是听了个笑话,这群人怕是把他当傻子哄,冷笑着提醒:“冒充使者,拐贩孩童可是要杀头的,你们是疯了还是傻了?”
回话之人神色一怔,他清清白白一条命,竟被人怀疑是拐贩孩童的,马上急了,赶忙在身上搜寻文书递上前,“官人,俺见你衣着华贵,想必是身份显赫,俺们真是使者咧!愣个敢哄你!”
沈诀尘狐疑地抬手,原本马车上的一人,分不清是女是男,直接跳下马车如鬼影袭近,不由分说,抬起赤足就跺在沈诀尘胸口上。
沈诀尘领了罚身子躲不及,这一脚的力道踹得他五脏六腑皆碎,重摔在雪地里,撑起侧身从哇的从嘴里吐出一口血。
这人竟然敢踹他?
来不及反应,鬼影反扑上来,两只手死掐着沈诀尘的脖子。
沈诀尘耳旁长鸣,一时分不清自己是中了拐贩人的圈,还是定王和四大家想趁今夜除了他。他呼吸困难,双目晕眩,鬼影的眼睛冒着寒光,就如一条野性未消的狼,此刻只有杀戮。
回话人手忙脚乱的的上前拉扯,鬼影中邪般硬是不松开分毫,甚至是加重了力道!僵持之下,又疯了般一口死咬上沈诀尘的肩。
沈诀尘吃痛,鬼影蓬乱的头发散发出恶臭,他惊恐的想——
他不能死,他还不能死!
疼痛在危机之下转化为力量,沈诀尘奋力一脚将鬼影踹开,脖颈被松开的那一刻如获新生。
那群人也始料不及,凶神恶煞地将鬼影拉去一旁拳打脚踢,递上文书的人赶忙上前扶起沈诀尘,上方传来清脆嘹亮的声音。
“殿下!”
是山上院里的侍从寻来了,十几号人打着灯笼,朝他们飞奔而来。
在场人除了沈诀尘,无不露出惊恐的神色。
沈诀尘被那脚踹得不轻,捂着肩上被咬的地方,半只脚踏进了阎王殿,此刻天旋地转地刚被扶起来,那人听见他是殿下后吓得松手跪下,沈诀尘失去受力点,又砰的倒地,嘴角涌出血。
这回他在阎王殿立稳足了。
他最后的视线落在鬼影身上,鬼影松开防备的双臂,与他相望,模糊中却清楚的感觉到这疯子的目光幽深,穿过相隔的大雪,死死地盯在他身上。
死疯子……
他沈诀尘以后再也不多管闲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