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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3、夜宴(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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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服务生那里接来一杯酒后,舜真站在阳台边赏月。依旧阴云密布,月光被尽数挡在云后,天空黑暗无边。从缝隙中摸索不到一颗星星,于是舜真的视线从下方的一片森林转移到远处车水马龙的市中心。
微风习习,吹来森林万物的潺潺呼吸声,吹走大厅内功名利禄的捆绑,吹动她的发丝飞扬,她感受到靠近。皮鞋“咯吱咯吱”步步踏近,步调沉稳有规律,她余光望到一个身着黑西装的男人站到她旁边。
舜真刚反感被打扰,却在转头看向男人的时候愣住。所幸她没喝两口酒,甚至没到微醺的程度,不然面对这张脸,她还不知道会说出什么话来。
“找我?”
“我找遥遥姐。”
“找她做什么?”
“我……从今天开始任机械体总队长的职务,舜希让我找遥遥姐帮我整理调职的事。”
片刻,舜真只回了四个字:“我不知道。”
玄烈沉默。这不是他第一次穿西装了,但每一个细节的恰到好处依然使他坐立难安充满不适,领结的束缚感还是让他备受困扰。他想到遥遥或许是会在这里的,便来寻找,但兜了一圈只看到舜真一人站在这里与世无争,想着来问问遥遥的下落。
“会喝酒吗?”
“我,不喝。”
“会喝吗?”
玄烈再次沉默。舜真转身招呼,服务生单手托盘将几种酒尽数奉上,在舜真眼神示意下,玄烈挑选了一杯颜色最深的,随后两人一起无言。
市中心的灯火通明映在舜真的眼眸里,玄烈却呆呆地望着森林的无尽深处,偶尔听到几声鸟兽的叫喊,这让他心神宁静。
舜真注意到玄烈直直端着高脚杯不肯入口,于是主动向他举起杯中酒。玄烈呆了一下才明白是什么意思,才也举起酒杯与舜真相碰。“叮当”一下,舜真仰头痛饮,将酸辣苦涩一齐吞下了肚。
液体顺流而下,反胃的感觉却在往上顶,她飞快转过头去,险些吐了出来,暗骂了一声,果然借酒浇愁并不适合她。
不好拒绝,玄烈也跟着吞了一口。那股久违的灼烧感即刻燎穿了他的喉咙,玄烈轻咳几声,才勉强掩过了这阵酒。
沉默间,他们错过了上一层大型宴会厅举行的庆典仪式。人们涌入这个小型宴会厅,不大点的空间内愈渐聒噪,商谈声四起。在这个由众多妖魔鬼怪促成的修罗场中,唯有阳台是最后一方净土。
良久,夜间的风变得清冷,舜真忍不住咳嗽了两声,她清了清嗓子,装作无事发生,“还顺利吗?”
玄烈不清楚舜真具体指什么,大概是有关第二战备吧。
“还好。”
“那就好,”舜真嘴角微妙地上扬,眼眸婉转出柔和的喜悦,“祝你成功。”
“舜真姐,你知道……”
没等玄烈说完,舜真又咳了两声,瘦到近乎皮包骨的手离开栅栏,她面对玄烈充满距离感地礼貌一笑,又举了下空酒杯,“祝你成功。”转身离开。
望着舜真单薄的背影,玄烈只觉得一阵头痛。
杯子里还剩浅浅一层深褐色液体,密密麻麻的气泡繁荣地挤到酒液表面破裂,“嗞啦嗞啦”犹如电光火星在玄烈天灵盖萦绕。
好像今晚的气泡酒比往常的更烈一些了呢。想着想着,腕表“叮”了一下,是一队副队长发来消息友好提醒玄烈记得从阿盼那里要一队机械体指令卡和密钥。
也对,虽说阿盼还是一队队长,但他玄烈已变成了所有舜氏机械体的掌控者,是该把权力要来抓在自己手里了。而且今天是他的生日,是不是该向他道一句“生日快乐”呢?
说起来,舜希答应玄烈的要求也太干脆利落了吧,恐怕她真的认为那盒子是真的,以为不待多日就能让第二战备重见天日了。在舜希的展望里,纵使玄烈带着众机械体造反也大概是敌不过第二战备的。
那么事实确实如此吗?玄烈将那只剔透的高脚杯放在栏杆上,远方城市灯火经由杯子的弧面捏合成星星点点的一团光。
舜真用力按压着薄薄皮肉后方猛烈跳动的心脏,避开人群绕小路蹒跚回到房间。然而她一进门就站不住了,踉跄着扶在洗手台边猛烈地咳嗽,呼吸急促,像是被呛到一般,上气不接下气,直到从大理石台边零星散着几点口中流落血迹才渐渐罢休。
她看着镜子,才发现自己精致的妆容下已经淡淡显现几条皱纹。
舜真有点想流眼泪,但她还能忍得住,毕竟是自己自找的。只是想不到舜希这么快就对她下手了。
这家伙,从来都是要求立竿见影的性子,认定的事绝对会不惜一切手段快速完成,神仙也拉不住。
这紧绷绷的礼服实在难受,她索性换回了常服,又揉了揉僵住的肩颈,将耳环手镯什么的随意一丢,就坐在床上看月亮。
明月皎洁高悬,她独品出来一丝“凄凄惨惨戚戚”的韵味。时间不早了,在那之前,还有些话她想对遥遥说。
最大的宴会厅门口来往都是衣冠楚楚的高端人士,唯有舜真穿着一身休闲服自在闲散地出现在这里,极其格格不入。正当她考虑自己这样大摇大摆走进去会不会坏了气氛时,里面传来炸耳的音乐。
探头一瞧,是几个富家公子哥差人扛来一堆音响,正大肆热闹着。酒水音乐欢笑尽情挥洒,舜真不悦地皱起眉头,无法想象舜希是怎么容忍这帮人在她的地盘妖魔乱舞。
除非这些是涂云的人。
幸好角落有只沙发,舜真贴着墙边迈两步路就坐了上去,她尝试沉浸在恣意畅游的青春激情中,但被聒噪的音乐连连逼退。她在剧烈的耳鸣中感到脑袋里不停嗡嗡震动,于是悄悄捂住耳朵起身寻找遥遥。
只是想找的人还没找到,一个身影的出现像是直接给她脑门猛然一击。
“嘭,嗞——”,音箱被一脚踹到一边去,那些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锋利脸庞刚愤怒地要砸杯子,一转头看见来者却只敢灰溜溜抱起音箱跑走了。
男人拍了拍熨帖平整的西服衣角,仿佛刚才的大幅度动作让他失了体面。舜希优雅地抬手捂着她那面具下收敛不住的笑容,细跟高跟鞋在地面蹭出比炸裂音乐声难听十倍的声音。
想不到她也会陪笑……等等,这不是重点。
舜真目不转睛盯着那矮矮的男人。她缓缓起身,还差点忘了放下怀里抱着的靠枕。
“哦?你身体好点了吗?我还以为你不回来的。”舜希对着拖着僵尸步走来的舜真无尽挖苦。
舜真压根没空理她,“你是……向繁森?”
男人扶了扶眼镜,“好久不见,舜真小姐。”那张脸,笑起来都一脸苦相。
“看来你还记得,那我就不必介绍了。”舜希道。
迎着舜希的话尾,舜真暗骂了一声,“果然是个冒牌货……”
声音很小,向繁森就是听见了也只能装没听见,否则显得他太小气。但可惜,原本的向繁森恰恰是很小气的人。
他的笑多了几丝不怀好意,“看来这里面有一些误会。舜真小姐,你近来身体还好吗?我之前听闻你要竞选舜氏董事长,民主调查时我还投了你一票。对了,凛烛也还好吧,我听说你们又见面了,不知你……”
“说够了没有?”舜真打断了向繁森的话。一上来就满是恶意啊,看来不要脸的狗确实是比青面獠牙的狼难杀。
舜希清清嗓子,“向总,叙旧的话回头再说。我们还有些事要处理,先请您去楼上喝茶如何?”
向繁森脸色发酸,但他知道舜希的话不能拒绝,只好带着凌厉的怒气扬长而去。十步开外,那双鹰一样的眼睛仍死死盯着舜真。
借着向繁森离开空出的位置,舜真看到远处望着他们的玄烈。她把琐碎的问题咽进了肚,“前因后果我不想问,就一点,向繁森,是你的人吧?”
“你是问哪个?”舜希故意问道。
舜真牙痒痒,“死的那个。”虽然她觉得这种可能性不大。
“嗯……”舜希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系,一副冥思苦想的样子。少顷,她恬淡笑道:“不是。”
她慢慢靠向舜真,略显沧桑的手攀上了舜真的脸庞,舜真嫌弃地立刻拍开了她的手。舜希倒也没恼,“你既然已经怀疑,怎么什么都查不出来呢?”
望着面具上的那双假眼睛,舜真此刻倒觉得悲哀大过被骗的头顶冒火,“因为我不是全知全能的。舜希,我不过也是个人,你我都是人,总会有看不到的地方。”
可能是被舜真虔诚的语气惊到了,舜希半天没再说一句话。
“你要小心啊,舜希,小心你哪天也被韶赋修玩进去。”舜真道。
“放心,我会注意的,”舜希恢复了那股傲气,“否则我也不可能重新站在这里。”
“你是不是……给我下药了?”舜真冷不丁地问,”你就这么盼着我死啊?“
“我是为你好,”舜希伸手要来了一杯酒,“往你房间里放了一盆暮夕草而已。”
“暮夕草?不是用来养息养神的吗?”舜真不解。
“对,通常放在需要静养的病人房间里,它的气味可以调息,对身体好。只不过……”
“只不过我一直不肯静养,总是跑来跑去背着你做事从不休息,效果会适得其反对吧?”舜真此话一出,又差点控制不住要咳血了。上涌的气浪冲撞着她的喉咙,不得已,她微微耸起肩,想强压下她时日不多的表现。
“可惜,你怎么就不听话呢?”舜希惋惜地俯视着她。
擦去隐隐的血,舜真长疏三口气,终于捱过去了这一阵,“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什么?”
“咱们,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变得决裂、非要分个你死我活?”
又沉思片刻,舜希悠悠开口,“大概是从……那次你为了掩盖你第一战备所犯下的过错推到我身上的时候吧。”
“不对,再早一点,从你暗中帮助潼氏打压我们新建的三代机械体研发团队的时候。你不记得吗?因为你的泄密,舜氏整个三代机械体研发延缓了近十年。“
舜真笑了,从舜希手里拿过那杯酒抿了几口,把嗓子里激荡的血咽了咽。
“我说的没错吧,潼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