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1、叩天无路病骨残 ...
-
姜阳绕至李良珂身后,关上门。
纪言朝他一笑,“回来了?”
李良珂一眼扫尽屋内情形,脸色尽显冷漠,“三公子大驾光临,接待不周,有失礼节。”
纪言饶有兴致地盯着他的神色,道:“我把你家奴才带来了,你不好好瞧瞧?”
李良珂笑说:“他从前跟着魏侍郎尽心尽力,我抄魏府时救下他,他便跟着我效犬马之劳,半点规矩没去逾越,如今他跟了你,自当也会好生侍奉,三公子又何必庸人自扰?”
姜阳回到纪言身后,规矩立着,谁也不敢看。
纪言道:“李大人这话可误会了,纪某一片赤诚之心,可都是为了你们主仆能早日相见,何来这许多心思呢?”他唤身后人:“姜阳,你与李大人说,纪某可曾亏待过你?”
姜阳低眸摇头。
“嗯?”纪言看他一眼,眼眸犀利,“怎么不说出来?这是存心要叫人误会?”
姜阳才抬眸看那眼尾轻挑的好看眸子,道:“李大人,姜阳从未得纪主子亏待过。”
李良珂视线轻划过这道目光。
“你听,李大人”,纪言朝前行了两步,道:“纪某时时处处为您着想,只求您一个点头首肯,你若来了,你们主仆也方便日日相见不是?”
李良珂笑颜说:“快别叫什么大人了,鄙人一介布衣,承受不起。”
纪言桀桀笑着,“大人谦虚了,您这样冰雪聪明,日后再封官进爵还不是迟早的事?”
李良珂抬眸凝视,感受这笑意泠泠的眸底是无尽的阴冷。
“鄙人多年算计换得一身落魄,早已心灰意冷,对官场之事哪还有一丝执念?”
纪言负手观起屋子,绕着他踱步,道:“大人这样说,不想存一片冰心在玉壶,难道要存这土阶茅茨蹉跎自误?”
李良珂轻笑:“正当离乱世,莫说艳阳天,如今世道大乱,能得生存之道求之不得,还怕什么蹉跎自误?”
纪言看去外头的头,沉默半晌,“大人执意如此,纪某自是不会为难,咱们好聚好散。”
他低眸转着骨扳指,轻轻摩擦,“只是您这一身兰质蕙心,怕是会夜长梦多。”他森然一笑,抬眸间传来刺骨的冰寒。
李良珂头皮发麻,心底猛然掀起一片冰寒,犹冷水浇至全身,隐约传来不祥的预感。
反应不及,姜阳跨步闪至他身后,继而是脖颈生疼,片刻内身子一软,动弹不得,仅有意识尚存。
姜阳接住他。
纪言吹吹指甲,“动手吧。”
姜阳抱起人置放到榻上,背朝上,于腰间卸下袋布,摊开,整齐列着一排银针。
李良珂的眸子骤缩。
“自古情深不寿,慧极必伤,纪某也是为了大人好。”纪言对着窗□□进的光线打磨起指关节。
布袋上的银针被取下,在暗淡的屋子里闪着刺眼的星光,插上白皙单薄的脊背,轻轻钻着,直至完全没入肌肤。
这手颤抖,没再取第二根银针。
“姜阳?”纪言冷淡的眸子犹寒潭。
姜阳只得又取了银针,再次缓慢插入脊背肌肤,脊背的主人动弹不得,他却仍能清晰感受这主人在战栗,指头紧握,掐得泛白。
待第二根针完全没入体内,李良珂的额边碎发已被冷汗打湿。
纪言含笑:“第三根了,李大人,很快就好了,熬着些。”他倒了桌上清茶,小口啄着,摇摇头,道这茶的口感实在不怎么样。
第三根悬在半空,半久才又继续没入肌肤,李良珂脑袋一垂,昏厥了。
“怎么回事?”
姜阳口气竟带了一丝恳求说:“主子,属下瞧这李良珂脸色极差,在这地方怕是也没好日子过,要不就到此为止,就当是……”
纪言抬眸,射来两束利刃似的寒光。
“舍不得了?怎么,还念及主仆情谊?”
姜阳拱手抱拳,“属下绝无此意,属下只是怕会闹出了人命。”
“哼。”纪言拨弄扳指在指间转悠,“他这样的人若不能为我所用,只能是极大的麻烦,倘若我今日手下留情,来日必要遭殃啊,这可怎么办呢?”
姜阳盯着扳指,蓦然垂头,脸色冷凝苍白,却不敢不答:“是属下多嘴了。”
江幽轩傍晚都没见着李良珂身影,前几天连着日夜没见着人也不觉得奇怪,可今日才找着,这下工的时候应该会再来找他玩才是啊?
难道是客人未走,他还在招待?
昏暗的屋子里,门窗紧闭,唯有布袋上仅剩的一根银针还闪着星亮,被生茧的手轻捻,针尖细刺让人毛森骨立。
李良珂不记得自己是何时醒来的,在这漫长的一个时辰里昏厥了数次,坐在一旁的人笑意盈盈地盯着他,眼看那最后一根银针没入被折磨得泛红了的肌肤,抚掌叫好。
“李大人好个精钢之躯,纪某佩服,这三十根银针就当给你疏通经络,日后定伴你过上安居乐业的田园日子,就当纪某送与您出仕前的礼。”
他悠悠起身,掸掸长袖,道:“姜阳,还不快扶李大人起来,替他更衣?”
姜阳避开脊背,小心翼翼地扶起李良珂,解了他的穴道。
李良珂才得以大口喘息,脸色惨白。
姜阳帮他合上衣裳,系好衣带,理了发丝。
纪言恭恭敬敬地行完礼,笑着说:“纪某也是时候该告辞了,今日一别,怕是再难相逢,大人好自为之。”
他转身,侧眼清冷,唤了声姜阳。
魂不舍守的人才跟上去。
李良珂缓和些时,颤颤巍巍到桌边倒水,门外来人敲了敲门,不等回答就推了门进来。
“怎么这样暗?”澹台修打开窗子,道:“延昭老儿驾崩了。”
他还是那日的平静,好似早在意料之中,其实李良珂也猜得一二,自韩彦轩政变逼宫之后,皇帝一病不起的言语就传得沸沸扬扬,但还是来得太快,不免惊了一下。
澹台修皱眉,白光射入,将本就白皙的玉面照得越发惨白,问:“怎么了?又遭婆婆虐待了?臭娘们,钱袋都舍了一半给她,她还不满足?”
李良珂饮完水唇仍显得干涸,问:“废太子如何了?”
“韩彦轩?多半是疯了。”
李良珂回想起当初与韩彦轩相识的那些日子,心中感慨良久。
澹台修道:“最快两日,韩司音就会打入临潼,届时朝中又将是一片大乱,你说,这才新立的储君能管好大局、顺利登基吗?”
“新立的储君?”李良珂放下手中杯子,他来亵畩庭半载有余,与外界尚有联络,却不想竟连这种大事都不知晓。
“哦,忘了告诉你”,澹台修道:“几日前才立的,延昭老儿第三子,名唤韩彦锡。”
“怎么是他?”李良珂依稀有些印象,明明才十三岁,延昭帝怎么会立他为储君?郑国当真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
澹台修喝着茶问:“你认识?立他难道不好?”
李良珂说:“泾都城卧虎藏龙,遍处是别国的眼线,若得他人挟天子而令诸侯,咱们的麻烦还不够多?”
澹台修再没喝第二口茶,想到这里的茶不够好,却不想竟是这般难喝,舔了舔嘴唇问:“你是说这背后怕是有人推波助澜,小皇帝无论如何都掌握不了大权?”
李良珂:“陛下怎会未想到这步?他难道甘心又叫郑国的江山陷入赌局?”
澹台修细想打听来的诸多消息,道差点忘了重要的一点,说:“文,是一片文章,见解独到,字字珠玑,延昭老儿正是见了韩彦锡写的这篇文章,才下定决心立其为储君。”
李良珂心叫这怕还是有人暗中作祟,可他身子发麻,无力再说些什么,迷迷糊糊听得澹台修道:“这郑国也不是全无好消息,与楚国顾岩城一战胜了。”一阵叹息道:“唉,那亲王府二公子首次出征,怎么就胜了?”
澹台修抿了一口茶,才见旁边人喘息声渐弱,顺手及时接住。
“李良珂?”
“珂儿?”
皇宫举哀。
偌大的延昭殿弥漫开冷峻威压的气氛,一排排宫人均着白衣麻布,都深深扣下头去,妃嫔们泣不成声,宫乐者齐鸣乐,黄纸漫天。
一位十几岁的宫人疾疾跑着,被撞着的宫女大喊:“我说长石,你这般匆忙是要去哪儿?”
宫人道:“红珊姐姐,来不及与你解释了,殿下守了一夜,一定累坏了!”他飞快跑着,拐了几处角落,穿着长廊,很快入了大殿,在韩彦锡身旁蹲下,兜里摸出几个热腾腾的包子来,道:“殿下,一定饿了吧。”
韩彦锡拿着包子掩面咬了一口,问:“长石,打听得如何了?”
长石道:“殿下莫急,如今朝中没几个厉害的角色,先皇未雨绸缪,为您削了几个能文能武把控政权的大臣,当下这朝廷威望最重的当属韩亲王了。”
“韩原?”韩彦锡噎了一大口包子,说:“他是本宫的皇叔,他一定会尽心辅佐本宫与大郑的。”
长石不以为然,他虽只是一介小小宫人,可宫墙内外的事近日也打听了不少,道:“殿下,防人之心不可无啊,您可听说楚王北宫齐,可不正是上任小太子北宫羽的亲皇叔,北宫傲驾崩后,北宫齐独揽大权,在几位老臣的参合下,逼得北宫羽俯首称臣,北宫齐登基后,又以各种理由将北宫羽囚于孤岛,传言北宫羽在戏水时偶然掉入海中淹死,可还有另一种说法,北宫羽是被北宫齐的人故意推入海中淹死的。”
韩彦锡毛骨悚然,瞬间没了胃口,“啊?这该如何是好?而今景兰君又大胜,为举国百姓称颂的英雄,他亲王府此时越是得势,于本宫能有什么好处?”
长石道:“殿下可借韩司音攻城之危机不日速速登基,届时大赦天下,请纪夫子出山,想必纪夫子定有锦囊妙计助您一臂之力。”
韩彦锡心中流过一股温热,喃喃说:“是,夫子会帮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