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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永夜(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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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暑假是非典过后的第一个假期。
很多人都为从那种死里逃生的感觉中,抽离出来而感到格外的开心。
回到老家之后,陈芸溪才发现一件事情:她的父母早就在年后不久就已经正式的离婚了。
之所以没有告诉她,据说是怕影响她的情绪。
她站在空空的房子里仰面笑了起来,还好,这两人还知道把房子留给自己。
她给母亲打电话时,母亲正在和新的丈夫一起去接孩子,那男人是母亲的初恋,那孩子是那个男人的儿子。而陈芸溪的父亲则是跟着一个有钱的女人去了上海,那女人开了一家不小的汽车修理厂,父亲正好发挥自己的余热,为他们新的生活添砖加瓦去了。
陈芸溪守在空无一人的屋子里回思着这些年的生活记忆,她问了自己一个问题:生命到底有什么意义。
就在她还没有想出这个问题的答案时,苏贺给她打来了电话:“芸溪,在家吗?我和穆泽一起过去找你?”
陈芸溪浅浅的“嗯”了一声,就将电话挂断了。
没多久,房门就被敲响,陈芸溪打开门,说了声“请进”,就转身进了客厅。
她倚靠在沙发上,眼睛红肿。苏贺坐在她的身侧:“我回来时听我妈说过了,”他轻轻的捏了捏她的手臂,“叔叔阿姨离婚的事情确实挺突然的,你还好吧?”
陈芸溪低着头,视线也不知道落在了哪里,“挺好的,这个家里有我没我都是一样的,只要他们开心就好。”
程穆泽是第一次来到陈芸溪的家里。
他认识她六年,从来都不知道她和父母的感情如此的淡薄,更没法想象是什么样的父母会在毫无征兆之下,抛却原来的家庭,跟自己的孩子不告而别的离去。
他好像有点明白陈芸溪对李昊依恋的原因。
他突然蹲在她的面前,双手搭在她的腿上,“芸溪,让我照顾你吧,我们还在一起,行吗?”
陈芸溪笑着看他,眼泪顺着脸颊滑落在他的手背,“穆泽,我知道我该感谢你的,但是现在我已经没办法思考任何事情,我只想一个人,就我一个人。”
她的话让程穆泽一阵阵的汗颜,他脸色难看的将头贴在她的膝盖上,“陈芸溪,对不起。是我太自私了。”
苏贺不知道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当他问过一次之后,发现无论是程穆泽还是陈芸溪对那些事情都绝口不谈,他只好将那些疑问放在了心里。
可是现在看见他们两个这样,知道事情一定不简单,他试探着说,“你们两个是有什么我不能知道的事情吗?”
陈芸溪伸手将程穆泽搀扶起来:“我们好久没回来了,要不要一起去学校边上那个餐馆好好的吃上一顿?这次应该轮到我请你们了吧?这一年,我打工也赚了一些钱,终于可以请你们大吃一顿了。”
苏贺急忙接话,“好,我也好久没去吃过了,咱们一起去吃吧。”
当晚,三人在那家餐馆定了个包间,吃饭时,陈芸溪叫了一打啤酒。她吃的很是尽兴,尤其是和苏贺碰杯时,还不忘了揶揄不能喝酒的程穆泽几句。
一整晚,两个男生都沉默寡言,看着陈芸溪自说自话的喝酒回忆。
高中的时候,陈芸溪跟苏贺走的更近些,他知道那些年她在自卑与自尊中反复的徘徊。看着她将那些不算美好的过去讲的津津有味,他总有种被钝刀子放在心间的感觉。
“芸溪,别说了,你喝多了。”
准备结账时,陈芸溪似乎变得特别的清醒,她按住程穆泽想要掏钱包的手,自己从口袋里拿出钱,亲自结账。
等到出来时,天气还是有点凉意,两个人将她送到家里。
程穆泽站在门口迟迟不肯穿鞋,“我留下来照顾你。”
陈芸溪:“不用了,你们走吧。我自己可以。”
程穆泽捏住她的手,“我就是怕你醉酒不舒服,我真的只是想照顾你。”
她笑着看他,“真的不用,我没事儿的。你看,我还能走直线呢。”她自嘲的走了几步,转身过来时已经低头将他的鞋拿在手里,“你们走吧,我要休息了。”
看着执着的程穆泽,陈芸溪似乎想起了那个她曾经仰慕的少年,她信任的将自己的钥匙塞进他的手里,“拿着,我家有好几把钥匙呢,你和苏贺一人一把,这样可以了吧?”她晃晃悠悠的走到客厅的抽屉里,翻出几把钥匙,也塞到苏贺的口袋里,“拿着吧,以后你们就是我的家人了。”
这一晚,程穆泽在苏贺的床上翻来覆去。早上六点,他就起床去了陈芸溪的家里。
“芸溪,芸溪,你起来了吗?”程穆泽焦急的站在门口敲门。
过了好一会儿,门开了,陈芸溪拉了拉睡衣,将他请进了门,“这么早就来了,不是给你钥匙了吗?还敲门干吗?”
“昨晚的事情你都记得是吗?”程穆泽心里松了一口气。
“当然记得。“陈芸溪揉了揉自己的头发,”你先坐,我去换件衣服。”
程穆泽没有注意到屋内的变化,只是留意着她的举动神情。
陈芸溪换好衣服后,冲着他微笑,“穆泽,学校后面有条小路,你以前经常在那里早读。”
程穆泽想了想点了下头:“没错,那会儿是高三阶段,我喜欢去那里散散步,有时还会拿着单词看上一会儿。”
“你不知道吧,我发现了后就曾经偷偷的去看过你,好几次我都从那里走过,就为了假装和你不期而遇。”陈芸溪笑得自然极了。
“那你想去那里再走走吗?”程穆泽伸手牵她。
陈芸溪揉了揉笑出来的泪水,肯定的说,“想,咱们现在去吧?”
两个人牵着手走在那条小路上,程穆泽看着她甜美的笑容似乎有点迷茫,他紧紧握住她放在自己掌心的手指,“芸溪,你还好吗?”
“挺好的。我很早就想这么做了,今天终于实现了我的愿望。穆泽,谢谢你陪了我这么多年,也是因为你,我才能在那段不太美好的日子挺了过去。”
程穆泽听着她的话,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有什么东西从指缝里溜走,他再次紧握陈芸溪的手,“冷不冷?咱们回去吧。”
“嗯,是该回去了。”陈芸溪将自己的手拿了出来,假装捋了捋自己的发梢,“穆泽,家里现在就我一个人,我想好好整理一下,晚上你就不用过来找我了。”
程穆泽愣了几秒,“好,那你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我一直等你。”
东城市的市中心医院里。
李昊等着护士查完房,他拿着自己的手机,套上衣服就悄悄的跑了出去。他先是去附近买了一个新的手机卡,接着他又给姚欣打了电话:“姚欣,陈芸溪在哪里?是在学校还是在咱们住的地方?”
姚欣:“李昊,芸溪已经回老家了,前天就走了。”
李昊追问道:“你把她家的地址告诉我好吗?”
姚欣沉默了好一会儿,说出了一个地址,李昊在心里记了两遍,刚想说再见时,姚欣又说,“李昊,芸溪是和程穆泽一起回去的。”
李昊的手指不停的发抖,“好,谢谢你,我知道了。”
他在附近的票务点看了时间,发现一个小时后正好有火车去往陈芸溪的家里。他在附近的商铺买了瓶水,拿着买好的火车票就赶去了火车站。
一上午,
陈芸溪
都在家里收拾东西,打开柜子时发现父母已经各自把东西带走了,剩下的只是一些生活用品。
母亲给她打电话时,声音有点哽咽,她不断的跟陈芸溪道着歉,还告诉她,自己和她的父亲以后会不定期的给她打一些生活费。她沉默的听着母亲的话,等她说完了果断的挂了电话。
她拿出昨晚回来后准备好的东西,一一的摆在自己的房间里。那是她最喜欢的裙子,也是李昊夸她穿上很漂亮的那件。她清楚的记得自己还为他搭配了一套同色系的男装。想到李昊,她心里像是缺了一块边角,那边角像个无底的黑洞,不断的往里面吸收着各种情绪。
她把昨晚回来写下的信纸放在书桌上,信封的首面写着程穆泽收。她打开信纸,重新看了上面的内容,“就是这些了。”
信纸被折好放在信封里,平整的放在书桌上。
身边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她看了看那个号码,一个陌生的号码,“喂?”
电话的对面突然没了声音,好一会儿陈芸溪又问了一句:“你好。”
“是我,陈芸溪。我是李昊。”
陈芸溪捏紧了电话,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嗯,有事吗?”
李昊:“我在你家楼下,我可以上去吗?”
陈芸溪站直身体,走到客厅往下看了过去,“你怎么来的?”
“我可以上去吗?”李昊又问了一遍。
“可以。”
陈芸溪站在门口,紧张的握着房门把手,敲门声轻轻的响起,“请进。”她打开房门,一个憔悴的男人站在那里。
他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屋内,“叔叔阿姨不在家吗?”
陈芸溪退后两步,“不在,不用换鞋,你进来坐吧。”
李昊看着她的动作,胸口一紧,他进了房间坐在沙发上,“陈芸溪。”
“嗯?”
“那晚我没来得及去接你,是我不好,我跟你道歉。“他说着从怀里拿出那个蓝色的丝绒盒子。
陈芸溪记得于未然说过,那是李昊特意和他一起去买的。
李昊将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只黄色的水晶老虎,手里还举着一颗红色的心脏,可那心脏缺了一角。
李昊摸了摸那缺的一角,“抱歉,出车祸时这盒子也在我怀里,当时这一角被震碎了,我来不及再去买新的了,你先收下,等我以后看见好的再买给你。”
陈芸溪躲开那个举着红心的水晶老虎,“对不起,我不能收你的东西,我不想穆泽误会,李昊,我们已经分手了。”
他将盒子放在桌子上,双手撑在桌角边,“陈芸溪,为什么要和我分手?你不是说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陈芸溪垂着头,不去看他,“我说过了,我恨你。我不想和你在一起了。”
李昊胡乱的抹了抹自己的脸,“为什么?是因为我没按约定好的时间去接你?”
陈芸溪低声说,“不是的,是我不想再继续下去。李昊,我累了,”她抬起头望着他,看清了他憔悴的面容,转脸看向窗外,“你知道,我一直生活在不安中,现在我不想再这样继续下去了,我需要稳定的生活,那才是我期待的样子。”
李昊恨恨的看着她:“陈芸溪,你不是说过你爱我的吗?是你说过无论怎么样都会和我在一起的?”
她转回头对上他的目光:“没错,我是说过,可我现在改主意了,我不想再过这种不安定的生活,我需要的是不再有烦恼的日子。李昊,我们分手了,请你以后别来找我了。”
李昊出来时只是在病号服外套了件外衣,他身上的几个伤口渐渐渗出血来,他捂着胸口强忍着痛意,沉沉的看着她,“你决定好了?不后悔吗?”
陈芸溪嫣然一笑:“不后悔。”
他跌跌撞撞的走到门口,回望着她,她还站在那里,只是她一直都背对着他。
他不再犹豫的推开房门,跑着走下了楼梯。
听见他下楼开门的声音,陈芸溪才快步的趴在窗户上往外看去,看到他上了一辆出租车,一直到那车子没影了她才坐回了沙发里。
她拿出自己的手机给姚欣拨了一个电话:“欣欣,对不起,我还要麻烦你一下。”
姚欣听着她这么客气,赶紧说:“芸溪,有什么事情你说。”
陈芸溪:“李昊刚才从我家走了,麻烦你让陆渊明给他打个电话,我看他行动还不是很方便。”
姚欣叹了口气:“芸溪,你既然这么关心他为什么还要和他分手,难道真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吗?”
陈芸溪低低的笑了一声:“我只是不想他在我这里出什么问题。欣欣,谢谢你了,也谢谢陆哥,我真开心能认识你们。”
电话挂断后,陈芸溪返回自己的卧室里,她穿上那件喜欢的衣服照了照镜子,梳理好自己的头发坐在桌边。抽屉里是两瓶药片,那也是她昨晚从家里的药柜找出来的。她的母亲有偏头痛,经常会吃止痛药和安眠药片。她想起那晚她被迷倒前喝的那瓶水,对的,她还是比较喜欢温水。
她倒好温水,将药粉融化到水杯里。
突然,她想起刚才李昊送给她的水晶老虎。她从客厅的桌子上拿起,冲着空气说,“真漂亮。”
她记得,那次他俩开玩笑说两个人都是属老虎的,当时李昊还调笑说,“一山不容二虎,除非一公和一母。”想起这话,她又哭又笑,紧紧的将它握在手里。
躺在自己的床上时,她深深的叹了口气,她的拇指放在那颗缺角的心上,血滴顺着水晶滑了下去。
“李昊,对不起,我失去了所有,没办法再继续下去了,希望我们来生有缘,让我再遇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