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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入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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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末的清晨,南臻国都城的街头熙熙攘攘,是与北鄢国歇战以后好不容易得来的宁静安定。
正值此时,一辆不甚打眼的马车混在商客车队中徐徐驶入都城城门。
马车内坐着二人,作寻常臻国百姓打扮,然而习武之人异于常人的气息吐纳,却彰显出她们的来历不凡。
二人之中性子较为跳脱的女子正扒着车牖眯起眼眸朝外眺望,而另一面容沉静的女子自始至终皆在阖目而憩,仿若对敌国都城内的景象毫不在意。
此女正是北鄢国国主的第八女,妫寞。
寞主的生父位份低微,是以她虽贵为皇女,却自幼不得国主喜爱。为了能在争斗不休的皇宫之中保全自己与父君,她早早就摒弃了皇女身份,自愿投身于暗鉴司磨炼十数年,为北鄢皇室做尽见不得光的勾当。
譬如这回冒死潜入南臻国都城,就是奉国主之命前来打探三皇女妫誉的下落。
北鄢国主膝下皇女诸多,素来最看重的便是这三皇女妫誉。她十五岁便得国主恩典入朝听政,十七岁便成了北鄢境内人人称颂的少年贤主。
没成想,六年以后,她竟又一跃成为臻国百姓口中赞颂不止的太平贤主。
此事还要从三年前北鄢国主欲为妫誉行冠礼、赐尊名之时说起。
与妫寞不同,妫誉是真正的天之骄女。自小到大皆是顺遂,因此养成了有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傲妄个性。
彼时北鄢与南臻为争夺边陲几座城池,连年来战乱不休。
妫誉为了向世人证明自己少年贤主的称颂并非徒有其名,竟在冠礼仪典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向国主自请挂帅亲征南臻。
没成想首战未捷,就不慎于两国边境沉梦谷中被臻国名将尉迟秋水生擒。
消息传回北鄢皇宫,群臣与国主当场惊骇变色,命宰相陆廉亲领使团连夜奔向两国边境,欲割地赔款向臻国换回三皇女。
只是比起城池与金银,臻国更想要的是两国歇战的安宁。
若论国富兵强,南臻远不如北鄢,多年以来臻国将领百姓苦战乱久矣。若是此番将三皇女轻易放回,北鄢毁约再举兵攻打,两国不知又要缠斗动乱多少年。
是以,南臻有意挟妫誉为质,换两国十年太平。
如此一来,妫誉在南臻境内自然不会有性命之危。只是自妫誉被擒以后,北鄢国主日夜忧心,这身子熬得是一年不如一年。
三年来,北鄢往南臻派去暗鉴司探子不计其数,可是皆没能在南臻境内寻到妫誉踪迹。
眼看着若是国主驾崩,妫誉又在南臻为质,北鄢皇室必会兴起一场皇女夺位的腥风血雨。北鄢国主遂破釜沉舟,对着已然身为暗鉴司统领的妫寞下了一道死令。
此番潜入臻都务必要找到妫誉下落,将其安然带回北鄢。
与妫寞一道入南臻的女子,唤作月茕,乃是她在暗鉴司中最得力的下属。
因着年岁相仿,入暗鉴司的时间也相差不离,月茕对她并没有太多主仆的尊卑观念,反倒更像是知己同僚。
自北鄢至南臻的一路上,月茕对着妫寞抱怨不止,“同为北鄢皇女,凭什么国主要你豁出性命去救妫誉。妫誉的性命是命,难道你的命就不是命了?”
对此,妫寞倒是心平气和,“誉主乃是北鄢下任国主,她的性命自然贵重。”
实则是此趟临行前,国主将她父君破格晋为裕贵君,赏赐一座皇家园子颐养,她没法子不尽心办事。
身处暗鉴司的探子,多多少少皆被拿捏住了把柄。
生在宫闱,有太多不得已之处。对于妫寞而言,父君的安危便是她在这世上唯一挂心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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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到南臻都城后的第一夜,妫寞与月茕歇在一家脂粉铺的后院。
这是北鄢暗鉴司设在南臻都城的一处暗桩。
三年来,北鄢探子做过不少营生。起初是开了间倌馆,可生意不敌千凰楼,没有来客也就没法打探消息。之后又盘了间食肆,想不到南臻百姓吃不惯北鄢风味,依旧是客稀萧条。
好在几经尝试,这家名为“留香坊”的脂粉铺最终成功打入南臻男儿心坎。
凭借男儿爱美争巧之心,留香坊笼络了不少南臻官员的后眷,一时攫取各路情报庞杂繁多。为了甄别情报真伪,北鄢暗鉴司每年都加派人手、扩充店面,竟是不经意间把生意做得风生水起。
入夜以后,月茕扣响妫寞屋门,进到屋内就见妫寞正在调和脂粉往脸上涂抹。
南臻女郎多生得壮硕魁梧,传闻三年前生擒了妫誉的名将尉迟秋水更是身长九尺,能抡动八十逾斤的铁捶。
相较之下,北鄢女子多婉约秀气,虽不失俊逸却比男儿多不了几分阳刚气概。
妫寞身量不短,长相却肖似其父,五官清丽得过于男气。若不费心装扮,只怕一眼就能叫人看穿她北人的底细。
听见屋内动静,她转过身来,任由月茕打量着她的面容。
只见月茕一会儿抿嘴,一会儿蹙眉,眼瞧着是看她这幅装扮不甚顺眼。
“普通,真是太普通了,丑得没有一点特色。”
得到了想要的夸赞,妫寞压住了要翘不翘的嘴角,任由妆台前的铜镜里映照出一张暗沉粗糙、乏善可陈的脸。
身为暗探中的翘楚,她入暗鉴司以来,自己都不记得曾换过多少张脸。冷艳出尘的、凌厉迫人的、妩媚妖娆的、病重虚弱的……
唯独眼前这张脸,平凡得只能说五官齐整。
让人看了一眼,不会想着再看一眼。就是一不小心多看了几眼,也完全不会留下什么印象的脸。
妫寞满意地搁下手中的描笔,淡淡问月茕道,“入臻国皇宫的事筹备得如何了?”
月茕闻言端肃了脸色,挨近她身边低声回道,“三日后,臻国掖庭于阊阖门外遴选宫婢,内侍司那处已打点妥当。待入选宫婢复查官籍、验明正身后会被送至掖庭,由各宫主事安排去处。”
说到此处,她话音一顿,自袖中掏出一纸递给妫寞,“臻国四皇子沈璟瑜,乃皇贵君娄氏所出,性子柔善,待宫侍素来温和。凤后殁逝以后,臻国国主独宠皇贵君,如今四皇子地位仅次于嫡皇子,在宫中颇有权势。”
那薄薄一纸上记述着四皇子生平的喜恶、与谁交好、以及侍候的宫婢都有何来历。
南臻与北鄢不同,臻宣帝现有女嗣微薄,最年长的皇女沈璟曜不过六岁。即便她潜藏在这位皇女身边,想来能获取到的线索也极其有限。
倒不如择一位在朝中颇有声望的成年皇子,毕竟四国史上皇子继承国主之位的虽在少数却也并非不存在。
皇贵君若有心为四皇子谋算,将来在朝中招一位家底雄厚的驸马,假以时日生下世女,未必不能将国权攥在手里。
妫寞眸色淡淡地扫过纸上情报,忽而轻启唇道,“臻国凤后虽殁,可嫡皇子沈璟宸自十二岁那年被封为明珠公子,才貌之名享誉四国,想来还是更为臻国国主所喜爱。”
月茕似对她的疑问早有预料,又自怀中掏出另一张纸,“嫡皇子沈璟宸虽地位尊崇、声望更高,可传闻他脾性喜怒无常,敏感多疑又心思缜密。主子若是进到他宫里侍候,只怕往后日子艰难。”
妫寞静静忖度了一会儿,深觉她所言有理。
嫡皇子虽负盛名,潜于他身边却也更易引人注目,反而不利于她们日后行动。
妫寞遂将第一张纸收入怀中,抬起一双清澈冷凝的眼眸,对月茕应和道,“便去这四皇子沈璟瑜宫中吧。”